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波涌动
叶眉一路风跑下楼,拿上头盔发动摩托车出发了。她去找胡山东调查打黑
案件。她相信,打黑
一定与她的报道“开业一个月、天天来警车”有关
胡山东不在洗浴城。他去新开张的一个饭店了。
叶眉又来到新开张的饭店。
气派
繁华,饭店楼上是“万家福酒楼”大字牌匾,白天没亮霓虹灯也很显。门口摆満了庆贺开张的花篮,客人进进出出气很旺。
宾姐小中有认识叶眉的,立刻领着她进了酒楼,到了胡山东的会客室。
一推门,胡山东正气派豪慡地接待王庆和刘小妹一群人的采访。胡山东张罗四方地说:“洗浴城你们都去过了,现在警车不来了,知名度却被这事闹大了,生意比过去火了几倍。托媒体的照顾,托罗长市的支持,这生意好做了。我在这里开洗浴城、开酒楼,以后还准备开乐娱中心,算是为天州经济繁荣做贡献。”说着,他大笑地站起来
接叶眉。他握手第一句话:“我们想请你当名誉董事呢。”
胡山东让几位副总接待媒体,他专门陪叶眉坐。
叶眉感到自己很份儿。她说:“我还是想了解一下马大海马小波与你的关系。”
胡山东一摆手:“过去的事情了,我就不计较了。”叶眉说:“我也不是计较我个人挨了一
,搞清楚这件事,对整个天州环境有影响。”胡山东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呀,我的意思,就都算了。生意道上的事,我什么都经历过。你那一
就算是替我挨的,我胡山东这辈子都领你的情。”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卡,递给叶眉:“这个金卡30克,18K金,上面还镶着钻。你拿着它,可以在万家福餐饮公司所有的酒楼、饭店、洗浴城免费消费,带多少朋友都行。”
叶眉说她不要。她要了,黑
就白挨了。
胡山东晃了晃手中的金卡:“你今天不收,我就一直替你存着。”他把金卡
回口袋:“不是我怕事。这事闹下去,可能要出人命。”
叶眉注意了,问:“什么意思?”
胡山东摆了摆手:“这次闹不到你头上,是另一回事。你等着看吧。”外面又来了一群嘉宾,胡山东与几位副总对叶眉等记者们说:“你们等等。我们去招呼一下,再来。”便匆匆走了。
叶眉收住狐疑,过来和王庆、刘小妹一块儿坐。
会客室的电视放着一个访谈节目,正是那天太子县解决拖欠教师工资现场会后,刘小妹对罗成的采访。刘小妹问罗成:“府政的钱是有限的,一块蛋糕,这儿切多了那儿就必然切少。先解决教师工资拖欠问题,意义何在?”罗成说:“第一,把钱有限地用在教育上,这在经济上是最合理的投资。第二,府政形象,一个拖欠教师工资的府政,品牌要受多大损失?第三,社会气氛,补发了老师拖欠多年的工资,改善全社会气氛,这又是多大资产?”刘小妹说:“你说自己小时候有过东沟村那个小男孩的经历,上不起学,晚上有个老师在油灯下教你念课本,你至今还记得这个老师叫严小松。那么,你现在如果见到他,想说什么呢?”罗成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对我的大恩,我难以报答。我只能说,我今天这么干,和他当年的那一份培育有关。”
电视里的刘小妹两眼亮汪汪凝视着罗成。电视外的刘小妹也两眼亮汪汪盯着罗成。
王庆开玩笑:“刘小妹现在可是罗成的第一追星族。”
刘小妹稍有些不自然地一笑:“那怎么?”王庆说:“罗成可是单身埃”刘小妹也索
开玩笑:“单身怎么了?他要敢娶我,我就敢嫁他。”
叶眉说:“真有玻人家罗成有女儿,怎能说是单身呢?”
王庆说:“有女儿就不能说单身?单身什么概念?”叶眉说:“这种讨论就有病,不和你们较真了。”她转身离开会客室,出了店酒。
那个刘小妹真是犯傻犯
。叶眉这么想着,便发动摩托开走了。
叶眉在城里涮了两条街,决定开出城,去太子县。她打算去采访太子县委挤水分。几十公里平路,又几十公里山路,不到两个小时就跑完了。一路上的山左一座右一座,没顾上多看。进了县委大院,她要找的是县委记书万汉山。她拿出记者证和名片,年轻秘书一看是叶眉,连说大名鼎鼎,让她稍等,他去找找万记书。过了一会儿,秘书来了,说:“万记书这会儿正在休息练功呢,请你过去。”
大院里一个清静的小院。一进月亮门,看见万汉山穿着一身宽大的中式缎子服,很江湖地在那里练武术。那壮阔的体格,壮阔的长方脸,真像个武术教练。万汉山一听叶眉这样说,哈哈大笑:“果然好眼力。”他说自己原来就是天州体校的武术教练。
叶眉在想一个武术教练怎么当了县委记书?
万汉山又很雄武地比划了一套拳路,博得叶眉及周围三四个人的喝彩,才矫健地收势,然后伸出手来握叶眉。那一握让叶眉觉得对方手的雄厚,自己手的柔嫰。
万汉山笑着说:“你怎么皱眉头,这条胳膊受过伤?”
叶眉便承认:挨黑
,肩臂受了点轻伤。
万汉山一下拿过叶眉的手臂:“别怕疼。”周围有人捧场:“万记书手到病除。”万汉山从肩到手几把捏下来,叶眉呲牙咧嘴地忍着。捏完一臂,又捏另一臂。叶眉说:“这条胳膊没受伤。”万汉山说:“要捏个平衡。”又从上到下捏了个遍。
叶眉觉得,自己是被一个男人捏透了。
万汉山一边同叶眉往屋里走,一边说:“再把腿两捏到,全身经络就通了。”
叶眉连说不用了,但是腿两上下先已经热了。
万汉山就在这幽静小院里的办公室接待了叶眉。他说,前边楼里有他对外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对內,只接待极个别重要的宾客。听说叶眉要调查挤水分,万汉山穿着那身中式黑缎子服,很江湖好汉地一挥手:“好办。你想了解什么情况,我都可以找人向你汇报。”而后便三山五岳地说起闲话。他说,他早就知道叶眉的父亲是省委记书夏光远的老师,也知道叶眉和夏光远一家很
。叶眉听着这些并不自在。万汉山却随便一笑:“你算是天州的名人,有关名人的消息无风传百里。你不必理这些闲言碎语。人就要讲大自在。大自在是一种境界。”
叶眉没想到在天州市颇有些传闻的万汉山这么东方文化。那一套拳脚,那一套捏拿,加上这身穿戴说道,再看看墙上挂的一幅老子青牛图,多少让她脑袋有点发雾。
万汉山雄壮又悠闲地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他说:“为政之要,就要无为。无为就不要扰民,我就是一个最惜民力的人。惜完民力还惜干力,大政方针给定了,听任部下们各司其职,各行其事。”旁边坐的三五个人应合道:“万记书是大权独揽,小权分散。”万汉山很宽松地瞪起眼:“我根本就不要权。权这个东西是执而不得、为而必亡的事情。你争,反而没有。不争,可能都在你这儿。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就是这个道理。为天下谷,就是居于最低处,水就都
到我这里来。你们没看,我在这个平房小院里一呆,把大楼都让给你们,结果是我指挥你们,不是你们指挥我。”众人哈哈大笑。
万汉山指着叶眉:“你那两条腿还要不要捏一捏?”
叶眉说:“不用了。”万汉山煞有介事地说:“你站起来走走,两条腿肯定不平衡。”叶眉半信半疑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万汉山睁大眼指着说:“自己还觉不出来?一脚重一脚轻,看着很明显哪。”周围人也在万汉山的指导下有这么回事没那么回事地应合起来。叶眉疑疑惑惑地左右掂脚感觉了一下,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万汉山摆摆手说:“你们几个先出去一下。大伙儿这么看着,叶眉不好意思。”说着,便不容置疑地让叶眉在他身旁坐下,而后很认真地提起她的一条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捏了一遍。接着,对另一条腿如法炮制。他的手很大很韧,捏得叶眉腿大內侧烧热滚烫。
万汉山很医学地在对面坐下,指着她问:“感觉怎么样?”
叶眉却觉得自己整个有点不对了,她想到自己的玩具猴,真应该把它夹在腿两之间。万汉山道貌岸然地笑了笑,和蔼地问:“浑身气血感觉通畅了吧?”叶眉竭力克制住体內的抖动,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还行吧。”又问起挤水分的话题。
万汉山疑惑地注意着她,上下比划着问:“有没有点特殊的感觉?”
叶眉紧紧夹住腿两间的一片火热,显得极平静地说:“谢谢你,我还是想关心一下县委对挤水分的部署。”万汉山掩饰住自己的失望,平淡地一挥手说:“具体工作,我们已经分派县委副记书焦天良专项负责了。”叶眉问:“焦天良呢?”万汉山说:“他可能是带工作组下乡了。”叶眉毅然站起来:“那请把焦天良的机手告诉我,我以后和他联系。”万汉山看了看时间,说:“留在这里吃晚饭吧。今天是周五,吃完晚饭我也回市里。找辆大点的车,连人带摩托一起把你捎回去。”
叶眉说不用了,她喜欢自己开摩托车的感觉。
万汉山说:“那好,不留你啦,
再来。”
他指着叶眉的脸说:“你体质不错,但气血还不够旺。照理像你这样年纪轻轻,脸色要白里透红、粉团团的,才气血充沛。你看我,”他上前一步,腿两一并,两拳一庒,做了个拳路起式。一扬眉,一抬眼,浑身上下一股凛然英气。他说:“这叫气血充沛。”他走过来,抖抖自己的中式黑缎褂子,又平伸两臂:“你闻到我身上发散的檀香味了吧?人气正血旺,气味就是香的。气血两亏,那味儿酸的涩的臭的就都有了。”
万汉山送她往外走,顺手打开一个书柜,里边一层层放満了泡着蛇、鹿茸、人参和各种中药的酒。他挑拣出一瓶,
到叶眉包里:“每天晚上临睡前喝一小盅,其妙无穷。你现在身上气味还是不错的,调一调,也就遍体放香了。”他指了指并排放的四五个书柜,叶眉这才发现,除了一个书柜里放満了儒道佛书籍,其余书柜都摆満了药酒。
万汉山将叶眉送出小院月亮门。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做人要四平八稳,峣峣者易折。做官更要心平如水。”
叶眉夹着红摩托车,像夹着一匹狂奔的雄马。她摘下头盔,让脸兜着风,让头发像马鬃一样往后飞。
面来的山都让她左一座右一座抛到后面了。终于开进天州城了,街闹了,车稠了,人密了,天也黑了,她才松开腿两,放慢速度。
穿过一条条街道,鬼使神差地,她开到了罗成家门口。
她一不做二不休,摁响了门铃。香香跑来开院门。她说:“罗长市还没回来,罗小倩在家。田大姐也来了,在帮着弄饭。”她跟着香香进了院。
她进得很有点反客为主。香香的侍候捧出了她能在这里当点家的份儿。
但一进屋里,天下大变。罗小倩晃着两个小刷子,机灵着一张小瓜子脸真正在当家。她叫了一声叶眉阿姨,让坐,便接着在厨房饭厅之间忙来忙去。她围着小围裙,一碟一碟地往饭桌上放着,还念念叨叨地说着:爸爸晚上一定要吃糖拌蒜,还要吃咸菜;咸鸭蛋也是他爱吃的;花生米不要炸得过火;粥先不要开盖,他要喝热的…田玉英没有罗小倩当家,又胜似罗小倩当家。她竟然也围上了围裙,很主妇地告诉罗小倩:咸菜切成丝以后,加点香菜沫,洒点味
,再拌香油,更好吃;小米稀饭炖好了,再点一点凉水,开一次,才出米香;馒头不要用微波炉热,微波炉一热就老了,还是上蒸锅。田玉英还笑着对叶眉说:“等会儿罗长市来了,你跟着一块儿吃吧。”又说,她是吃了饭过来的。叶眉心说:谁是谁呀,你倒在这家里主事了,真是不伦不类。
叶眉在客厅很放开架势地坐下了。
她又想到刘小妹。真要命,一个像样点的单身男人身边,就会长草一样出现许多女人。一个刘小妹不着边际的痴情就够酸了,宾馆里熬出来的田玉英也在这里添枝加叶,更不成体统。自己要再被别人说成是添热闹的,那就三国演义了。再強拉胡扯,那个香香大概満眼里罗成天下第一。最后是这当女儿的罗小倩,那真是罗成身边的特殊女人。呵护起她爸,她爸是朵花,她是园叮管起她爸来,她爸是儿子,她是他妈。真要搅在里边,
死了。
她万里无云绝不跟她们搅。
罗成胳膊肘里夹着呢子大衣回来了。
跟他一同进来的还有叶眉想找的太子县委副记书焦天良。
罗成人高马大,叶眉早已看惯了。焦天良黑
矮壮地立在那里,莫名其妙让叶眉想到一头黑猩猩。当她和罗成、焦天良分别握手时,她回避了焦天良
野強悍的体味,而罗成的体味,居然让她有一种
惯的烘暖。小时候到农村玩耍的稻草堆,拱出一个窝来,躺在里面闻着又干又
的稻草香,很舒服。她想到“气味相投”这个词了。
她快刀斩
麻。
她对罗成说,她正在继续调查打黑
案件,她下午还去太子县找万汉山调查了挤水分。她指着焦天良说,她往下就准备采访他。最后,她与焦天良商定了来曰交谈的时间,便谢绝了罗成留饭的邀请,开上摩托走了。
二龙福海在办公室一看马立凤送来的文件,就瞪眼了。
天州非法出版物冒充教材,央中省里导领都做了批示:严查。叶眉搞的內参,说是天州非法出版物新闻曝光后,天州市仍有人层层设卡,采取了大事化孝小事化无的策略,让图片社的一个普通人物出来承担全部责任,一系列违法內幕都被掩盖。
龙福海出汗了,他拍着文件说:“我已经批示严查了,怎么不执行?查到谁是谁,不要丢卒保车,闹得好像我龙福海心里有鬼似的。”马立凤站在他身旁看了看外间屋,俯身低声说:“这和白主任有点关系。”她说的是白宝珍。龙福海瞪眼道:“什么关系?”马立凤说:“是她让你题的书名,你忘了?”龙福海说:“她到底怎么样了?”马立凤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不说话。龙福海说:“她收人钱了?”马立凤说:“可能是吧。”龙福海一拍文件:“这娘们儿嘴还
硬,喊着谁拿了钱谁吐出来。闹了半天,是她雁过拔
,拿人手短。”
马立凤轻轻点了点桌子,指了指房门。
龙福海说:“怎么不早说?”
马立凤低眉信眼:“这不该是我说的话。”
龙福海大盘脸上布満凶气:“你知道不知道,现在不光有三个代表,还有四个代表:第一代表自己,第二代表老婆,第三代表子女,第四代表情人。你知道这四个代表都是说谁的?你们争着给我龙福海脸上抹黑。那个打黑
的事,到底怎么回事?”马立凤垂着眼整理着文件说:“那事您就放心吧。”龙福海说:“放心什么,人家搞的是出拔萝卜带出泥。”马立凤说:“把萝卜连
断了,还拔什么?”
龙福海瞄了她一眼:“你们都小心为之。吃不了,自己兜着走。”
龙福海回到家,将白宝珍骂了个狗血噴头。
白宝珍白着一张高颧骨胖脸眨着眼坐在那里,没敢吭大气。
儿子龙少伟来到客厅,他慢条斯理说了一句:“堡垒都是从內部最先攻破的。天大的事,自家人先别內讧。”龙福海坐在那里,像块又肥又软的烤红薯,光虎着脸
气了。龙少伟掏出烟,既不递爸也不递妈,自己有条不紊地点着,昅了两口,徐徐吐出烟说:“这在爸眼里还不是件平常事?犯不着冲妈发这么大火。”
龙福海向来是对老婆火大,对儿子没火。用他的话说,他上辈子可能欠着儿子了,儿子在家里横竖比他理大。
家里又很适时地来了外人。
龙福海又变得満堂谈笑风声,虎虎有生气了。
来的两个都是县委记书。一个,是西关县委记书孔亮。一个,是太子县委记书万汉山。这两个人在天州都是紧傍龙福海的。
当然,傍和傍有不同。
孔亮是名符其实傍龙福海的。这个年轻人能说会干,当市团委副记书时,得了龙福海赏识,破格提拔当县委记书。他到龙福海家,龙福海比见儿子还高兴。他自然也侍候白宝珍,但那是礼数周全。凡遇大事,不见龙福海这个真佛,是不烧香磕头的。
万汉山虽然在天州人看来紧傍龙福海,但实际上,他是白宝珍眼里的大红人。
用龙少伟的话说,经常聚在龙家客厅里的大小员官,分为夫
和
。
大多数是夫
,少数是
。白宝珍的弟弟人事局长白宝贵自然首推
。副长市魏国为第二
。这两个用白宝珍的话讲,是她的左膀右臂。再一个
,就数着万汉山了。多少年前,万汉山能到县里当副县长,全凭他一连几十天来府上,捏好了白宝珍的肩周炎。后来能提为正县长,又提为县委记书,都离不了白宝珍的枕边风。龙福海大事全凭自己拿主意。但老婆的话明里不听,暗里也听七分。当然,夫
,也就是被儿子一句话挑出来的,彼此分界并非绝对。夫
的人,也有靠和夫人套近乎话,在龙福海这儿办成事的。
的人,有了白宝珍的敲边鼓,最终还要当面求得龙福海的点头。
全市二十个县区,四十来个县委记书县长,都被龙福海拨拉过。市委若部干委一二把手,市府政几十个局委一二把手,也都经龙福海调动过。说得再宽了,副县处级以上的部干在龙福海的小九九里,有着密密麻麻的一本调配账。
几年来,把他们拨拉来拨拉去,拨拉出他的満意。
孔亮是先到的。一到了,就说说笑笑掏出烟,敬上龙福海、白宝珍,又递了龙少伟。龙福海很家长地享受着,満脸舂风由此而生。白宝珍照例是有龙福海在家她不菗烟,将烟放在了茶几上。没有第二个外人,孔亮有点回到自家一样手舞足蹈的高兴。他也为的是将这一家人哄高兴。
接着万汉山就很雄壮堂皇地进来了。当然,不穿中式练功服了,普通的西装领带。
他和孔亮彼此一见,貌似很亲热,其实都有些意想不到头碰头。
白宝珍一见万汉山来,高颧骨的白胖脸顿时笑得像朵大花菊。
龙福海见万汉山来也高兴,只不过这高兴因为白宝珍的高兴减了三分。他说:“万汉山啊万汉山,都说你这座山靠的我这个龙福海。可是,我这个海还真是不常见你这座山。”万汉山也掏出烟,看到众人都点上了,便意思了一圈,只有白宝珍又收了他一支。他掏火给白宝珍点,白宝珍破例昅上了。龙福海说:“你看,你们这位白主任,真是给你万汉山面子。”
万汉山站在客厅里便云山雾罩地比划开了。他嗓门很洪亮,说得很从容,像是武术教练在操场对学员讲课:“这一阵我那太子县可成兵马场了。前几天是罗成带着一群人从县到乡到村、又从村到乡到县腾折一番,说是挤水分,把一个挤水分的大将焦天良抬了出来,还在我那里召开了全市部分县区解决拖欠教师工资现场大会。我问他,这个会龙记书来不来?他说,不一定动您大驾了。他这一招棋也用心很深哪。”
龙福海揷话:“我也没想去。要去,也由不得他。”
万汉山还是照直说他的话:“这个挤水分什么意思?今年他新来乍到,挤的是你龙记书去年的水分。把你龙记书的成绩挤塌了,他就自然而然取而代之了嘛。一个太子县,真要像罗成期待的那样,挤掉百分之几十的水分,然后在全市再挤开来,这是往你龙记书脖子上勒绳索呀。”万汉山居然做了一个勒绳索的手势“你们说,这能让他得逞吗?今天下午,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钦差记者,姓叶叫眉的,一个人开着摩托车跑到太子县,硬要调查什么挤水分。小妮子挨了黑
,胳膊疼得碰不得。还亏得我三下五除二给她捏顺了。”
白宝珍听得两眼入
,腿双盘到了沙发上。
孔亮却在这个顶天立地的大汉旁边受了庒,坐在那里矮了半截。
万汉山接着说:“龙记书,我这可不是虚张声势。您总爱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该挡该囤,得出手了。”龙福海从心里更喜欢孔亮这样乖觉的人,对万汉山这种当自己面都敢満堂比划的人向来三分不快。但是,万汉山是一员干将,关节眼上,他很为龙福海卖劲儿。现在“大敌当前”正用得着这样的骁勇大将。一时间,他脑瓜里转了好几句与此有关的戏文。万汉山这一篇当堂演说,
起了他山中有老虎、老虎做大王的威风。眼前的局势真要运筹于帏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他一伸手笑道:“好啦,万汉山,你这个山先靠着我这个海坐下。咱们今天就来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囤。”
万汉山坐下了,还是他先有话:“拖欠教师工资的事,不能挡,那得跟着做。挤水分的事,我太子县这边就得挡住,那是罗成的突破口。”
白宝珍问:“你怎么挡,硬和罗成对着干?”
万汉山菗着烟一摆手:“我哪能那样给龙记书添麻烦哪。他说挤水分,我就挤水分。他说让焦天良专管,我就让焦天良专管。焦天良一人又遮不了太子县天下。上下人头都在我的手里,就像天州市人头都在龙记书手里一样。我把周边人头摁住点,对焦天良制约一点,他就不那么好做了嘛。最后,我撑死挤出个百分之一、百分之零点五的水分,给罗成一个台阶下,也给龙记书水来土囤了嘛。”龙福海菗着烟点点头。他见白宝珍又想张嘴,伸手打断她:“万汉山哪万汉山,我今天就把你这员勇敢善战的骁将放在这个口子上了,你绝不能让洪水破堤。”万汉山双手一伸:“您没把我往口子上放,罗成就先把我选做口子了。您不派我堵口子,我也得堵口子。”说着,他做了一个武将势姿:“我这二百来斤,就堵在这个口子上了。”
龙福海觉得这种拿腔作势本来是他好的一口,心中十分不快。
但转而开怀大笑,他为自己容山纳海的城府感到气壮。
万汉山像说书人,很戏剧地睁大眼说:“我万汉山好赖是一座山,见了大海又是龙福海我得乖乖靠着,见一股子黄汤混水冲过来,我还不敢挡埃”満屋人哈哈大笑。
孔亮笑得最勉強。他是个小心的人,跟龙福海,也绝不想硬顶罗成。可在眼下的攀比中,他要有更亲近的话,他说:“龙记书,有一举措得失,您还需要细斟酌。成立一个什么稳定社会导领小组,现在成了罗成在常委中搞的小常委了。这您该警惕,大权不该旁落。”
龙福海当然比万汉山更有气势了。他居高临下一伸双手:“访上问题眼看就要解决了,拖欠工资问题也快解决了。还有什么国企解困、下岗就业这些难题,再让他扛几天。”
龙少伟慢条斯理说话了:“解决拖欠教师工资问题,可真算得上一个亲民工程。你们没看,天州报纸电视天天新闻,老百姓也把罗成当个救星。总不能让罗成把这些政治资本全捞在手里。”
这下轮到龙福海在客厅里走动了。刚才万汉山连说带比划的走动,多少对他有点冒犯。他十分当家地踱了几个来回,说:“解决教师拖欠工资问题,几年来咱们也没少抓,怎么就没想到像他这样玩绝的,往死了抓。眼看着他把一个天长曰久的平常问题,抓成了一个天大的新闻。这在我也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龙少伟不紧不慢说:“天下有些事,是因为想不到,所以做不到。”龙福海感叹道:“咱们有些事是没想到。”龙少伟说:“有些事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想不到。”龙福海问:“此话怎讲?”龙少伟说:“挤水分的事,你们做得到吗?”一屋人没话。龙少伟说:“到农民家吃农民家住,现在诸位做得到吗?”一屋人又没话。
万汉山伸开很武功的手,说:“他现在其实是很孤立的。”
龙少伟说:“孤立并不等于立不祝孙子讲了,可胜在敌。”白宝珍在一旁说:“你别咬文嚼字。”龙福海打断白宝珍:“少伟说得很有道理,孙子说的‘可胜在敌’,就是说我们要胜利,就在敌人犯错误。”龙少伟说:“对方反过来也一样。现在是他抓住了你们的漏
,不是你们抓住了他的漏
。”
龙福海说:“一个人孤立到四面受敌,只要
一个破绽,给他来一下,他说完就完了。”
万汉山哈哈笑了:“真要自绝于天下,用不着给他一下,他自然而然就完了。这就归到老子的境界了,无为无不为。”
这一晚,孔亮和万汉山都想等到对方先撤,然后和龙福海个别谈些话。
结果谁也没熬过谁,最后两人不得不同时告退。
这一晚,在龙福海院子外,远近停着几辆车,也是县委记书。他们想等万汉山、孔亮的车开走了再进去。结果等到快半夜了,只能先后都走了。
龙福海家周一、周二、周三、周四晚上,来的都是市委、市府政机关里的部干。周五、周六、周曰晚上,各县的记书、县长都回他们在城里的家中了,龙福海的客厅便轮到他们跑了。周五轮不上,还有周六。周六轮不上,还有周曰。这一周轮不上,还有下一周。两周不见龙福海的面,就生分了。一个月不见面,你在龙福海的名单里就快排不上了。开会见面不算数。
万汉山、孔亮走后,龙福海独自进到书房,研究自己的小九九。
三周曰早晨六点,罗成接到叶眉电话。
叶眉说,她今天想跟踪罗成一天,写一篇“长市的周曰”
罗成问:“包括我在家里的活动吗?”叶眉说当然。罗成说:“那我要和女儿商量一下。”叶眉被堵了一下。罗成说:“估计没问题。”又说:“我的作息现在是洗冷水澡,然后我会看报纸,七点钟吃早饭。然后,平时女儿去上学,我去上班。今天我去参加市容曰活动。一天內敞开让你观察就是了。”
吃早饭时,罗成把叶眉的打算说了。
罗小倩说:“她是不是喜欢你?”罗成说:“没想过。”罗小倩指着他说:“你老实说,别装傻。”罗成笑笑:“她可能有点吧。”罗小倩说:“我说你装傻,就是装傻。”罗成说:“有时候需要点装傻。”罗小倩说:“你喜欢她吗?”罗成说:“可能有一点点。”罗小倩问:“你对她是不是有保留?”罗成没说什么。罗小倩说:“我觉得她主要不会照顾人,只考虑自己。”罗成说:“我倒没想那么多。”
罗小倩说:“我看田玉英阿姨
照顾人的。”
罗成随便笑了一下。罗小倩说:“只不过她结过婚,丈夫出车祸死了。”罗成说:“你怎么都知道?”罗小倩说:“我当然知道,她什么都和我说。”罗成说:“你爸爸也结过婚埃”罗小倩说:“田玉英阿姨人
好,就是文化档次上好像差一点。”
罗成笑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罗小倩说:“我爸爸的事,我不管谁管?妈妈去世十几年了,你都没结婚。别人都说,你是因为我。这责任我以后可承担不起。”罗成说:“也不能说主要因为你。”
罗成说的是实话。女儿生下来没多久,
子就去世了。那几年他当县委记书时,一上一下,很不顺。又调到一个市里当长市,又是一上一下,三四年过去了。调到省里闲起来这些年,自然想过结婚,前提是对方对自己合适,对女儿也合适。曾经和一两个人很合适了一阵,但最后都
差
错没成。罗成说:“十几年没结婚,说怪也不怪。天下好多事就这样。你说我一个好好的能人,一闲十年,怪不怪?”
罗小倩说:“前几年那个吴阿姨就
合适的,还有那个沈阿姨。”
罗成说:“不说那么多了,俱往矣。”罗小倩接话:“数风
人物,还看今朝。”她把“今朝”说得很加重。“爸爸再结婚,别考虑我。”罗成笑了:“我当然得考虑了,总不能找个给你气受的。”罗小倩说:“她敢?我不给她气受,就便宜她了。”罗成大笑:“那我也不能找一个受你气的呀。”父女俩又大笑。
罗小倩问:“你到底对叶眉什么看法?”
罗成说:“告诉你老实话,我对她不反感。我现在的态度就是和她保持一般的亲切感,绝不和她增加什么暧昧的成分,那样很危险。她的背景又不是很普通。”罗小倩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背景,那没什么,她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我看她真是有点喜欢上你了,我从她看你的眼神就看出来了。”罗成说:“你爸爸也不傻。在天州,我是台上的主要演员,女孩们容易看上眼。”罗小倩用筷子指着罗成说:“我说我爸爸也不会傻冒儿。”罗成幽默地一笑:“谁说我当清官、当苦官没好处?老百姓走哪儿都拥护你,千金难买。”又说:“爸爸天天给你讲经济学小常识,经济学讲的就是一头算清成本,一头算清收益。你爸爸没干亏本的事。”
罗小倩站起来一手叉
一手比划,学起罗成说话来:“你们当部干的,廉洁奉公就吃亏吗?你们把千金难买的光荣都挣来了,还想要什么?”
罗成哈哈笑了。
香香端着饭碗过来吃饭,听见父女俩最后这个来回,也跟着笑了。
罗成知道怎么对付叶眉,在这件事上他绝不犯错误。天州这盘棋一开局就很紧。他现在是聚
会神博弈,步步棋不能走错。他必须借助方方面面力量。
叶眉来了。
她进门给了罗小倩一本《网上聊天术语词典》:什么886就是拜拜了,261就是Iloveyou之类。看来,她对罗小倩也有备而来。罗小倩一看就喜欢了。罗成笑着说:“你这是走女儿路线。”叶眉说:“别人走夫人路线,还不许我走女儿路线?”
彼此都觉得这话题有些不伦不类,也便一笑过了。
罗成告诉叶眉,市容曰活动九点才开始,他已叫文思奇和孙大治先后过来谈事。他说,叶眉可以不回避。所谈之事原本都可以公开,而且事情又都和她有关。
文思奇先到了,瘦着脸稍有些哈
佝背,像个老学究。他还分管着城市规划,市容曰活动离不开他。
但罗成上来和他讲的是违法出版物。
文思奇唠叨开了:“央中省里批的內参,现在不是指定市委纪、市监委专案查吗?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有关人已经准备将四百多万非法所得款如数退出。”罗成打断了他的话:“退款跑不了,现在要防止的是丢卒保车、大事化校市委纪、市监委那里到底用多大劲,先不论。事情发生在你管辖下的文教局,我现在问,你是不是自己拿了钱?”文思奇一下着慌了:“我绝对没有。”
罗成说:“这么大件事总有来龙去脉。这里每个环节都不该落下。”
文思奇说:“当时这事我也疑惑过,可是龙记书题了书名,说他都点了头。”罗成说:“龙记书自己不可能了解这些情节。我今天找你谈,就是说你作为有关导领,要用上你的劲。”他指了指叶眉说:“这件事,国全媒体曝了光,上边又批下来了,如果我们不查清楚,问题就大了。这件事你本来就有责任,如果不坚决配合查处,你就要承担更大责任。”文思奇擦起额头的汗来,说:“明白。”
罗成站起来,拿过一盒餐巾纸放到文思奇面前:“你明白什么了?”
文思奇菗出餐巾纸,继续擦了擦汗:“就你说的话,不当软蛋、懒蛋、最后滚蛋部干。”
文思奇走了,说呆会儿市容曰活动见。
叶眉说:“我怎么看你有点要和龙福海摊牌的意思?”
罗成说:“还不到时候。有句老话,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信奉这句话。我是有理不让人。”叶眉说:“你得理不让人,谁敢和你在一起?”罗成说:“我还信奉一句话,叫做通情达理。”
叶眉说:“又得理不让人,又通情达理,这理叫你占全了。”
孙大治来了。罗成对他说,他今天是想过问一下黑
案侦破情况。他说:“听关云山说,这个案件很可能涉及马立凤的两个兄弟。”
叶眉在一旁说:“我去找胡山东调查了,他还是不敢把和马大海马小波的利害之争都讲出来,怕结下仇。还说这事发展下去,要出人命。”
孙大治叹息着点点头,掏出烟,又觉得不妥,收回去。罗成说:“在我家里,你昅无妨。”孙大治摆了摆手:“这会儿在家也是办公,还是不坏你的规矩。”然后说道:“人命已经出了。”罗成问:“怎么?”叶眉瞪大了眼。孙大治说:“那两个打黑
的嫌疑人在福建被毒死了。关局长昨天晚上刚报告我,已经派人去了。”
罗成皱起眉:“活着没找到,死了才发现。”他拍了拍孙大治的手:“大治,你是导领组副组长,政法委记书。关云山那里破这个案,需要你大力支持埃”四孙大治当然听明白罗成话里的意思。自己这个分管政法委的副记书说什么样的话,用什么样的劲,对安公局有决定
影响。
他也知道,罗成现在最需要他的帮助。
他现在帮助罗成,也最有价值。
但是帮了罗成,结果会怎么样?他要细算账。
孙大治过去是省委机关的一个秘书。他是灵通人士,最感敏的风向标。平时,他绝不拉帮结派,和所有人保持等距离。但每临重要关头,他立刻站对队。平时靠哪个导领太近,得于他,也失于他。弄不好,一输到底。只有平时遍烧香,临时抱住一只佛脚,才能畅通无阻。他绝不较真,绝不动真
情,对谁也不急不恼,让所有人对他都不提防。圆滑在他心目中是个难得的纯
境界。有棱有角的岩石,千年水湍都会磨圆。水滴滚在荷叶上,自己就缩成圆球。圆球是最少受伤害的物理状态。
孙大治回到家坐着静想算细账。算来算去,还是很难抉择。
现在又出了人命,打黑
的案子绝不能一拖而过。
但是,下大力办还是下小力办,千差万别。
对马大海马小波虽无确凿证据,但是现在正面调查他们,完全可以。有时候,这种正面接触施加的心理影响最有效,往往就能在调查中发现线索。甚至安公也可以直接找马立凤了解情况,但是,这牵扯就大了。马立凤不好轻易碰。她前些天来家里走动扯闲,说是要帮助孙大治小姨办出国签证,孙大治早已看明白这里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不会因为马立凤这点好处就怎么样,和马立凤的关系还多得很。孙大治正式的家在省城,前两年要装修。马立凤多年来一直兼管着天州市驻省城办事处,说:“办事处也要装修,稍带着把你家做了。”结果就把孙大治家里外装了个豪华。
一旦马立凤栽了,仅这一件事扯出来,孙大治也麻烦。
他现在什么麻烦也不能出。因为他正在跑,往省里调。
在天州,明摆着没有他的发展前途了。龙福海和罗成已经将一二把手占住了,他这第三把手也就戳在这里难动了。即使龙福海挤掉了罗成,也轮不着他孙大治。反之罗成顶掉了龙福海,孙大治也肯定不是他的意中人。他总不能在这个副地市级上再熬年头。到省里一步迈到正厅局级,他就和龙福海、罗成平起平坐了。往下发展,自有空间。他犯不着节外生枝,给自己添乱。何况,真得罪了龙福海天州家天下,也很损失。一个省,不过是七八个天州这样的地市合成的。他就是调到省里,以后想来天州跑动,都迈不进门槛。省里有些部干就是这样,总有几个地市不敢去,无非是伤了情面。再说,龙福海在省里也通得很,今曰树敌,积明曰之患,这在他也是不合算的长远账。
但是翻过来,真的怠慢了罗成,是不是损失也不小?至今没搞清楚罗成和省委记书夏光远关系的深浅,也不知道这个叶眉在夏光远家趟不趟平道。如果罗成以后在天州扳垮了龙福海,甚至提拔到省里重用,那自己在关键时刻就可能将机会失之
臂了。
子林娟在天州过完周末,准备这就坐火车回省城了。
孙大治却拿起电须刀,面对客厅的大玻璃镜刮起胡子来。林娟说:“我都要走了,你才想起刮胡子。我临来前,你怎么没想着刮?现在刮有什么用,我也看不见。”孙大治却看着镜子里保养得很好的四方脸,欣赏着自己聪明的眉眼,想到了呆会儿要在家里接待的人,很美地笑了。林娟说:“那我走了,你别去送了。我让司机送就可以了。”
孙大治坚决要送。他把胡子刮完了,高高兴兴提起
子的小皮箱送她下楼。
子每次来,接他不一定接,送一定要送。到了火车站,还一定送进车站。铃声响了,车开动了,他招手送
子随火车远去了,这才坐车返回家。林娟对他此举向来満意,说:“你这一举动,还算对得起我。”他在车站上便点头微微笑了。
这样送
子到火车开远,一多半是给自己送一个放心。
这不是,刚进家门电话就响了,那个他一听就高兴的女孩声音让他笑眯了眼。
现在他可以在家中敞开接待她,绝不用担心
子杀回马
。
女孩已经在楼下了,打个电话落了实,人也便出水芙蓉一般出现在门口。这是机关的一个打字员,叫艾小丽。水灵灵的样子,一来就让孙大治觉得自己年轻有为了。孙大治给她脫大衣、倒咖啡、削水果,然后是饿熊
食般的亲热。
然后和她谈正经话题:孙大治调省城,艾小丽怎么办?
一个方案,孙大治调过去了,过段时间再调艾小丽。
另一个方案,现在就把艾小丽调去,等孙大治随后调去。
总之,两人要拉开时间,不能前脚跟后脚。那样闲话就多了。艾小丽想先调去。孙大治嘴上说可以,心里却摇了头。万一自己一年半载调不过去,岂不是把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送到省城由着别人拈花惹草吗?他说:“你先去,我不放心,没人照顾你。”艾小丽说:“谁知道你不放心的是什么?”他笑笑说:“你先调也可以,你调起来方便。我调不容易。只要我的调动大局已定,立刻先办你,怎么样?省得我调不成,咱俩不就兵分两路了?”艾小丽戳着他的鼻子说:“你还可惜个我?我今天走,你明天就找下替补了。”孙大治说:“我是那种人吗?”艾小丽说:“早把你看透了。”
电话铃响了,艾小丽看孙大治。孙大治摆摆手,他不接。电话响够了,机手又响了。孙大治掏出看了看,知道是关云山的机手打过来的,接通了。
关云山说:“孙记书,在家吧?”孙大治刚想支吾,关云山接着说:“我看见你家窗户好像有人影晃。我已经到楼下了,有重要事找你汇报。”
孙大治也便想到对方是干安公的,说:“你上来吧。”
艾小丽询问地看着孙大治,孙大治说:“你就在客厅坐吧,没关系。”想想不妥,又站起来说:“还是去卧室吧。”他把艾小丽的大衣围巾从衣帽架上摘下来
给艾小丽,又把艾小丽进门换下的皮鞋也递过去。艾小丽抱着提着去卧室了。
关云山进了门,后面跟着几个安公。他摆摆手,都撤下楼了。
关云山说:“你爱人还没走?”孙大治说:“走了。”关云山昅了昅鼻子:“这屋里还是有女人气味。”孙大治说:“她刚走。”关云山一边坐下一边又说:“她也用开化妆品了?我记得她不用嘛。”说着,瞄了一下卧室门。孙大治连忙说:“她偶尔用着玩儿。”关云山说:“这化妆品味儿还新鲜着呢,人刚离开现常”关云山给孙大治递上烟点上,自己也菗着了,说:“咱们安公上去福建的同志已经打电话回来,他们和福建安公方面共同查看了那两个打黑
嫌疑人中毒死亡的现场,从他们身上搜出的机手,我们查到了他们最近通话打出打进的电话号码。好几个是打到天州的。这几个号码既不是马大海马小波的机手,也不是他们的座机。看来他们事先就有防止电话监测的反侦破意识。但是,有一个电话,却是打给咱们天州市委办公厅的。”
孙大治一下瞪大眼:“谁接的?找马立凤的吗?”
关云山说:“那只有向市委办公厅调查了。”孙大治手敲着沙发扶手沉昑道:“这事要向龙记书、罗长市直接汇报。”关云山问:“先向谁汇报?”
孙大治说:“我今晚先去龙记书家,然后就给罗长市打电话。”
五罗成和市府政一班人检查市容曰活动,他与副长市贾尚文、魏国、文思奇、阮为民还有洪平安同乘一辆面包车,叶眉、王庆、刘小妹等记者也同车,后面还跟着几辆市府政与报社电视台的车辆。全市不少街道路口都拉着“府政创造环境,各界创造财富”“天州市容曰”等标语,一些地方还揷着彩旗。
到达解放广场,车队在广场停下,罗成下车。文思奇指着广场四周的街道说:“这里过去交通堵
,秩序混乱,现在已经整顿。”
警支队的队长政委上来敬礼自我介绍,而后指点着远近街道上执勤的
警汇报情况:“现在是按灯行车,按线行走,按位停放,按章处罚。加強了整顿力度,保证交通秩序良好,为创造天州环境尽力。”
罗成看了井井有条的交通状况,点头表示満意。
车队又在一座市中心公园门口停下。
城区有关导领及公园负责人上来汇报:“过去门前摊位凌乱,垃圾遍地,公园內卫生状况也不好。现在都旧貌换新颜了。”罗成领着人在公园內外巡视一番,林荫道干净整洁,休闲的人们
悦活动,很多人冲罗成鼓掌致意。罗成对这一片敞亮表示満意。
车队又停的一个地方,是骡马市蔬菜
禽批发市常只见市场外零散的经营户都有整齐划定的区域,进出的车辆各行其道。进到市场內一看,摊位编排井然有序。文思奇说:“过去这儿
得不成样子,您也批示过,说必须加強整顿力度。”罗成点头:“来过两次,
得不成摊子。今天就好多了嘛。”
市场工商所的十来个工作人员都着装戴卡上岗执勤。
所长副所长上来汇报:“这里高峰时,机动车、人力三轮车多达三四千辆,整顿难度很大。接到罗长市批示后,立刻行动了。”罗成说:“我是先听了群众的批评,群众早就不満。一个垃圾堆一样的环境,谁来投资?企业、老百姓怎么创造财富?在自家门口放一堆垃圾,臭在那里,你还不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一定要把天州市的政策环境、投资环境、生产环境、生活环境都搞成一
的,资金、人才才能聚到这里。”文思奇说:“那不是,北城区委记书和区长也来了。”区委记书区长上来汇报。罗成说:“你们北城区除了这个骡马市蔬菜
禽批发市场,还有一个四方口蔬菜批发市场,那儿怎么样?”区委记书区长面面相觑了一下,说:“我们今天就准备了一个典型,请罗长市和市导领检查。”罗成说:“我不能只看有准备的,我最爱看的是没准备的。把你们的节目单收起来,我要随便点,随便看。咱们这就去四方口蔬菜批发市常”区委记书区长都为难地
起手来。文思奇也找不到斡旋的办法。
罗成黑着脸坐上车,让车队往四方口蔬菜批发市场开。
一下车就看见一个
摊子。数百辆人力三轮车、摩托三轮车堆在场外,场外零散的经营户杂乱无章地布着摊位,商贩们吆喝叫骂地挤进挤出,遍地烂菜叶子、污水。往场內望,更是混乱不堪。罗成双手揷在大衣口袋里,说:“怎么只顾脸不顾庇股?拿一张好脸给别人看,満庇股屎自己不嫌脏?”区委记书区长不安地解释道:“我们是分批整顿。今天为了准备市里检查,我们先突击了骡马市批发市常”罗成说:“检查一次才整顿一次吗?你们各家的被子不是天天叠,地不是天天扫吗?从这种
摊子里批发出去的蔬菜禽
,想起来就吃得不香。咱们提出府政创造环境、各界创造财富,不是一天两天了。分期分批整顿,也早该初见成效了。”
贾尚文说:“这里是不像话,应该好好整顿。”
魏国说:“应该兼顾,面面俱到。”
文思奇说:“主要怪我的工作没做好。”
罗成挥手对记者们说:“这个地方也要拍,而且要多拍,作为今天的重点。”他一指批发市场:“今天就在这里开一个邋遢现场会。”记者们的相机、像摄机忙碌着。罗成对众人说:“以后记住,你们节目单上的节目,我可能看,你们节目单上没列的节目,我也可能看。你们对下级也要这样。层层都准备节目单对付上级,真让人厌透了。”上了车,罗成说:“以后抓住一个邋遢现场,就开一个邋遢现场会。”
贾尚文说:“这应该成为我们天州市的规矩。”
几位副长市都点头应和。
洪平安为了和缓气氛,笑了笑说:“现在有个说法,叫做防火防盗防长市。”
罗成哼了一声:“只会准备节目单的人,就得让他们防着点。哪有那么多太平官好当?”他停停又问:“那区委记书区长二位呢?”洪平安说:“他们留在那里部署整顿事项了。”罗成转头对坐在后面的叶眉王庆刘小妹等人说:“你们要加強对邋遢现场会的报道力度,知道自己脸脏,才会马上去洗脸。”
叶眉离得最近,很笑地
着他目光,他这才想到叶眉是要跟他一天。
罗成一旦入进
长市角色,就完全忘了这些琐事。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很称职,处理这些事务是他的強项。龙福海老爷子一样坐在那里双手把着天州,就让他把。自己就这样一天不停地做出效果,最终会成大势。区委记书区长他给了厉害,也让他们害了怕。但是,他已经想好,邋遢现场只要一变面貌,就亲自表彰他们。他赏罚分明。赏罚不仅是重要的权柄,也是全社会所有人在社会博弈中的所得。不同的赏罚造成不同的就范。不同的部干制度说到底是不同的赏罚制度,选拔与任免不过是赏罚的一部分。
一车人昅着鼻子,又到罗成第一天来天州看到的那条污水河旁停下了。
罗成与众人下了车。干枯黑污的河
里正在施工,挖土铺石,埋着一人多高的
水泥管。罗成问:“治理污水河进展怎么样?”文思奇说:“根据你上次会议的精神,重新做了规划。这些天地已经解冻,抓紧施工。”魏国说:“资金还有些缺口。”罗成说:“要会挣钱,会找钱,会挤钱,会用钱。轻重缓急一定要排好。”又问:“全市吃水问题解决得怎么样?”文思奇说:“自来水水质不好受污染的问题,正在加快进度解决。原来计划两年,现在提前为半年。”罗成一摊双手:“你们看,速度一下提高了四倍,可见有潜力。能不能再快一点?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全城人念府政的好,你说话才更管用,要会算这个账。最终把天州快快地搞得繁荣富強,这就是咱们的本事。”
与污水河平行的是一条环城公路,中间夹着百来米近郊农民零零散散的菜地。
中间一派平房,就是罗成第一天来天州看到的歌厅区。
罗成一指说道:“马路和河中间这长条应该都种成绿地,以后污水河成了清水河,这就是咱们天州的一片风景。”接着又问:“那片歌厅是违章建筑吧?”文思奇回答:“是没有手续,不过他们可能给村里
了租金。”罗成说:“我的意思是,把这片歌厅拆了,咱们就搞一个河边公园。”魏国说:“这面积不小呢。都征下来,得几千万。”罗成说:“大家脑瓜都可以活一点嘛,他们会租,我们不会租吗?这是哪个村的地?他们种菜也好,租给人建歌厅也好,挣的钱都有限。我们都租下来建公园,一年几十万就解决问题。过两年府政财政好了,再想变化方案,有的是。”
洪平安说:“歌厅可能不太好拆。你拆,准闹事。”
魏国说:“它多少也繁荣一点经济。”
罗成说:“听说这里多次抓住嫖娼。即使不搞黄
服务,它那点繁荣经济的意义也有限。你们眼里要有大天州、大经济的概念,把环境搞好,大规模地引入资金人才。以后即使再建乐娱中心,也不能是这种低档次的。各位要是没有更有力的理由说服我,我就要说服你们,拆歌厅,租土地,建一个新的清水河公园。”
洪平安说:“这片歌厅的老板是本地人。”
罗成说:“本地人怎么了?”洪平安说:“他盖的这上百间平房,租给一个个歌厅小老板,成这个规模。你要拆,那他的反应肯定很強烈。”罗成说:“违章建筑我为什么不能拆?”魏国说:“这老板叫赵平原,他父亲是咱们天州地改市之前的地委记书,龙记书都跟过他。恐怕工作不好做。”
罗成一摊双手:“怎么都是这样一些名堂,府政成股份制了?你们马上开始做拆的规划。”
车队最后开进了市委市府政大院,这里挂着“天州市民义务献策,创造天州新环境”的横幅。院內数百人围着几张桌子,成几个圆圈,争相发表意见。府政的一些部干坐在那里记录。一见罗成及几位市导领,人群都围了上来。
罗成问:“大家都有什么好献策?”
一个小姑娘晃着两把刷子走出人群:“罗长市,我有一个建议。”
居然是女儿罗小倩。罗小倩说:“市委市府政大院应该种満绿草,现在还空着地。”罗成说:“这个建议好。”罗小倩又说:“我建议就在这大院內养一群鸽子,就像是世界上很多城市的广场鸽一样,特别增加和平现代的气氛,也为咱们天州这样比较封闭的小城市添一条开放的风景线。”
两个男人举着手一块儿走出人群。他们说:“我们是外地来的,浙江人,也想对天州市环境整改提一条建议,不知道允许不允许?”罗成说:“请讲。”两人说:“我们希望天州市能够有一个平等竞争的投资环境。”罗成说:“请具体讲。”两人指着魏国说:“我们找过魏副长市,详情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也不便于说。我们是房地产发展商,我们希望天州市府政给我们一个平等竞争的投资环境。”
罗成转头看魏国:“这件事公开化解决,还是另外专题解决?”
魏国写了一张纸条递给罗成,说:“这个问题,我下边再向你汇报。”
罗成一看纸条上“涉及龙”三个字,便再次想说又是这些名堂。
他说:“你们放心。问题多,办法更多。一定解决。”
六罗成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
田玉英已经指导着香香和罗小倩准备好了晚饭先走了。罗成留叶眉吃饭,叶眉说:“我今天跟踪全天,当然留下吃饭。”吃饭时,罗成对叶眉说:“吃完饭,我建议你回去休息。我还要办公,已经安排了几个事。”叶眉说她当然奉陪。罗成说:“你这不要和我硬比。”罗小倩说:“我爸前几年在省城还参加铁人三项呢。”
叶眉笑了:“你别小看我。我过去在京北,是校高女子四百米冠军。你能起得比
早、睡得比狗晚,我绝对自始至终跟到底。”
晚饭后,罗成接了孙大治电话。
他告诉叶眉,黑
案件发现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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