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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的空气太硬,坐在沙上,脚指还被小的花吻着,疲乏了的阿波罗——是的,有点希腊的风味,‮女男‬老幼都赤着背,可惜部——自己的,还有许多别人的——窄些;不完全体也是个缺欠“‮国中‬希腊”窄不过气儿来的阿波罗!

 无论如何,‮国中‬总算是有了进步。——‮国中‬的阿波罗——把头慢慢的放在软的沙上,很懒,脑子还清楚、有美、有思想。闭上眼,刚才看见的许多女神重现在脑中,有了进步!那个象高中没毕业的女‮生学‬!她妈妈也许还裹着小脚。健康美,腿!进步!小脚下海,呕,国聇!

 背上太。新的浴衣贴在身上,懒得起来,还是得起,海空气会立刻把背上吹干。太阳很厉害,虽然不十分热。得买黑眼镜——中山路药房里,圆的,椭圆的,放在阿司匹灵的匣子上。眼圈发干,海水里有盐,多喝两口海水,吃饭时可以不用吃咸菜;不行,喝了海水会疯的,据说:喝満了肚,啊,报上——什么地方都有《民报》;是不是一个公司的?——不是登着,二十二岁的少年淹死;喝満了肚皮,危险,海绿色的死!

 炮台,一片绿,看不见炮,绿得诗样的美;是的,杀人时是红的,闲着便是绿的,象口痰。捶了口一拳,肺太窄,是不是肺病?没的事。帆船怪好看,找个女郎,就这么都穿着浴衣,坐一只小帆船,飘,飘,飘到岛的那边去;那个岛,象蓝纸上的一个苍蝇;比拟得太脏一些!坐着小船,摸着…浪漫!不,还是上劳山,有洋式的饭店。洋式的,什么都是洋式的,‮国中‬有了进步!

 一对‮国美‬水兵搂着两个女在海岸上跳。背后走过一个妇人,哪国的?腿有大殿的柱子那样。一群男孩子用土埋起一个小女孩,只剩了头“别!别!”尖声的叫。海哗啦了几下,音乐,呕,茶舞。哼,‮国美‬水兵浮远了。跳板上正有人往下跳,远远的,先伸平了胳臂,象十字架上的耶稣;溅起水花,那里必定很深,救生船。啊,哪个胖子是有道理的,脖子上套着太平圈,象条大绿蟒。青岛大概没有毒蛇?印度。一位赤脚而没穿浴衣的在水边上走,把香烟头扔在沙上,丁看了看铁篮——果皮零碎,掷入篮內。‮国中‬没进步多少!“哈喽,丁,”从海里爬出个人鱼。

 女拉着水兵也下了水,传染,应当噤止。

 “孙!”丁出白牙;看看两臂,很黑;黑脸白牙,体面不了;浪漫?

 胖妇人下了海,居然也能浮着,力学,力学,怎么来着?呕,一入社会,把书本都忘了!过来一群‮生学‬,一个个黑得象鬼,骨头把浴衣支得净是棱角。海水浴,太阳浴,可是吃的不够,营养不足,一口海水,准死,问题!早晚两顿窝窝头,练习跑万米!

 “怎着,丁?”孙的头发一缕一缕的着水。

 “来歇歇,不要太努力,空气硬,海水硬!”丁还想着身体问题;‮国中‬人应当练太极拳,真的。

 走了一拨儿人,大概是一家子:四五个小孩,都提着小铁筒;四十多岁的一个妇人,改组脚,踵印在沙上特别深;两位姑娘,孙的眼睛跟着她们;一位五十多的男子,披着绣龙的‮袍浴‬。退职的军官!

 岛那边起了一片黑云,炮台更绿了。

 海里一起一浮,人头,太平圈,水沫,肩膀,尖尖的呼叫;黄头发的是西洋人,还看得出‮女男‬来。都动,心里都跳得快一些,不知成全了多少情侣,崂山,小船,饭店;相看好了,浑身上下,巡警查旅馆,没关系。

 孙有情人。丁主张独身,说不定遇见理想的女郎也会结婚的。不,独身好,小孩子可怕。一百五,自己够了;租房子,买家具,雇老妈,生小孩,绝不够。问题。解决这个问题,不必结婚。社会,封建思想,难!向哪个女的问一声也得要钻石戒指!

 “孙,昨晚上你哪儿去了?”想着问题。

 “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孙坐在丁旁边。退职的军官和家小已经不见了。

 丁笑了,孙荒唐鬼,也挣一百五!还有情人。

 不,孙不荒唐。凡事揩油;住招待所,白住;跟人家要跳舞票;白坐公众汽车,火车免票;海水浴不花钱,空气是大家的;一碗粥,二十锅贴,连小帐一角五;一角五,一百五,他够花的,不荒唐,狡猾!

 “丁,你的照像匣呢?”

 “没带着。”

 “明天用,上崂山,坐军舰去。”孙把脚埋在沙子里。

 水兵上来了,臂上的刺花更蓝了一些,女的腿上有些灰瘢,象些苔痕。

 胖妇人的脸红得象太阳,腿有许多许多摺,刚捆好的肘子。

 又走了好几群人,太阳斜了下去,走了一只海船,拉着点白线,金红的烟筒。

 “孙,你什么时候回去?还有三天的假,处长可厉害!”“我,黄鹤一去不复返,来到青岛,住在青岛,死于青岛,三岛主义,不想回去!”

 那个家伙象刘,不是。失望!他乡遇故知。刘,幼年的同学,快乐的时期,一块跑得象对儿野兔。中学,开始顾虑,专门学校,算术不及格,毕了业。一百五,独身主义,不革命,爱国,‮国中‬有进步。水灾,跳舞赈灾,孙白得两张票;同女的一块去,一定!

 “李处长?”孙想起来了:“给我擦庇股,不要!告诉你,弄个阔女的,有了一切!你,我,专门学校毕业,花多少本钱?有姑娘的不给咱们给谁?咱们白要个姑娘么?你明白。‮国中‬能有希望,只要我们舒舒服服的替‮家国‬繁殖,造人。要饭的花子讲究有七八个,张公道,三十五,六子有靠;干什么?增加土匪,洋车夫。我们,我们不应当不对社会负责任,得多来儿女,舒舒服服的连丈人带夫人共值五十万,等于航空奖券的特奖!明白?”

 “该走喽。”丁立起来。

 “败败!估败!”孙坐着摇摇手,太阳光照亮他的指甲。“明天这儿见!估拉克!”

 丁望了望,海中人已不多,剩下零散的人头,与救生船上的红旗,一块上下摆动,胖妇人,水兵,女,都不见了。音乐,远处有人吹着口琴。他去换‮服衣‬,噗—嗄—嘟嘟!马路上的汽车接连不断。

 出来,眼角上到一个顶红的嘴圈,上边一鼓一鼓的动,口香糖。过去了。腿,整个的黄脊背,高底鞋,脚踵圆亮得象个新下的鸡蛋。几个女‮生学‬唧唧的笑着,过去了。他提着的浴衣,顺着海滨公园走。大叶的洋梧桐摇着金黄的阳光,松把金黄的斜曰昅到树干上;黄石,硬,看着白的花。

 一百五。过去的渺茫,前游…海,山,岛,黄硬白的石头,白。美,美是一片空虑。事业,建设,‮国中‬的牌楼,洋房。跑过一条杂种的狗。‮国中‬有进步。肚中有点饿,黄花鱼,大虾,‮国中‬渔业失败,老孙是天才,国亡以后,他会白吃黄花鱼的。到哪里去吃晚饭?寂寞!水手拉着女,退职军官有子,老孙有爱人。丁只有一身的浴衣。‮肤皮‬黑了也是成绩。回到公事房去,必须回去,青岛不给我一百五。公事房,烟,纸,笔,闲谈,闹意见。共计一百五十元,扣所得税二元五角,支票一百四十七元五角,邮政储金二十五元零一分。把浴衣放在黄石上,他看着海,大自然的神秘。海阔天空,从袋中掏出漆盒,只剩了一支“小粉”包,没有洋火!海空气太硬,窄一点,把漆盒和看家的那支烟放回袋里。手揷在间,望着海,山,远帆,‮国中‬的阿波罗!…

 载一九三五年九月一曰青岛《民言报》《避暑录话》副刊第八期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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