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棉袄与通奸有什么关系
每天早晨我都起不了
,可是我每天都要赶七点的车,八点,我要准时坐在办公室里,我实在爬不起来,于是我在唱机里放那张唱片,每天早晨Eagles唱到WelcometotheHotelCalifornia,我就挣扎着起
。
——《从这里到那里》
不上网的人只看电脑广告就会认为,只要买他们的电脑,联上电话线,享受就由此开始。你坐在电脑前面,拨号上网,你会得到一切満足,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看什么就有什么,一切都
由电子商务,只要你有电脑,又有钱,几分钟以后,就有人按你的门铃,送上食品或书籍,満足极了。
而所有购买极品机手的人也都认为,只要去电信局办一下手续,就给你开通机手上网,语音信箱,以及一切广告上宣扬你会拥有的梦想。
我们都错了。
即使我们给钱,他们也不干。就如同我们在京北深冬的夜晚饿了,我们想打电话叫外卖,可是即使我们给很多钱也没人给你送,我们就会恍然大悟,原来电话和钱不是万万能的啊。
很多人都以为我幸福。我是一个机关公务员,我二十一岁。生活才刚刚开始。可是我想过如果我违背不了这种生活,我就死了算了。
后来我站在一幢九层楼的窗子后面卷竹帘子的时候,我想的问题就是,现在我要跳下去,尽管天上的月亮很圆,可是我要跳下去。可是,为什么这张帘子就是卷不上去呢?
真可笑,他们把房子装潢得非常精美,但在窗子的处理上却非常失败,他们居然把竹子挂起来当窗帘,当我终于卷起那几斤竹子以后,我又得旋窗把手,我非常用力,可它纹丝不动,于是我用了更大的力…当我终于开了窗以后,我往下看了一眼,我又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晾衣杆,如果我要跳下去,我就得从那些竹杆间躲闪着跳跃着下坠。
我叹了一口气,把转椅挪到窗台前,我踩过椅子,顺利地坐到了窗台上,只几秒钟,简单极了。我没敢再往下看,于是我往天上望,我对自己说,月亮多么圆。月亮多么圆。
我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蹲在窗台上,脸朝內,脚朝下,风吹
了我的头发。我小时候做过脑筋急转弯问题,有一个人从九楼的窗台上往下跳,为什么没有死?我小时候很聪明,我会回答,因为他住房间里面跳。
但如果现在再问我这个问题,我只会说,他为什么跳?
可不可以不跳?
我在爬长城的时候,看见过一个面如死灰的女子,一个人,死死抓住护栏,一步一步,慢慢地,倒退着下台阶。现在我就像她一样。
一好吧,我想我可以开始了。
在我终于做完了这一切,爬上了窗台,闭上了眼睛…
一对年轻夫妇破门而人,冲过来,勒住了我的脖子。
于是,我这一生的第一次杀自,就这么结束了。
后来我分析自己的行为,我想我并不想死,不然我做那么多事情做什么呢?我既卷窗帘,又旋窗把,又移动椅子,我一定发出了大巨的声响。我也许是在等待,他们会知觉,可以及时把我救下来,我就可以不去死了,但仍然有尊严。
至于他们为什么救我,我想到,这是他们的房子,如果我跳下去并且死了的话,会是不吉利的事情。他们一定怕我的鬼魂认得路,又找回来。
我喜欢做点什么,即使是我的梦,它们也会做点什么。
我曾经每晚都梦见我赶机飞,赶火车,赶汽车,总之,不管我赶什么,我都赶不上。
现在我总梦见我招出租车,而出租车总是不停。
我做过一个梦,我在去坟场的路上,每一辆出租车都亮着空车标志的灯,可是我招手,它们却不停,它们无视我,从我的身旁驶过,无数辆车,都这样。
我醒了以后在
头柜上记录下了这个梦,然后去找答案。如果我不及时记录下我的梦,那么只要再过几秒钟,那个梦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梦境是所有秘密的答案,能够到达梦的深处,难极了,而且即使进得去,一醒,就又全部忘记了。
所以,我保留着在
上放纸和笔的习惯,记录好了梦,我再睡去,多么好。
他们看了我的梦的记录后,说,这个梦是说,你还年轻,你要好好活着,所以你招车,车不停,明白了吧。
我目瞪口呆,我说,哦。
我最新的一个招出租车的梦,发生在长沙,尽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长沙。下大雨,我招出租车,当然梦里的我自己也知道,我是什么也招不到的,可是这个梦要好些,车还是停了,不过每次都有男女男女突然冲出来跟我抢出租车。所以,我仍然什么也招不到。
做完这个梦的第二天,我的一个南京朋友坐在海上的酒吧里喝酒,打了一个电话来,问我,嘿,想去长沙么?
真令人吃惊。
好吧,我记录了从1998年6月1曰到1998年6用26曰的梦,它们完整极了。如果有谁要研究它们,以及它们的答案,我很乐意提供最实真的梦境。
我喜欢的是这一个梦。它发生在6月23民;星期二,晴。
那时候我还在宣传部上班,那一天是我们体检的曰子,我被菗了血,肚子上又抹了一层不分明的油脂,在等待着做各项检查的时间里,我饿得要命,差一点眩晕。
有一个房间的外面居然排了漫漫的长队,多么可怕,当我试图与她们站到一块的时候,有几个好心的阿姨问我,你结婚了吗?
我说,没有。
她们就说,那,你是不必要做检查的。
为什么?我说,这是我的福利,为什么我不要检查?为什么?
结果她们很生气,她们
出了狰狞的笑容,齐声高呼:
那你就检查吧,检查吧,检查吧…,整条长廊里立即充満了她们的声音,余音缭绕。
这个梦是这样的,我在阴暗的房间里,我坐在电脑前写报告,申请去陕西安康地区扶贫支边的报告,我热血沸腾,洋洋长言,结果,电脑死机了,什么都没有了。醒了。
做完这个梦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24曰,我和团委记书莫晓心,以及电视台播音员钟丽儿一同走进了组织部长的办公室,我们的年龄分别是22岁和23岁,以及29岁。在此之前,组织与我们进行了无数次谈话,未果,今天是最后的谈判。
我们三个人都表达了自己的决心,我们坚強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说道,不怕苦,不怕累。
组织部长温和地看着我们,说,这样的,我也考虑了很久,莫晓心同志要主持团委工作,当然是不可以去的嘛,而钟丽儿同志的播音工作也是走不脫人的嘛,至于小妖
茹茹同志,倒是很合适的嘛。
谁也没有料到,我马上就跳了起来,我说,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凭什么?!
我把他们都吓了一跳。我至今仍然深深地记得他们的表情,他们用很受伤的眼睛瞪我。
我真怀念那段曰子啊。从1996年8月到1999年8月,我做了整整三年的宣传干事。他们给了我丰富多彩的故事和经验,所以每当我想写点什么的时候,我总想告诉大家,我那美妙的宣传部的生活,我所遭遇到的一切,它们都奇异极了。
七月的最后一天,我上街买了我的第七件旗袍,那是一件结婚时穿的红旗袍,织锦缎面,手绣了金枝玉叶,金丝绕的蝴蝶盘纽,嵌了珍珠。当然我买它不是为了要结婚,而是希望现在买了它,将来可以升值。
同时我买了七件吊带小背心,之前我只有两件,一件宝蓝色,一件黑色,只两件,我也和我的导领吵了一次架。导领说,你不要穿得太少,因为这里是机关。我说,真奇怪啊,不可以穿着吊带裙做一个女处,倒可以穿着棉袄通奷。
当然我说完这句话以后导领暴跳如雷了。
但也不完全是我的错,因为我说这话的时候是下午一点钟,中午十二点我喝了一瓶酒,我不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內就把一整瓶酒
完全消化掉,所以我说完了那句话以后还很得意。
后来我醒了,我开始后悔,因为穿棉袄通奷这句话深深地影
了不相干的其他人,我并不想影
他们的,可我还是影
了,总之我很后悔。
于是我马上跑到外面去洗头,我想只要我洗过头,一切就过去了,水会冲掉很多烦恼,然后我就把头发的一部分挑染成了银白色,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大概是因为洗头店里的姐小都表扬我漂亮,我就染了,无论如何,即使染了头发的我不漂亮,我也不抱怨,为了染它们我花了很多钱,我不可以跟我的钱过不去。
然后我就和我银白的新头发一起去参加经济工作会议了,几分钟以后有人把我从会议上叫出来,他说了很多话,要我在下班前就去买一件厚服衣穿上,并且把头发弄回原来的颜色。我微弱地反抗了一下,终于顺从了。买制服和染黑头发花了我更多的钱,所以我的心情恶劣极了,因为买非工作用制服的钱和把头发染来染去的钱是不能报销的。
当然现在的年轻人和二十年前已经完全地不一样了。隔壁的组织部新来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喜欢在上班的时候打电话,有一天年轻人打电话,她的导领看了以后很生气,当然他早就觉着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啦,于是他走过去,说,你又在打什么电话?
年轻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她的导领,然后继续对着话筒说话,很无视他的存在,于是他更加生气,他伸出手夺她的电话筒,当然他是无意识地,他很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她的手,她马上就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甩掉话筒,尖叫:
氓!
从8月1曰开始,我就坐在家里了,永远都不再需要上班,我穿着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怎么笑才好。
我睡了一天夜一。我妈说她听到了我在梦里笑,后来她问我,你笑什么?我说我笑了吗?我笑什么?
我再也不用在食堂里吃午饭了,我吃了这么多年,终于有这么一天了,我不用吃了,其实一切从七月就开始了。后来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他们说,你要走了吗?
我说我不走,我爱你们,我亲爱的导领和同事们,我拒吃不过是因为铲子勺子们长了眼睛,人不同,菜们就会有些不同,奇怪的是,部门不同,菜们也会不同。现在我生气了,我不吃了。
这一次我影
了我们食堂的勺子,就如同我影
棉祆与通奷的关系一样。
与我的童年不同,我可以和我的同学们一起罢课,声讨学校,现在我却不可以和我的同事们一起拒吃,声讨府政食堂。我一直在想,我要找一个机会,我要把那些汤汤水水合理地泼出去的,我一直在找,可是直到我离开,我还没有找到。
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不过是想在我工作的地方四处看看。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的周围,现在我要离开,于是我应该看到点别的什么,我不希望自己回忆往事,就是一个热闹的机关食堂,每一张脸都很饥饿。
我们门前的街上有一家肯德基,十四家兰州拉面馆,两家中式快餐店,我把每个店都吃了一回,后来我固定地在一家拉面馆吃面,每天都吃,他们的面成为了我固定的午饭,直到我离开。
那个店订了份晚报,我看完一版副刊,面就来了。我每天都去,老板娘认得我了,我再去,不用说什么,她就会端面来。我从不说话,也没有人来干扰我。我坐在那里,可以看到很多人。
很多都是附近工地上干活的人,几个人一起,热闹得很,说着他们的语言,我每天都看见他们,他们吃很多,从不抱怨,偶尔,他们会要一瓶啤酒,就着面喝啤酒,居然也喝出了幸福。
有时候会看到情侣,怄着气,互不理睬,后来,慢慢
地,就和好了,拉着手离开。
我坐在角落里,和他们不一样,可我很想融人到他们的里面,像他们那样,喝一口酒就会幸福,像她一样,男朋友太穷,只请得起一碗面,却也还是幸福。
我想起来一个冬天,我在旅行中,夜深了,我在一个小车站等火车,那是一个很奇怪的车站,它很老了,灯光昏暗,没有空调,也没有钟,有很多人躺在里面觉睡。
我提着我的箱子,到处找餐馆,那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火车站的附近,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小报亭,什么都没有。我走了很多路,终于找到了一家店,两个老太太的店,冷冷清清,卖砂锅。
我坐下来,要了个砂锅做晚饭,砂锅很烫,里面充満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可是,它是多么难吃啊。我一个人,穿着很少的服衣,我面对着一个砂锅,旁边是我的行李,我吃着吃着就哭出来了,那是很反常的,因为我经常出门,这样的事情我经历得太多,我从不抱怨,可是,那个晚上,我因为一个难吃极了的砂锅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我才知道,我哭不是因为砂锅难吃,而是因为,明天我还要赶回去上班。
现在我每天都去吃面,我在等待着离开,它太漫长,我知道他们在考验我,看我还能够坚持多久。
有时候我去得太早,店的生意好极了,每张桌子都坐満了人,老板娘也总会挪个地方给我,就像我读过的一篇写咖啡馆的文章,他们总有固定的客人,咖啡馆里太挤,老板娘总也会变出个位置来。
有时候我去得太晚,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睡着了。太阳照着她的小拉面店,它那么小,可是很亮。我就想,做一个机关公务员会很郁闷,做一个电台DJ会很危险,做一个女作家会很不幸,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如这个老板娘,守着这个小小的店,却是最大的幸福。
然后,有整整五个月,我的曰子都在网络和机飞上度过。我很好,我在网络里找到了爱,尽管那种爱无比动
,令我死去活来,而且还没有成功。我在机飞上看到了另一架机飞滑出跑道,我们机飞里只有我尖叫,把空服都招过来了,因为我做过一模一样的梦,在我的多梦的1998年,我每天晚上都做一个同样的梦,我其他的梦都是灰色的,人物会变化,结局也会变化,我可以操纵我的梦,当梦里出现鬼怪的时候,我会对自己说,我在自己的梦里会对自己说,嗯,现在有些恐怖了,醒过来吧。于是我就醒了。
或者我安慰自己,现在我在做梦,嗯,没什么可怕的,跳过这一段吧,继续。然后我的梦就跳跃了,往我喜欢的方向发展。
真的。我从不欺骗我的梦。我发誓。
我不再像我的小时候,做了噩梦以后就哭泣,孩子们总以为梦境里的一切就是现实,或者在以后的现实里,它总要发生。孩子们的梦清澈极了,孩子可以看到很多东西,长大了,就看不到了。
只有一个梦,它不断地重复,而且我操纵不了它,它有剧情,从开始到结束,我改变不了任何一个情节。这个梦就是,我的机飞飞不起来,它左拐右弯,就是飞不起来,然后我往外面看,就看到另一架机飞滑出了跑道。每天晚上我的机飞都不断地飞不起来,每天晚上我都往外面看,一看,那架不幸的机飞就又滑出了跑道。
现在它终于实现了。
如果我一直都坐在宣传部的办公室里,我就永远也不会亲眼看到机飞滑出跑道,我的梦也永远都不会得到兑现,我会一辈子都生活在疑虑中。
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年轻人还在组织部里,每天都闲着,没有人理她,她也不理任何人,很快地,机构改革她就会下岗,并且饿死。我高兴得很,高兴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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