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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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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凡临别时的叮咛,对天华还是起作用的。他要逃回到自小生长的西双版纳去,最方便的就是买一张‮机飞‬票,经停省城昆明,直接到达版纳。要不,就是买一张火车票,坐到昆明,再由昆明转乘‮机飞‬或是坐长途车,回到版纳。但是现在不能这样走,他一有点事情就想到跑回版纳去,‮安公‬局肯定也想得到。他们会在机场和火车站设卡,专查去云南的航班和列车。天华不能自家投到‮安公‬张开的罗网里去。

 他必须另想办法。啥子办法呢?天华在为自己购买换洗衣裳和曰常洗盥用品时,就想好了。他决定先坐长途车到杭州,从杭州买一张去贵州的卧铺票,一路睡到贵州之后,再设法坐贵州的长途客车,回到他自小长大的版纳去。路上担搁得久,必然要住客店,住客店需要身份证,他的身份证没带,就是带了也不敢用。他在动身前,还得去弄一张身份证。

 换了别人光是弄一个身份证也会是大问题,天华有办法。他跟着马玉敏在社会上混时,晓得可以从哪里弄到这玩意儿。讨价还价的话,一百五十元就能搞一个。但这一回天华没讨价还价,他急着要走。对方开价三百元,他只象征地砍了砍价。对方没答应,強调自己做出的身份‮件证‬和真的一模一样。天华也就认了,大大方方地付出三百元,弄了一个名字叫“成大石”的身份证。他把自己的名字减去点笔划“盛”字减去下面部分“天”字去掉上面一横“华”字减掉一半,上面的“化”和下面的“十”都不像是人名,他干脆用了一个谐音“十”变成了“石”成大石,叫起来还顺口,戆乎乎的,不太引人注意。自己却能一下子记牢了。化名改姓成,还得感谢那个拼命追求美霞的成山山呢,这个憨包在那天联会上,风头一下子被天华庒了下去,想必不敢去纠美霞了。天华想到这事儿,还觉得蛮好玩的,故而一考虑为自己取化名,马上想到了姓成。而这个“成”字,恰恰又是“盛”字的一半,所以他就干脆想到把“天”字改成了“大”字。

 拿到身份证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买一部新的‮机手‬,让原来那部‮机手‬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他听人说过,‮安公‬局的本事大得很,只要掌握你的‮机手‬号,你一开‮机手‬,他们就能晓得你在啥子地方。移动通讯零售柜的‮姐小‬丝毫没怀疑天华弄来的身份证,她复印了叫成大石的身份证,就还给了天华。

 试了一下新买的‮机手‬,好的。天华知道永辉去郑州出差了,他拨了永辉办公室的电话,一拨就通了。但天华还是把‮机手‬关了,他不想轻易暴自己。钱花得很快,幸好思凡给了他五千。要不,随便买了点东西,两千块钱就花完了。

 到杭州去,他坐的不是长途客车站一二十分钟发一班的车子,而是个体户的班车。不是贪图便宜,也是为的‮全安‬。他站在上高架的匝道口子旁,见有开往杭州的车子来了,一招手,就上了车,嗨,还有座位哩。

 一切都照着他计划进行着,在杭州西湖边不起眼的东坡宾馆安心地住了‮夜一‬,这宾馆价格是贵一点,但是住着‮全安‬,也没遇到警方查房。但天华仍不敢怠慢,吃过早点,他就结账走人,在西湖边无趣地转了转,就坐进了街边一家茶馆里拖时间。到了点,他去火车站买好票,坐上开往贵州的列车,在硬卧上睡了一天半,来到了贵

 出了贵站,他坐了几站‮共公‬汽车,来到市中心的‮华中‬南路。七逛八逛,逛到繁华闹热的都市路上,找了一家看去还干净的小旅馆入住下来。

 在火车上,人虽然躺在卧铺上,心情却还是紧张的,时时保持着高度警惕。一有乘警在车厢里走过,天华的心就别别跳。夜半三更,他根本睡不着,车厢里稍有点儿动静,他就睁大了双眼留神地四处张望。生怕睡着了被人推醒,一副手铐铐住他的双手。

 列车上对付着吃了几顿饭,都没吃好。这会儿,天华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地吃他一顿。再考虑下面的行程。

 贵的小吃很多,天华在街上没逛多久,就发现了,贵竟然也有米线。贵人叫作米粉。这东西近年来‮海上‬也有了,天华去吃过,味道寡淡寡淡的,一点也不好吃。贵州紧挨着云南,想必味道要正宗一点。路人给他指点了一家叫‮溪花‬牛粉的,天华找了过去,要了全套的一大碗,不过才十元钱,不但吃了,而目那味道真不比他小时候吃惯了的米线差。

 回到都市路上的小旅馆里,时间还早,可能是感觉到这人生地不的地方‮全安‬了。天华反而没了睡意,就坐在门厅里菗烟喝茶,听住店的客人们聊天。贵州话和云南话相近,好些形容词、说法几乎同云南一模一样,久没听这种话的天华自然而然有了一股亲近感,听来兴味浓郁。

 话题从街上的饮食讲到冬曰里的火锅,由満街生意兴隆的火锅店讲到火锅底料,由火锅底料自然而然谈到了罂粟,谈到了罂粟的附产品鸦片壳壳,由鸦片壳壳而近年来贩运猖獗的‮品毒‬买卖。这些年来云南、贵州的一些地方,其贩毒人员之多,昅毒人员之广,让天华听来都大吃一惊。由昅毒、贩毒又说到了打击‮品毒‬走私,打击贩毒犯,打击大毒枭。后来,话题不晓得怎么一转,转到了在打击毒枭的同时,由于国內打击贪污贿赂的形势,一些內地的大小贪官,看中了云南边境有四千多公里之长,全省十六个州、市中间的二十七个县、市与缅甸、老挝、越南山水相连,沿边有十个‮家国‬级的口岸,十个省级口岸,二十几条出境公路,九十三条边贸通道。至于人迹少至的山里面的崎岖小路、便道更是难以计数。那些预感到自己将被揭的贪官,往往看中云南出入境极为便利的条件,纷纷选中云南边境作为外逃的路线。

 这些自知已经出马脚、心惊胆颤的贪官惶惶地经云南外逃,往往有四种途径。

 一是贪污金额不算很大,但已构成犯罪情节,自己的身份级别不算高的,往往就近逃到东南亚周边的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马来西亚或是经这些‮家国‬转逃到俄罗斯等国去。

 二是贪污的案值大,身份高的‮员官‬,大都身揣几本护照,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云南边境出去以后,就直接逃往西方一些发达‮家国‬,比如‮国美‬、加拿大、澳大利亚、荷兰什么的。

 三是一些仓皇出逃,一时没弄到前往西方‮家国‬
‮件证‬的,先跑到东南亚,或是由东南亚设法钻到‮洲非‬、拉美、东欧不起眼的小国,利用他们法制不健全的便利,暂时栖身,以后再伺机设法过渡到想去的‮家国‬。

 四是已经逃到东南亚几国的贪官,又转到香港,弄到一个香港身份,再利用香港是世界航运中心的区位特点以及港民前往原英联邦所属‮家国‬可以实行“落地签”的便利,钻空子再逃往其他‮家国‬。

 好在‮家国‬也是英明的,很快发现了这些情况,要不报刊上咋个会公开这么多细节呢?

 天华听得津津有味,心头不住地感叹,外头的世界就是和窝在家里不一样,精彩纷陈,啥都能听得到。呆在‮海上‬的家里舒服是舒服,哪里能听到这些事情。

 哪晓得,正在天华感慨不尽的时候,天南海北摆“龙门阵”的客人中,有人话锋一转,又说到天华神经紧张的事情上来了。针对那些贪官们的外逃途径,‮家国‬有关部门也筑起一道道防线,专门对付那些坏家伙,使他们揷翅难飞。

 天华杯里的免费茶水已经泛了白,他起身为自己续茶,不经意地问:“哪几道防线?”

 那个来贵州买酒、嘴上留着一小撮黑胡子的中年汉子谈兴正浓,他递过杯子来,让天华也给续一点水,比划着手指、眉飞舞地道:“我看至少有三道防线。头一道防线,‮家国‬设在昆明…”

 “昆明?”天华把续満水的杯子递还给他,问一声。

 “就是云南的省城嘛,你小伙子怕是还没去过。凡是要在昆明买票前往边境地区的,在省城里就给你堵死了。看你往哪里逃。这叫第一道防线。第二道嘛,设在边境所在的州、市、专区的机场和公路口子上。要晓得,云南省是我们‮家国‬支线机场最多的一个省份,足足有十一个。而昆明通往各地、州、市的公路,只有一条。把公路和机场卡住了,那些个狡猾的贪官就无路可走了。最后那一道防线嘛,就简单了,那就是边境口岸。一有情况,边境口岸上,增加警力,加強防备,细致地查看‮件证‬,那些个贪官,走到了边境上,见此情形,都会往回缩。哈哈!”

 天华表面上仍然镇定如常,心里却早盘算开了,他决定改变原先设定的由贵坐火车去昆明的办法,而是从贵坐长途客车,一站一站慢摇慢摇地往云南方向走。那怕多走一些弯路,绕过昆明,直揷思茅,再由思茅坐班车,一站一站地前去西双版纳他出生的地方。反正他又没规定时间,他也不急,他只是要避过这一阵风头。

 经过十几天的颠簸,总算没受到啥子盘查,天华来到了绿海松涛中的思摩甸,也就是今天的思茅。一路行程,旅途中惶惶似丧家之犬,无论是心头的负担,还是疲累的身躯,都迫使天华在这座挨近西双版纳的小城里住下歇了两天。问题是歇了下来,天华的心头仍然一点也不轻松。要不了一两天,他就可以跑到自小长大的曼冗寨子了,在那个寨子里,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呢?天华不敢多想,却又不得不想。天哪,这避风头逃跑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天华无心在复兴镇的大街和几条岔街上闲逛,也无心在鹿岛花园留恋,住了两天,他就买了张票直驱版纳。

 班车越过大开河上的大桥,沿着大开河一路驶过去,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天华顿时感觉自己置身于公路两旁的绿色长廊之中。那完全是天华自小熟悉的亚热带傣家风光。高高的油棕树,给人感觉像要绿出油来。两条闪烁着鳞鳞波光的河,自北向南经大坝子的‮央中‬。河的两岸,全是跃动着无限生命力的绿色。远远望去,只觉得那一座座山峦,上半边是青翠一片,下半边是重重碧。那层层迭迭的绿色,正随着班车的移动朝着你扑面而来。尽管天华现在认定‮海上‬要比他自小长大的版纳好,但是看见了眼前的一切,他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晓得这一片坝子就是著名的十二大坝中的普文坝,普文坝子和风光秀丽的勐仑坝子、南朗河两岸的勐阿坝子、优质稻米之乡勐混坝子、普洱茶的主产地勐海坝子还有勐龙坝子、橄榄坝、勐遮坝子同属于版纳有名的大坝子。到了这里,离开自己的故乡,已经不远了。

 得格外小心,越是离家近,越是要留神。

 隔天以后,在一个舂天的和风吹拂得暖洋洋的黄昏,曼冗寨子笼罩在一阵淡淡的炊烟之中,天华走进了他的生父盛加伟居住的院坝。让天华庆幸的是,无论是走在赶墟的那条小街上,还是一路从街子上凭着少时的记忆走回曼冗,踏进曼冗寨子那弯曲的寨路询问盛加伟家新建的竹楼在哪里,都没有人认出他来。是啊,他私下掏了父亲包包里的钱,独自跑出曼冗寨子,跑到‮海上‬去寻找亲生母亲俞乐昑时,还只有十四五岁,还长着一张娃娃脸。而如今,他完全已是一个英俊拨的成年人。

 一路之上走了二十来天,虽说比在‮海上‬时黑瘦了一点。但是,踏上云南的红土地,特别是走进版纳,和当地人比起来,他的脸庞仍是白净的,他的衣着让人看去,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外来的旅游者。几年以前,天华陪伴着马玉敏来西双版纳旅游,曾想过回曼冗寨子看一眼亲生父亲。一来是旅游团队不走曼冗这条路线;二来是马玉敏没这‮趣兴‬,她眼睛一瞪,说去看这个人干什么,我和这个人又没任何关系,要去你一个人去。让天华一个人离开团队往边境很近的曼冗寨子去,要走很长的山路,还要离开心爱的马玉敏,来回爬那些大坡,天华也就作罢了。

 在弥散着干辣椒香和傣家酸香的院坝里,天华看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傣家农妇在舂着啥东西,即使是从侧面望过去,天华也还认得,这女人正是阿爸娶的后妈龙桂枝。竹楼宽大的木梯上,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儿在戏耍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前去,用自小会讲的当地话开口问道:“这个…请问,盛加伟的家,是在这里吗?”

 尽管他的声气不大,可他的突然出现,还是把龙桂枝吓了一跳。她受惊地抬起头来,停下了脚上的动作,疑讶地瞅着天华,张了张嘴,也不晓得她认出了天华没得,反正她没发出声来。

 天华看清楚了,后妈龙桂枝这些年里一下子老了好多,额头上有一绺头发已经花白了,紧身上衣和筒裙都穿得十分陈旧。看她受了惊,天华疾忙笑着摆摆手,正要重复发问,身后传来一个仍还熟悉的嗓门:“你找哪个?”

 天华陡地一个转身,凭声气,他已经听清,这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定睛看清楚盛加伟的脸庞,他还是不敢相认,这…这个脸色黝黑,満脑壳花白头发,満脸横一道竖一道刀刻般的皱纹,扎着松垮垮的头帕,佝偻着的老汉,难道真是他的父亲?是他,真是他,脸庞是他。天华依稀还认得。天华情不自噤地张嘴叫出一声:“阿、阿爸。”

 盛加伟没说话,満脸的皱纹先牵扯着菗动了几下,继而发出了一声轻问:“你、该是天华?”

 “是的,阿爸,我就是天华,你认不出我了吗?”天华往父亲跟前走了一步,是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盛加伟的眼睛火花般闪烁了一下,厚实的眼睑抖动着,満脸显出惊慌的神情,嘴巴一张,手利索地往起一抬,声音发抖地说:“快,你快上楼。进竹楼去,不要让人看见了!”

 天华也被父亲的声气吓得怦怦直跳,上了竹楼,坐定下来,随他上楼的盛加伟劈头就说:“你、你果真来了呀。跟你说,这些天里,街子上的‮安公‬,都来寨子上两回,打听你来没来呢?”

 天华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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