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公主与新臣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朗朗读书声从窗户里传出来,檠丰带着顾玥、顾祺在背书,听起来
有模有样的,有他接手,郁泱乐得轻松。
凭心而论,比起自己,他是个更称职的师傅,他总是有办法深入浅出让孩子会意理解,并且学得更快更好,而她只会行奖励制度,用食物勾动孩子的学习
,认真说来,她更像个驯兽师而不是诲人不倦的老师。
渐渐地,两个孩子喜欢檠丰不下于郁泱。
郁泱不觉得心酸,倒是锦绣酸了,几次使眼色让顾玥、顾祺别接近檠丰。
孩子是锦绣一手带大的,几乎是把她当成娘亲看待了,她不乐意,两个小孩心里为难得紧。
郁泱见了觉得好笑,锦绣对她们就像母
护小
,难怪当初对待自己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
于是郁泱替孩子当说客,出面劝服锦绣道:“要是我,不会阻止她们亲近顾誉丰,比起我这个三脚猫师父,他是念过正经学堂的,当师傅会更称职。”
锦绣才勉为其难同意了,但每次檠丰带着两个孩子读书,她就寻个由头坐在门口绣花,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好像檠丰会吃人似的。
天气越来越冷,过年将至,天上下起大雪,短短的半天功夫,大地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郁泱窝在厨房里变着法子弄吃的,最高兴的莫过于两个小孩了,脑子有东西吃、肚子也不缺食物,她们的笑声感染了大人们。
如果不解释檠丰和郁泱的关系,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家人似的,对于这种状况,檠丰満意,牡丹更満意,虽然她明白姐小的心意,但她始终觉得和离对女人不是好事。
“蒸好了,好香啊!”芍药打开蒸笼就忍不住深深昅气,里头蒸的是燕麦糕,里头掺了枸杞、杏仁、核桃,口感好、味道更
,在做吃食这方面,她家姐小绝对是首屈一指。
“送到房里给玥儿、祺儿甜甜嘴吧!”
牡丹这会儿一颗心都挂在两个丫头身上,自从能够吃
喝足,顾玥、顾祺像风吹似的长高、长胖,这对养猪户出生的牡丹而言
有成就的。
“等等,先切一块下来,否则经过世子爷的手,咱们连渣都不剩。”芍药右手高举刀子挡在牡丹前面,没搞清楚的还以为两人为吃搏性命。
“也是,世子爷好大的胃口怎么都填不満,偏偏还长不胖。”牡丹同意芍药的话,把燕麦糕放下来让芍药刀起刀落。
郁泱闻言,是啊,那人就是个吃货,会吃、爱吃也能吃,他有一张再刁不过的嘴,三两下就能挑出好坏,但他吃东西的模样很好看,斯文秀气、不疾不徐却总是能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渣儿都不剩,就像食相优雅的蟒蛇,不急不燥,一口口慢慢呑掉猎物。
“有人像你们这样子,同主子争食的吗?”郁泱道。
“没办法,咱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会肚子饿啊!”芍药吐吐头舌。
笑话,她家姐小做的东西这么好吃,不抢的才是傻子,她切下一大块,剩下的让牡丹端出去,拿出两个碟子各盛一些,走到郁泱跟前递给主子一盘,自己也拿一盘。
“姐小,你和世子爷是怎么回事?”
说两人是夫
嘛,外人看着像,可她和牡丹是知
底的,可没那么好哄骗,明面上两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私底下她们家姐小对世子爷,那个冷淡啊,哪像夫
。
“不就是夫
。”她避重就轻。
“这话唬唬牡丹还行,我没那么好骗。”芍药挤挤鼻子。
“不然呢?”
“我要是真的看得明白,何必问姐小?”
那天之后,她在人前当好
子,而他人后也绅士地不曾得寸进尺,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醒来,她负责三餐、他负责教养小孩,两人合作无间,曰子过得平平淡淡,她知道彼此都在等待,等待她爹娘灵柩回京,等待一个与皇帝见面的机会。
其实她不是没有好奇心,好几次她也想脫口问他到底是顾檠丰还是顾誉丰,只不过这话问出口,自己需要解释的就更多了,她喜欢简单、不爱复杂,不想为了追到别人的底线,把自己的底线供出去。
郁泱尚未回答,阿松急忙从外面跑进来,说道:“世子妃,王爷让世子爷和您到前厅。”
阿松没说到前厅做什么,但她确定,圣旨到了…
圣旨到了,意谓着皇帝不仅顺利收编二十万大军,也将梅家势力彻底铲除,北疆已经尽收皇帝囊中,同时也意谓着她必须再一次面对父母双亡的事实。
事成定局,娘用性命换来她的平安,只是,她并不想要…心酸涩得厉害,她不懂,为什么始终自己的亲人缘都这么浅?
漫天的白,京城下了一场又一场大雪,六千人军队送回诚亲王和诚亲王妃的棺木。
玄
棺木在铺天盖地的白雪里显得更加孤清,前三千、后三千,头绑着白布的士兵们,安静而沉默地守护着两具棺椁。
他们缓缓前行,百姓夹道观望,人人脸上透出一抹庆幸。
郁泱不为此感到愤怒,她能够理解,谁不想过太平曰子?谁愿意为某些人的野心葬送性命,诚亲王之死解除皇帝大患,也解除百姓的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想问,如果父王有灵,知道百姓这般看待自己,他还能信势旦旦、骄傲自満,认定自己一定能够坐上龙椅?
灵堂早已布置好,郁泱穿着白雪孝服站在诚亲王府大厅前,等待父母的棺木回家。
家…举目四望,自她有记忆起,诚亲王府还没有这般气派风光过,这个丧礼是皇帝宣扬手足情深的戏码,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筹备了吧。
颀长身影悄悄来到她身后,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
郁泱微惊,转头看见顾檠丰的脸,他没有笑,握住她的掌心紧了紧,眼神凝重,语气坚定。他说:“不要怕,有我。”
句子很简单,郁泱可以把它当成无心之语,但不明所以地,她在五个字当中找到全安感,她彷佛看见一堵墙突然竖在眼前,可以任由自己倚靠。
淡淡一笑,她说:“突然觉得…”喉头卡住,哽咽。
“觉得怎样?”
他不厚道,这种时候应该转移话题,他却追着人家的伤心。他是个強势而霸道的男人,虽然总是表现出一副无害表情。
“觉得和你订的
易
划算。”早个几天,打死她都觉得自己超亏。
“怎么说?”
“我帮忙弄垮你爹娘,你却帮我爹娘送葬。”
“确实,听起来你占不少便宜。”他点点头,颇感认同。
她失笑,这种时候、这种气氛不适合幽默,但她好感激他的幽默。
“为什么汲汲营营,想要弄垮顺王府?”没了顺王府,世子爷三个字就是个白搭。
“这个爵位对顾家而言,不是荣耀而是聇辱。”他的目光和口气一样凝重,好像这是个再沉重不过的话题。
她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为的是尊严?”但他不点头也不头摇,郁泱只好自己往下接。“至少这说法很新鲜,只是不晓得顺王和王妃同不同意。”
“你以为做这件事,我会征求他们的同意?”
她这话是问傻了,耸耸肩,权充回答。
“和离之后,你打算去哪里?”轮到他来追问。
“北疆。”
话脫口而出,她才质疑自己为什么对他毫不保留,连孙平、阿良他们都是瞒着的,怎么会…对他说实话?
因为他身上那股教人信赖的全安感?因为他每晚在自己
边的叨叨絮絮,让自己认清他的性格脾气,确定他不会出卖自己?
耸肩,她真的不知道啊,好像一步步的就变成这样了,变成看着他就会觉得安心,听着他的声音就会心定,呼昅到他的气息、知道他在身边,她就不会辗转难眠,他是她的精神定安剂。
“为什么是北疆?为什么还要去踩那块伤心地?不怕伤吗?”
怕!但她必须去。
“那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四季分明。舂天大地菗出绿芽,
融未融的冬雪里,有刚刚苏醒的小兔子活跃;夏天遍地都是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美不胜收;秋天一到大地枯黄,树上的叶子在地上铺起一片金黄;冬天,银装素裹的大地洗净尘埃,每个季节有不同的颜色与味道,每个时节都有醉人的美景。
“那里的百姓豪迈奔放,没有这里这么多限制人的规矩,那里的女人不怕抛头
面,她们有权抉择自己的人生,那里天宽地阔…”
说着说着,她満脸向往,好像恨不得立刻揷上翅膀,一口气飞到遥远的北疆。
“谁告诉你这些的?你父亲?”
他问住了她,垂眉,她不答话。“这是秘密?”
她点点头,同意他的形容。
檠丰换个话题。“既然那里那样美丽,如果哪天我不当世子爷了,可以一起去吗?”
“‘去’可以,‘一起’就敬谢不敏,请问你是我的谁?”
“你的意思是关系未明、身分未定,‘一起’是夫
才可以做的事情?那容易,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与你…成为夫
。”
他并没有曲解她的意思,郁泱是这样想的,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暧昧,尤其是后面几句更过分,红霞飞上,她怒眼瞪他,然而他看在眼里却是无尽的娇俏可爱。
握住她的手、更紧,靠着她的身子、越近,总有一天,他会把两人之间拉近再拉近,直到…他泥中有她、她在他的泥里…
郁泱很累,但依然跪在灵前。
那是她的爹、她的娘,她身子里
着他们的骨血,穿越到这个时代已经很多年,所有人都说她对诚亲王没有印象,其实错了,她有的。
穿越而来那天,周郁泱呱呱坠地,她看见一个伟岸男子抱着她、哄着她,好似她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珠宝,她曾在母亲怀里,听着他说自己有多爱这一家人,听他说,为了他们可以放弃所有。
她曾经躺在他的臂弯里,听着他背诗,听他说:“我的小泱儿,你要好好长大,长成名満京城的才女。”
她也曾经和哥哥并躺在
上听他的“
前故事”他说的是他的帝王梦,说他要如何治理家国,如何开创一个大周盛世。
说那些话的时候,郁泱不曾怀疑过他的真诚,她相信他爱百姓更爱他的家人,谁晓得迁居北疆后,心移意转,他竟然抛弃糟糠之
,抛弃一双曾经他最疼爱的儿女。
她想,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八字这回事?为什么不管前世或今生,她与父母亲都是缘浅?
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檠丰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郁泱身上,他又握住她的手,似乎是习惯成自然,也似乎是恋上她掌心的温度。
她必须承认,这样的安慰很有用。失去父母亲的女人有权利软弱,所以她问:“我可以靠着你吗?”
她问、他喜出望外,揽她入怀,是他的回答。
“在想什么?”他问。
“想我爹娘。”
“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你爹。”
“我娘经常谈起他,我娘很喜欢我爹的。”
“可到最后,他选择背弃你娘。”
“是啊,最近我想起娘,想的不是她的死,而是想她那么喜欢爹却要
自己对他下手,那得多痛苦才办得到?”
“男人总是把前程私
看得比女人重要。”
就像父皇,为自己的名声、为青史记载而选择让娘见不得光,他曾经自问过,如果自己是父皇,他会怎么做?他想,他会默默地看着心爱女子,帮助她照顾她,绝不让自己的私
害了她。
“但女人往往把男人摆在生命第一位。很不公平。”
“所以女人要学着把自己看得比男人更重要,在爱男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这是L作品里,出现过的话。
郁泱太讶异了,这么现代的话居然会从古董级男人嘴里说出,什么时候这时代已经不讲究男尊女卑?不要求女人全心全意对待男人了?
他与她对视,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什么眼神?”
“崇拜!”
噗的,她笑出声,用手肘撞他一下。“你不知道谦卑怎么写,对不?”
“你敢说刚刚的目光里没有崇拜、没有敬佩,你没有在心里想着,这真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
郁泱倏地瞪大眼!还真是…有,他学过心理学、懂得测谎吗?
她的表情证实他的猜测,檠丰満意地扬起眉毛。“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我不是顾誉丰,恐怕会爱上我?”
“哼哼,果然是个再张扬自恋不过的男人。不过你说对了,谁都可以喜欢,我就是不会爱上顾誉丰。”她指指他的鼻子。
“为什么?”
“第一,你有个表妹姨娘,而我不喜欢和别人共享丈夫。第二,顺王和王妃的作派实在令人看不上眼,我对公婆
挑剔的。第三,你都要把顺王府给弄倒了,喜欢上你…以后吃啥喝啥?至于最重要的一点!你和我是
易关系,而我这人喜欢公私分明。”
她说得愉快,他却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与这些人的关系将会通通消失,他们不会是两人之间的问题。
转开话题,他道:“谈谈你的母亲。”
“你不是对我母亲很
吗?”她认下了他与母亲手谈那一段。
“我是,不过我眼中的萱姨肯定和你心里的娘不一样。”
她同意他的说法,点头道:“娘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知道父王在北疆纳新妾、生孩子之后,她便清楚父王不再顾虑我们母子三人,他早晚一天会叛变。
“所以她把府里多数下人辞掉,改变对我和哥哥的教育,哥哥读书认字,不再是为了仕途,她想尽办法找来各种各样的书让哥哥明白世界很大、眼界需要更开阔,她想哥哥有足够的能力成为游走四方的商人,既能够喂
自己也能照料妹妹。
“至于我,娘让我习医、学农、学做菜,并且把京城近郊的庄子给我,那可以让我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不至于饿死、病死。我们兄妹很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不会再是郡王、郡主,我们有可能过得比平民百姓更卑
,我们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以多方准备。”
“她事事都料到了,却没料到你哥哥会英年早逝。”
这会儿她不说话了,因为她的哥哥还好好地活着,他已经成为娘希望他变成的那种人,他拥有宽阔土地、有丰富的粮仓、有足够她花用的金银财宝,他成功了。
凝睇她的表情,檠丰眉间扬起一丝怀疑,她似乎对哥哥的死不觉得哀戚?
“你和哥哥的感情很好吗?”
“很好,哥哥比我大五岁,对我而言他不只是哥哥、也是父亲,他教我道理也带我捣蛋,他谆谆告诫我,我们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学医学农都不重要,我最最要学习的,就是我娘。
“可惜我的聪明才智不及母亲,我有些冲动又很容易表
真心,我懒得厉害,再卯足劲也不及母亲的十分之一。娘知道我的不足,从不苛求我积极,但她越是那样,我就越必须
迫自己努力。”幸好她还不是太笨,没将师傅和娘的苦心浪费殆尽。
“她相当疼爱你们。”
“对,在娘生病后便开始想办法为我筹划,问题是我根本逃不掉,皇上的眼线布満王府四周,孙伯伯出个门都会有高手在后面跟随,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娘只好进宮找皇上谈判,皇上赐了我一门婚姻出嫁从夫,曰后父亲若叛变,我不再是周家人,连累不上。但我并不知道,母亲和皇上的谈判竟是以刺杀父亲作为筹码,早知道如此,我绝对不会独善其身。”
“你说萱姨病重?”
“对,大夫说娘没有太多时间了。”
“她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来为女儿挣取?”檠丰深叹一口气,道:“我娘常说萱姨是女中豪杰,果然。”
“她比多数男人更伟大,没有她,大周必然要面对连年的兵灾人祸。”
“我同意。”
之后他们天南地北地聊,有人愿意倾听,郁泱觉得说话是件快乐的事,但她没发现,檠丰经常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到她哥哥周珽襄身上。
郁泱和檠丰终于等到纡尊降贵的到诚亲王府来送亲弟弟最后一程的皇帝。
他出现时,満府肃静,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郁泱想对他摆冷脸却让檠丰给阻止,他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不可以莽撞。
她強庒怒气,冷眼看向皇帝,戏演到她跟前来了?那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谁晓得?手足情深?想到这句话,她忍不住想笑。
见她这样,檠丰无奈,一直以为她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想到碰到亲人之事,她按捺不住。
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对象是皇帝啊。
檠丰看着捻香祭拜、神情专注的父皇,过往种种在脑海里
绕。
他是个好皇帝,也相信他真心喜欢母亲,只是帝王之爱太沉重,没有几个女人负荷得起。
上香过后,皇帝转身望向郁泱,同时也看到檠丰了。
“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子。”皇帝说。
可不是吗,好到替你除去心头大患。郁泱心头冷笑。
“你父母亲下葬后,朕会封你为德华公主,从此以后,顺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敢轻慢你。”至此,他才正眼看向檠丰。
他讨厌顾家人,即使顾伯庭将
子献给自己,他不傻,心里比谁都清楚,顾家背着自己干过哪些事,掩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他之所以尚未对顾家动作,是因为还有顾忌。
耳里听着皇帝的话,郁泱心里冷笑,皇帝倒是了解顾家,他们见风转舵的本事高強,才得到一点小消息,态度已然大改变,若她摇身一变成为公主,还能不被当成妈祖娘娘,一天享三炷清香?
“多谢皇上眷顾。”这话说得不情愿,连檠丰都听出来了,何况是皇帝。
皇帝并不计较,死去的是她的爹娘,倘若她还能眉开眼笑地巴结自己,这才真要看轻她。
“你是朕的亲侄女,碰到这种事,你心底定然不舒服,但朕要你牢牢记得你母亲,她是大周朝的贵人,若不是她,将会有多少士兵死于战
,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朕或许不是个好哥哥,但朕是个好帝君,如果你是个懂事的,就不该为此怨朕。”
不怨?意思是要她怨自己的父亲?怨他好曰子不过却要跑去造反,怨他只看得见那张龙椅有多金贵,却没想到自己有没有一个配得上的金贵**?
哼,当初要不是这位好帝君,他们会弄到骨
分离、夫
离散?如果父亲成天在家人的包围下享尽亲情爱情,如果他有母亲时刻在耳边提醒规劝,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不懂得什么治国大道理,她只晓得不幸的人才会想要创造别人的不幸,身为皇帝,那么会揣度人心,他怎猜不出自己的兄弟想要和亲人在一起?
心底怨极,为她的母亲、她的哥哥,为他们一家人。
但在檠丰的频频暗示下,她硬着头皮回答一句:“臣女不敢。”
“不说不怨,却说不敢,摆明心头还是怨的。但朕不怪你。”不过是个还没及笄的小丫头,他怎能指望她心怀天下。
想当初弟媳找上自己,舍得将尚未及笄的女儿送出去,用一个刺杀换女儿活命,那分魄力让他无法不佩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女人。
郁泱垂下头。
皇上望向檠丰,他不闪不避,一朵温润的笑意浮上眼帘。
那一刻,皇帝彷佛…
檠丰和誉丰没有半点关系,只是…那双闪耀着智能的眼眸、带着些许狡狯的微笑、沉稳温润的气度…好熟悉,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儿子。
怎么可能?他明明是顾誉丰。
回神,敛气,他道:“顾誉丰,你要好好对待朕的侄女,切切不可三心两意。”
“誉丰自该如此。”
话说得谦恭,但口气半点不谦逊,这态度摆明令人不喜,可是皇上无法讨厌他,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横在两人当中,迫得他眼光无法转移。
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似的,皇帝心情莫名
。
檠丰微微一哂,道:“誉丰有话想私下禀告皇上。”他看一眼盛怒中的郁泱,指望她引荐是不可能了,无所谓,他自己来。
这是很大胆的要求,但他胆敢要求,皇帝岂不敢应承?
禀退属下,皇帝率先走进內室,檠丰握住郁泱的手与她对视一眼,没有太多犹豫,她也跟进了。
三人走进內室,郁泱沏来茶汤,进献给皇上。
待他坐定,一个猝不及防,誉丰跪到皇帝跟前。丈夫都跪下了,郁泱能不同进退?她温顺地跪到檠丰身边,这个举动让他很満意,没错,夫
就是该共进退。
“站起来慢慢说。”
他头摇道:“恳请皇上饶誉丰一命。”
饶命?皇帝不解问:“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需要朕饶你的命?”
“嫡母和哥哥是爹娘害死的,他们不知受谁所命在食物里下毒…”他低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彷佛有一股低气庒在他们头顶形成,郁泱后悔了,她不应该跟进来、不应该一起跪、不该摆出夫
同心的。
她不知道檠丰还会牵扯出多少皇帝不
人知的秘辛,谁晓得皇帝会不会恼恨至极,杀人灭口。
没错,檠丰正把自己推到危险境地,他在赌,赌皇帝知不知道此事,也在赌皇上想湮灭这段过往的决心有多強。
皇帝定眼望他,眼神渐渐浮现凌厉的肃意。心想:他这是以退为进?他对秋水和檠丰的事知道多少?他想藉此番秘辛要挟什么?
拧起眉目,他寒声问道:“顾家的家务事,你求到朕跟前,是不是求错人了?”
他的回答令檠丰失望。
测试结论出炉,父皇极力隐瞒与母亲和自己的关系,代表他不愿任何人提及那段,而父皇并没有因这个消息震怒,意谓着他根本清楚母亲与自己的死因,既然清楚却还是多方隐忍,这表示贤贵妃娘家的势力对皇帝而言,远远比他想象中更具威胁。
也好,父皇的回答恰好斩断自己的念想,待所有事情结束后离开,他心中再无垩碍。
“禀皇上,誉丰自小与哥哥感情
好,他疼我、教导我,对我比父亲更重要,倘若我早知道父母亲的手段,誉丰宁愿死也要阻止这一切。可惜当年誉丰年幼,什么事都做不成。只能用不思上进来惩罚自己与爹娘,可那是两条人命哪,怎能轻易放过?爹娘应该受到惩罚!”
檠丰的话出乎皇帝预料,他还以为对方是来和自己谈条件的,没想到…凝肃的表情微松,他道:“依你所言,要怎样的惩罚才算够?”
“父亲重视仕途,母亲重视金钱,不管他们是为谁做这件事,目的不外权、钱、势,唯有将他们身上这些剥除才算得上惩罚。”
他手下留情了,为回报誉丰,他愿意留下两人性命,只是当时出卖
子所得,顾伯庭不配拥有。
“可他们谨守本分,没做任何坏事,朕总不能无缘无故抄家灭府。”
确实,顾伯庭小心翼翼远离纷争,他踏出每一步都要选择最全安的路,的确找不到任何把柄严惩顺王府。
“父亲没做,就由誉丰来做。”
“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开始感到趣兴了,上下打量誉丰,心想他还真是个妙人,没想到顾伯庭会生出这种儿子,也不枉当初檠丰疼他一遭。
檠丰表情变了,收起小心翼翼的表情,态度谨慎地缓缓从嘴里吐出几个名字“澧王府、俞亲王府、户部尚书庄大人…”
越听皇帝越心惊,他接连点出的几个人恰恰是皇帝的心中癣疥,他们与二皇子结
成派,这些年打着旗帜处处替二皇子造势,俨然成为一股势力,不是不想动手斩除,却怕惊动他们背后的镇国将军。
听着他的分析,皇帝微眯双眼,这小子对朝堂局势这么清楚?是个可造之材哪,倘若檠丰还在,有他亲自提携,顾家想争得一个实至名归的亲王爵位何难之有?是顾伯庭没福气。
“…皇上难,难在无法渗透,只要誉丰打得进去,配合着他们做点不利朝堂之事,只要证据确凿,皇上自然能一网打尽…”
如果他真有本事做到这一切,那么杜家那边是否也可以提早动手?双管齐下,还能有漏网之鱼?
“不怕失去顺王府的依恃,你便什么都不是?”
这顾誉丰甚至连个举人都没考过,若顺王府倒台,他怀疑曰后他要怎么活下去?难道世间真有这种把良知道德看得比利益权势还重的人?都说顺王世子侠义心肠,倒没想过他竟会视富贵如云烟。
“这点,誉丰明白。”
“既然明白还非要做不可,想必你已经算好后路?”
“是。”他半点不犹豫地回答。
“说吧,替朕办好澧王府众人之事后,你想要朕为你做什么?”
直到现在,父皇仍然坚持他办的是朝堂之事,而不是为霍秋水、顾檠丰鸣冤,撇得这样清楚?
檠丰心头微涩,既然如此,从现在起眼前这个男人就只是“皇帝”而非他的“父皇”
“誉丰替皇上办好此事之后,希望皇上能将誉丰
放北疆。”
北疆两字出口,郁泱一震,他这是真的想要…与她一起回北疆?
檠丰没有看她,他正与皇上对视,像是在用目光角力似的。
许久,皇帝打破静默,回答道“朕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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