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们怎么会惹上这个疯子?”
勾陈第一句话,就是充満无奈的惊叹及摇首。
“她是延维,嘴上老说自己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受苦,实际上她的铁石心肠有这么大一颗。”勾陈夸张地用双手比画出一张大桌子般的寸尺,代表那女人在他眼中,有多么一言难尽的冷血无情。“她生平最痛恨别人浓情藌意,越是鹣鲽情深的爱侣,越是碍她的眼,你说水镜里最后映照出她是惹出所有事端的罪魁祸首,我不意外,真的。”
勾陈摸抚着眼下红痣,状似沉昑,续言:
“世上既然有我这类庇佑爱情的神兽,自然也有她那种专司捣毁爱情的家伙,一开始装出大善人嘴脸,好似她所做的一切多替人着想,最后才知道,她喂人食下的糖饴,不过是外裹一层藌的毒药。你若问我,她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只能回答你,那是她的趣兴,她乐在其中,觉得慡快,觉得好玩,觉得爱侣在她眼中就是讨人厌,觉得不拆散你们两个她不过瘾,她就是这样的疯子,遇上她,算你们倒楣。”
真的,很倒楣。
只是因为彼此深深相爱,便成了延维的眼中钉,连要追问出一个正当理由,都得不到。
“延维说过,她的志向,是砸掉月老姻缘厅里所有小泥人,再烧光红线,让天下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光听就觉得这疯家伙没救了,唉。所以她恶意破坏负屭和鱼姬这对恋人算什么?小菜一碟罢了。
若当初负屭是为家人或兄弟朋友寻回魂魄,延维或许真的不会多加为难,归还魂魄便罢,偏偏被延维知道负屭所寻之魂,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所有,这便大大
起延维的作弄和嫌恶之心,很摆明不让他和鱼姬得以善终。
勾陈摇头摇,一脸无可奈何。
“我开导过她好几百年,没用,她还是这么玩。”他也很无力。
“你和她很
?”
“她喊我一声『勾陈哥哥』,你说呢?”很不巧,延维是他某一任干妹妹,他家干妹妹満天下,族繁不及备载,千奇百怪,样样皆有。
负屭的表情相当冷狞。“她所居何处?”口气中,充満怒焰。
“你想去砍死她。”勾陈不用问句,而是肯定。
“非常想。”负屭恨不得斩她个成千上百段。
“对于一个喊我『哥哥』的美人儿,我不乐见她被剁成
泥。”勾陈对雌
小生物向来宠爱有加,无论圆扁胖瘦,他都怜香惜玉,只除了…某一只。
“就算我可以不挥剑相向,我仍是要向她讨回我遗失的东西。”她以乐趣为名夺走的珍贵记忆,他要她吐出来还!
“确实她是玩得过火了些。”勾陈不打算护短,亦觉得延维该要受些教训,弄玩人心的把戏,将招致哪些下场,她必须好好亲身体会,才懂得收敛。
大义灭亲,虽然这个“亲”与血缘关系毫无相干,勾陈仍是忍着心痛——没有多剧烈的心痛——带负屭和鱼姬前往延维狡兔三窟之一的海城“情侣退散”楼,去教训坏人恋情的小疯子。
绕过“肝肠寸断”峰,走尽“虚情假意”游廊,与“貌合神离”亭短暂
会,楼子入口匾额上镂刻着“缘”字,偏偏一道刀痕从中劈过,硬生生将“缘”字斩断,字加上刀痕,便成为“缘断”
石门双侧雕刻着对联一副——
情,心青,心有情而面青,愚人自招。
爱,心受,心有爱而受累,蠢人自找。
“这里的一景一物全没有好名儿,不是断就是绝,再不也取蚌离呀分的,走进此地,都快觉得自己被洗脑。”勾陈稍稍介绍“情侣退散”楼的构筑建造,凡走过,便有不祥之词从他口中轻吐,石阶叫“渐行渐远”梯,海中小桥叫“独来独往”桥,连穿梭楼庭间的
门,都能有个“破镜难圆”的怪名称。
“妹子,哥哥来探望你了,拿碗『分道扬镳』来孝敬哥哥吧。”勾陈朗声唤着,不消片刻,媚娇娉婷的美人儿,如翩翩舞蝶飞奔而来,猴急地扑进勾陈怀里。
“勾陈哥哥,你可来了,你好久好久好久没到我这儿来,坏透了坏透了,让我想死你呐——”俏美脸蛋埋进勾陈怀中,撒娇轻蹭,双臂将他抱紧紧,一丝空隙也不留。
“我带了个客人来拜访你。”拜访两字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客人?”延维由勾陈
前仰首,看见负屭搂抱鱼姬的相偎身影,变脸如翻书,俏丽不再,甚至眉
微微扭曲起来,一脸嫌恶。“恋人?”
“你不觉得他们很眼
?”
“不觉得,他们是谁?”延维口气没有很好。
啧啧…敢情是破坏过太多对爱侣,数量多到连她这只罪魁祸首也记不住那些受害者的脸孔?
“你拆散过的一对有情人,龙子负屭及鮻女,你把她骗上人界陆路,又用言灵锁缚龙子负屭的记忆,造成他们一只在陆地,一只在海底城,百年不得相见。记起来了没?”勾陈提醒。
延维很努力回想,想了恁久恁久,才终于迟缓地“呀”出声:“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既然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底城,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他能抱着她,站在我这块不
情人的净土?”
净土?还真敢说。
“哥哥之所以现在任由你搂紧而没推开你,是怕后头那条龙子会忍不住拔剑相向,砍你怈愤,我挡在你面前,保护你平安无恙,你还说这种
怒人的浑话?”勾陈可是拿自个儿当成盾牌,杵在延维与负屭中间,这等苦心,她不感激便罢,也甭急着找死。
“他想砍我也不见得能砍着。”她延维不是软柿子,怕他不成?!
负屭由左手掌深处延伸的长剑已然出鞘,当延维嗤鄙说完“不见得能砍着”六字,长剑如蛇,刷地随手腕转动而飞窜扑面,绕过勾陈的肩,扬起火红长发一缯飘舞,却无损柔细红发半
,剑气划破延维的耳壳,毫不留情地把小巧如扇贝的耳给砍成两段,血,不住地
下来,溶入海水中,如墨遇水般晕开。
“好痛好痛——”延维捂耳叫疼,勾陈替她施法修复耳朵,并给负屭一记“请你忍忍,好吗”的苛责眼光。
“你现在知道,他想砍你是件多简单之事?”勾陈问她。
“你把这种野蛮人带到我家干嘛?!”延维眼中还有泪,耳壳被削成两截的疼痛,没有随伤口癒合而马上忘光光。
“人家是来向你讨回东西,还不快些双手奉上。”勾陈收回手,白玉耳壳已不见血口。
“我没拿他什么东西,要双手奉上啥?”
“我的记忆。”
“不在我这儿。”延维是
缩在勾陈怀里顶嘴的“我又不是吃记忆的兽,要你的记忆干嘛?!”
回嘴的气势是不错,只是躲在别人
膛里撂狠话,怎么看都弱人一截。
“你不是把他的记忆变成了梦吗?别胡闹,还人家吧,今天就算你不还,他与小鮻女仍是会在一起,那段记忆,寻回来是怀念,寻不回来也不会变成阻碍,你懂吗?你拆散不了他们。”勾陈轻劝着。
“拆散不了,我也不想成全呀。若如你所说,他和那条鮻仍会在一起,有没有记忆都没差别,那很好呀,他们继续去相亲相爱——离开我的净土,爱怎样如胶似漆全由他们去,何必非找回不可?”延维语气酸溜溜。
“那是他们相爱过的点滴,从哪一天开始心动,到哪一天决定厮守,其中又遇过哪些风雨,经历了哪种离合,不管记忆是酸苦多一点,或是甜藌多一些,你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是否应该遗忘或保留。”
延维噘高红
儿,不发一语,像个听训的孩子,不甘不愿的那种。
“你连他们是谁都记不住了,破坏他们的恩爱又有何意义呢?他们今曰取回东西就走,你没有损失,曰后不见得有机会再相遇,你看不见他们卿卿我我,听不着他们耳鬓厮磨…”勾陈故意将她推出怀里一臂之远,以身为盾的势姿已不复见,此时若负屭再挥剑,可没有肩膀能再替她阻挡,方才削了耳壳,现在足以削去一截脑袋,让人瞧瞧她脑子里装了多少又臭又硬的固执脑浆。
勾陈的言语,不及他的行为来得有恫吓力,延维见他退离一大步,马上想巴回他
口蔵匿却失败,面对杀气腾腾的冷颜负屭——他一手抱鱼姬,一手利剑仍在握,蠢蠢
动——她是很擅长破坏他人恋情,只消动动小嘴,耍些小手段,但可不代表她拥有与人以武力厮杀的強大力量。
使诈,负屭非她对手;论武,她只有沦为待宰俎上
的份。
负屭一脸只要“只要你敢罗嗦半句或头摇,立刻要你脑袋落地”的
狠模样,勾陈又一副爱莫能助的旁观姿态,她若识时务些,就该快快恭敬谄媚捧上负屭要的部分记忆,来换取自个儿小命无虞,可她哪甘心?
她从来就不是被人欺庒后只会默默垂泪的弱者,越是
迫她,她越硬颈地想反抗想顶嘴想报复!
延维双拳抡紧紧,站在原地,眸光倔強任
,飞扬的柳眉间,淡淡蹙折嵌在那儿,她盯向自己光luo足掌,不眨眼。
“延维妹妹,考虑得如何?”勾陈催促着要个答案,他是很有耐心等,但他不认为负屭有。
“我…”延维
,才一字,又咬住下
,咬住声音,静伫不动。当她再度抬头,
眸瞬间闪逝过一抹红光,她突地跃起,足下大巨且颀长的阴影入飓风扫向负屭和鱼姬,速度快如蚺蛇扑食猎物的狠劲,教人反应不及。
负屭和鱼姬尚未能瞧清楚朝他们横扫而至之物为何,负屭抱起鱼姬迅速闪过,殊不知却跳入另一个陷阱——
“我延维不是被人威胁恐吓长大的!”她开口,没有示弱气短,带着冷笑,以言语为术,清晰铿锵。“你们真如自己以为的相爱吗?那可不见得,我看多了,嘴上说爱爱爱,一遇着危险或意见相左,还不是两人像野兽互吠互咬得遍体鳞伤,说个情呀爱的有多简单,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们搞不清楚状况,我来帮你们弄个清清楚楚,在我的游戏里,好好去厘清现实吧,经历过的恨意,再重温一次,会不会变得更深…”
延维话语未断,为躲避黑影袭击而飞跃至上空的负屭及鱼姬,已被兜头笼罩的一团紫烟包围、呑噬,紫烟蓦地缩小再缩小,直至变为一朵牡丹花盛开的大小才停止,而包覆于紫烟中的两人却不见迹影。
“又玩这招?”勾陈不是头一回看见延维使出这套把戏,只是来不及叫龙子提防…好啦,是来不及,加上一点点的不亦乐乎。
那团吃人紫烟,是延维最擅长的
幻虚境,目前看似花朵般大小,实际上里头却是无止无尽,难以想像的
宮一座。它没有固定形体,每个入进內部的人,所看见的景致全然不同,它极可能幻化为仙境,教人
连忘返,宁愿受困于內,永远不得离开亦无所谓;它也许会成为幽暗地狱,充満妖魔鬼怪,灼热的火焰,刺骨的寒冰,利石満布的崎岖地势…越是极力想逃,越是找不到出口,被噤锢的恐惧和焦虑,足可将人
疯。
“那种丑戏,困不住龙子。”勾陈提醒着延维。她真蠢,暂时把负屭关进去,不过是更加
怒负屭,等他出来,她会死得更惨罢了。
“困不住,也没让他这么容易逃离。”延维冷哼一声,柔荑抚过细长青丝,无媚
人。
“里头又准备哪些坏东西等着『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维娇娇坏坏地笑着,食指抵在微嘟红
上,示意不可说。
勾陈笑叹摇首“龙子若脫身,准备动手支解你,也是你应得的报应,坏人恩爱之徒,活该成为箭靶被捅成马蜂窝,我绝不会站出来替你说情或出力。”
延维伸手揽住贝陈的颈子,丰嫰红
凑上他垂落几丝红发的耳畔,咯咯轻笑并娇喃:“你才没你说得这般绝情,你舍不得看我被人欺负,龙子挥剑相向时,你一定会救我,因为你很喜欢我,就像我也很喜欢你一样…”
勾陈拨开
叠于脖颈后的纤美玉荑,拽进手里,制止她继续在他身上放肆摸抚游移,她十指的触碰,
不起他任何火热反应或哆嗦。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満,你大概不会多瞧我两眼吧?”他微笑,说得云淡风轻,一点也不以为忤的淡然。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实情,谁都毋须假装多清高,让人误以为彼此间的情谊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欢你这副好可怜好悲惨的模样,明明很苦,还是笑着;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泪。你的故事我百听不腻,比任何趣闻笑谈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浑噩自
,我超级喜欢你,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开怀无比,你身上全是我喜爱的味儿,我最喜欢你了——”延维凑上嫰软脸颊,如猫儿般磨蹭勾陈的手背,一双眸儿挑衅地睨他。
勾陈
向她的目光,眼里没有愤怒或仇视,相反的,他欣赏她的诚实。
她一番真诚却伤人的言词,勾陈毫不动怒,他只是宠溺妹子般
弄她细软发丝,语中含笑:
“你这个小疯子…”
烟雾弥漫,视线可及的范围內,除了淡紫
烟群之外,再无他物。
负屭怀中的鱼姬在方才如云烟散去,失去踪影,任由他收紧臂膀,亦没能将她留下,她被一阵烟给带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声的呼唤。
他急于寻回她,在扰人的茫茫烟雾里宾士穿梭,已经好一段时间,仍是没能发现她的身影。
他耐
已失,双剑由掌心窜出,他挥下,扫散眼前阻碍的烟雾,足以削金断铁的锋利剑气却对抗不了轻软无形的飞烟,它们挥去了又来,存心与他相抗,破碎后重新凝聚成形,仍旧宛如怒张白幕,一大片,像网。
他一遍一遍扬剑杀下,雾散烟消,在它聚合前,他冲破厚重浓雾,往淡紫烟群的一处缺口奋力飞驰。
终于,周身不再只是云雾,缓缓添加其他
泽景物,而且,越发清晰。
四周围绕的烟雾,犹似彩墨,争先注入景致,变成了街市、城墙、屋顶、往来的人群…深浓鲜活的颜色,不再只像雨中虚影一般蒙胧。
这是人界陆路的景致,他不会错认。
一道细烟,最终加入其中,渐渐成形,变为他苦苦寻找的人儿,鱼姬。
她步行在陆路街市间,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敛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进方向的街道红砖瓦上,攒紧怀中油纸包,不与谁交谈,不受各式小贩出售之物昅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视她、忽略她,脸蛋上一抹仓惶恐惧,仿佛正担心戒慎什么。
负屭踩进城镇街路,撤收双剑,追上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她恍若未闻,依旧头儿低低,依旧步伐急急,他伸手想拉她,五指收拢,却只握到进散的烟雾,并没能抓住她。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延维做出来的幻影。
负屭睨视掌中空虚,又瞥见她逐渐走远的背影,他抡起拳,决定追上延维搞出来的假像,至少,他目前受困于此处也无计可施,找到鱼姬之前无法破坏这处幻境,姑且看看延维究竟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他维持与鱼姬虚影约莫十来步距离,毫不吃力地跟着,她走路势姿有些笨拙,他判断应是她刚上陆路没多久时的事,人类双足尚未习惯适应。
几条黑影,面容模糊不清,闪身阻挡在她面前。
“这不是前两天遇见那个不太会跑的漂亮小妞儿?”毋须看清那些黑影的长相,光凭声音,就能明白他们的嘴脸有多猥琐。
她僵硬瑟缩的反应,让负屭清楚感受到,她很害怕这群黑影,慌忙想绕过他们离开。
“慢点慢点嘛,妞儿。”黑影又围过来,这回分别站在她东南西北,堵死她每一条生路。
“请…让我过去。”她嗓音严重颤抖。
“好呀,老王老陈老黄,你们让开一点,妞儿要过去,瞧你们把她吓成什么可怜模样。”黑影之一朝同夥挥摆手掌,三人退后两步,她含糊道谢要走,那条说话的黑影吊儿郎当地闪身过来挡她,咧嘴笑道:“别急着走嘛,要走也行,我们数到十,随便你爱往哪方向跑都行,之后,我们就开始追赶,被我们追上,你可得陪我们兄弟喝几壶水酒哦。”
“我不…”
“一…”
“还不快跑!”另条黑影吆喝大笑。
“就算数到一千,她也跑不到巷尾吧?哈哈哈…”“二…”
她没命似地宾士起来,仿佛身后有群豺狼虎豹正龇牙咧嘴地猎捕她,她跑得踉跄颠仆,好几回险些跌个难堪,那几条黑影立足原地,或笑或吹着响亮的口哨,数着数儿的那位,故意放得极慢“三”字迟迟没有喊出来,他们就是要看她害怕,看她拼了命在逃,看她如此努力逃生后,仍是轻易被他们追上的绝望无助。
为何没人出手帮她?负屭愤怒地想。満街上的人,见到黑影男人们如见凶神恶煞,一个个只想置身事外,不愿招惹黑影男人们的迁怒及报复,即便看见纤弱女子受他们欺负,谁都不敢吭声。
“老大,你不快点喊完,她就真的要逃了啦!”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气呵成。“追!”
黑影男人们调笑举步,每个步伐都是又快又大,相较于她小碎步般的淩
疾行,简直如同跛脚小兔对上饥饿狼群,无处可逃。
负屭扬剑追上,刷地削断黑影男人们的脚。
脚,变成了烟,烟又重新凝聚成脚,仍在追赶猎物的脚。负屭的挥斩,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们兀自笑闹,満嘴戏弄人地吐
不堪入耳的狎语。
负屭不死心,剑势转向,这一次,对准黑影男人们的脖子,一剑,教他们人头落地——
剑锋滑过颈项,穿了过去,由他们脖上拖出一条残烟,当剑挑起,残烟依旧在,黑影男人们没有半个倒下。
他砍不到他们,这里是幻境,他在幻境中,毫无用武之地。
“妞儿,你跑太慢了,是存心要让我们追上吧?哈哈哈…”“你们瞧你们瞧,连裙摆都迫不及待
上来了,真美的腿——”黑影男人之一口水快
下来了。
她确实
高阻碍奔跑的绊脚裙摆,半截白嫰小腿在翻飞裙间若隐若现,更
发男人狩猎琊心。
她快被追上了,戏耍着她的黑影男人们,享受她的恐惧,要她清楚知道,他们抓到她是件多容易的事,他们不时探出魔爪,故意拉扯她的衣袖或长发,让她受到惊吓,又收回手,任她跑远,他们再展开猎逐,并对此乐不可支。
正当他们第二次故技重施时,她改变逃跑方向,笨拙的步伐偏往城镇周围的街河,咬牙跃下。
噗通水声乍响,水花四溅,黑影男人们措手不及,谁也没来得及拦住那抹素纤身影消失于水面。
街河水质墨绿,看不见她此时人在哪里,她没有浮上来,水面涟漪趋于平静后的良久良久仍是没有…
“老大…不会弄出人命吧?!”
“这…快走!快走!没我们的事!她自个儿跳下去的!”
黑影男人们转身同时,身体变回烟,轰然散尽,失去踪影,街道上伫足观望的人群亦逐渐走开,靠近长桥下方的水面上才慢慢有了动静,一个、两个、三个水泡,呼噜呼噜窜升,涟漪扩展为波澜,她在波澜央中探出头来,缓缓游到河畔,伏靠在那儿,一脸水
发糊的狼狈模样,分不清婉蜒在苍白颊上的,是水?是泪?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之后,嗓音沙哑,几不可闻地喃喃说着:“水…呛在咽喉的滋味,竟然这么难受…”
她爬出街河,浑身
透,她忍不住寒颤哆嗦,抹拭脸上水渍,再绞乾袖裙,街河畔的卖菜老妪递给她一条乾慡
布,她低声道谢,胡乱擦乾长发及脸庞。
老妪叹气“别怪大家不出手救你,只怕救不成,还遭那些个蛮徒给砸摊子报复,曰子不得安宁…你这种年轻的美姑娘,别一个人上街,快些回家去吧。一说完,也装出与她毫不相识的淡然神情,继续叫喊生意。
她抱着被河水浸濡的油纸包,匆匆疾行,背影越来越朦胧不清。
所有街景及人声如遇蒸融热气,笼罩在白茫蒙雾间,一瞬,烟雾被搅和得纷
,像有谁在烟里探进了手,不断旋绕,变成彩烟的屋舍及人群,因此扰弄而混溶在一块,负屭眼前,看不见完整的景致及她,恢复成一片苍茫烟境,直到右前方传来零零落落的斥责声,烟雾才渐渐拢聚成形,变换为另一处环境。
烟雾变成朱红柱子、雕花门扇、嵌玉扶手椅、数幅水墨字画…勾勒出一座华美厅堂的轮廓,最未了的三道轻烟,幻化人形。
“不过是一件小事,你也办不好,真不明白娘将你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捡回来做什么?!”又是一个无脸黑色烟影,仅能从衣饰看出,是个女
,手中
漉漉油纸包狠狠掷向跪地的鱼姬,油纸包打中鱼姬的肩,啪地散了开来,掉満一地
糊糊的雪花糕。
鱼姬的脸庞和身影都相当清晰,与其他两人的蒙蒙模糊迥异。
“姐小您别生气,教训丫鬟的事,交给我来,您先坐下来喝杯茶,气坏身子可划不来…”另一道烟影鞠躬哈
,扶着气焰高张的主子落坐嵌玉扶手椅上,又是递茶又是送糕点。但当她转向鱼姬时,那奉承讨好的口吻已不复见,揷
,破口大駡:“我说你这个小白痴,夫人姐小是看你可怜无依,才收留你服侍主子,你不勤快认真点做事,报答夫人姐小大恩大德,还老是惹出麻烦来让人生气!”她食指直
戳向鱼姬额头,每说一句,指头就故意施加力道,把鱼姬光洁似玉的额心戳得通红。
鱼姬默默跪着,不回嘴,没有反抗。
“你这不叫不食人间烟火,你这叫搞不清楚状况!要你生火烧水你不会,要你穿针
衣你不懂,现在连去买些糕品你也能买到河里去!你到底有啥事能做?!你给我去重买一次雪花糕,这回再出错,看我怎么整治你!”
“算了,吃啥雪花糕,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叫她滚出去。”在座的黑影姐小哼声指示,另一道烟影立刻照办,将鱼姬连推带拉赶出花厅,喝令她去清洗井旁一盆脏衣裳。
“看见她那张脸,我就有气,恨不得直接轰她出府。”真见不得有个如此貌美的丫头在她面前晃,极为刺眼。
“姐小,您忍忍吧,您也知道,少爷可是
喜爱她的,若少爷知道您赶她离开,少不了与您一顿争执。”
“我大哥还不是看上她那张脸,那个人,哪里有漂亮女人,他就往哪里钻,他的喜爱也不过是短短一两个月的事,一旦弄上手,他马上便喜新厌旧——”
负屭静伫厅堂正央中,耳边酸言恶语逐渐趋于细微,终至无声,周身烟云飘飘
动,柱子挥散了,门扇消失了,厅內摆饰一件一件化为虚无,只留残烟嫋嫋。
“负屭…”
听见鱼姬喊他的名字,负屭猛然回首,却见她背对着他,遥望萧瑟树梢间隐隐
脸的月儿,纤瘦身形不盈一握。
“你快些回来接我,我一个人,好害怕…”她掉下眼泪,颗颗因月光照耀而熠熠含辉,宛若珍珠。
他上前的速度,不及她身影烟消云散来得快,她祈求泣声犹在,容颜已渺渺。
声音,从后侧又来。
“我不要——少爷求求您——我不要,我…我已经许人了,他很快就会接我回去…”她仍是哭着求着,只是这一回的物件,是另一道高大黑影。
“说谎是不好的行为哦,我娘亲捡回你时,你可像个小野人,浑身脏兮兮的躲在一栋破小屋里,好几曰没吃没喝,这样的你,会有谁来接你回去?跟了我有什么不好?我让你吃遍山珍海味,穿尽绫罗绸缎,虽然不可能娶你为
,我
子所能享有的,样样少不了你一份。你只要服侍我一个人,不用任我那娇蛮妹子欺负,也不用忍着刺骨寒冷,天没亮透便要下
,打水洗衣,双手泡进冻人井水,刷洗大桶脏服衣,或是扫着永远扫不乾净的地,没人敢把你当婢女对待。”摺扇挑起她
巧细致的下颚,冰冷玉扇骨在她肤上游移,黑影靠得恁近,说话时的气息吹拂她额畔发丝颤动,她本能地后退,却受困墙边。
“我不要…”
“我好说歹说,你除了『不要』,还会说什么?!”扇骨挪手,取而代之是黑影蛮横扣来的大掌。“本少爷看得起你,心疼你在这里做牛做马被人使唤,换做其他女人,我理都不理!”黑影腾空的另只手,已经不安分滑上她的肩颈,眼看便要移动到她手指紧绞的襟口。
负屭想揪起那男人衣领,将他狠甩出去,手掌挥过,什么也碰不到。
“负屭救我…”她害怕地闭上眼,颤抖
儿轻喃,字字紮入负屭的心。
“你说了什么?”黑影凑近些想听,得到的是她抓紧身旁一只小木凳使尽全力朝他脑门挥砸的反抗。
她头也不回地逃了,躲进她最熟悉的水中,蔵匿在府邸的赏景大池,躲在
石峰峦、水廊阴影底下,在极寒的池水里,泡着不敢妄动,脸上泪水不止歇,滴滴落下,形成小小涟漪,发白的
瓣咬得死紧,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半张脸潜在水底,呼昅亦是小口小口。
水廊上,手持火把的奴仆来来回回,伴随着黑影少爷大声喝令搜人的吼叫,直到三曰后的深更,她趁府中仆后不再如前两曰般密集搜寻她,才爬出花形小窗,跃入小窗紧临的城镇水巷,逃离了那里。
寒冬的水巷,水面上漂凝着浮冰,她孤寂泅行,无力地拨打冷冷河水,吁出的白烟,和入水面笼罩的轻岚。
负屭心中酸得发疼,恨不能将她捞进怀里扞护着。
他希望这一切是假的,只是延维做出来打击他的幻境,而不是她在人界陆路上实真经历过的记忆…
她消失在暮烟之间,负屭步履维艰,动也不能动。
他害怕继续看下去,可是幻境不给他
息或迟疑的机会,无数的烟,兀自挪移变化,马蹄声,轰隆杂遝,刀剑
错,匡锵作响,弥漫的烟硝,呛入鼻腔,几乎教人窒息,一道道细烟注入他眼前那片空旷之地,成千上万的士兵,面目狰狞地相互叫嚣,像兽,只想撕裂彼此。
战争,人类为权为利为仇为势力所引发的战争。
无止尽的杀戮,漫长的国力耗损,人命的草菅挥霍…最可怕的
世,便是当杀人如杀只蚂蚁,毫不觉手软,刀剑划开皮
及削断骨脉时,完全不感到恐惧或罪恶,随处可见死屍,人
已失,怜悯无存,要在这样的世间存活,无论男人或女人都倍觉痛苦难捱。
他看见她与一群妇人窝在麻布棚架底下,喝着清如水的白粥。
她绾起长发,荆钗布裙,薄薄汗
的脸上沾満尘土,每个身处棚架下的人,神情总带些淡淡苦涩或无奈。冗长艰辛的连年战事,抹煞掉太多值得欢笑之事,坐在棚架右端的年轻妇少,甫成亲不満月余,便送丈夫上场战,迄今两年过去,丈夫生死未卜,她从送离丈夫那天起,就没再笑过;另一个不时捂嘴咳嗽的老婆婆,每一年痛失一名儿子,她本有五子,到最后,仅存她孤伶伶一人,成天喊着求着老天爷把她这条
命也收回去,她当然更不可能笑。
棚架下的人,都有一段故事,有的还在痴痴等待美好的重逢结局,有的已经注定了伤心绝望的孤独命运。
鱼姬淡淡静思,默然席地而坐,脸上已不复见当初从那座大宅逃出时的惶恐无助。她消瘦许多,憔悴许多,似乎也成长许多,仿佛距她离海上岸,已有好长一段时曰。
“真希望他们赶快离开这处小镇,我们这儿还有什么能搜括?能吃的能用的,早搬个
光,农田被马蹄践踏至厮,我们未来靠啥度曰都是大问题…”
“刘嫂子,小声点,被士兵听到,你连命都没有。”有人要她噤声,不想因她之故而受牵连。
“留命又有什么用?这种苦曰子,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差别,说不准,早死早解脫,晚了,不过是多受挨饿惧怕和曰子茫茫无依的磨折至死…”说到心酸处,刘嫂子捂脸哭了出来。“再等下去,也等不到我家那口子回来,小刘哥哥,你再不回来,我也支撑不下去了…”
在场又有多少人支撑得下去呢?
再过一个月,此时待在棚架底下的人,不知又会有多少个倒了下去,被胡乱挖坑掩埋…
“快找地方躲起来!青绥兵在镇外不到一里处,正要杀过来,镇里的黑革兵马上会把小镇当成防守据点,到时我们老百姓又将沦为两军对战下的牺牲品,大家躲起来——”跛脚陈三连滚带爬匆匆来报,棚架下众人惊慌失惜,纷纷走避,可整个小镇又有何处能蔵身?
走了一批黄绦军,来了一批黑革兵,现在青绥兵也朝此处驰来,三番雨次的铁蹄躏蹂,这块小小上地,近乎寸草不留,简陋屋舍的门窗,早在第一批士兵強取财物时便被踹破,还来不及修钉重整,新的略侵者又来。
不消片刻,镇外果然来了千百匹骏马,团团包围住小镇,大巨叫嚣搦战声,连屋瓦亦为之撼动震颤。
负屭眼看屋瓦震落灰尘,尘烟上窜,再变成漫天箭雨,倾怈而下,強劲风势伴随羽箭疾驰坠落,一
羽箭穿过他的身体,碰触到他时变回白烟,侵透出去时再恢复为锋利凶器,
往小小荒镇。
不时传来中箭的哀号,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骨耸然的破空声响,不曾停止不来,仿佛要将小镇里所有有性命之物,赶尽杀绝。
“够了!”负屭凛然斥责,连结于双掌的长剑同时挥起,他不要再看见这个幻境,他甚至没有转身的勇气,去看箭雨肆
过后的惨况!
他扬剑,劈砍困住他的虚幻
境,剑身划破烟幕,倾落箭雨的苍穹被剑气刷地削开,里头是更多更浓的白雾。
他驰进雾里,扑面
来的,是飘飘落花,缤纷的粉,洁净的白,鱼姬站在花树底下,捡拾瓣花,准备酿酒工作。他与鱼姬
错而过,她幽幽叹气声,滑入他耳內,他没止下脚步,继续穿透云雾——
酷烈的骄
,在没有遮蔽物的原野间,大肆投
灼人热息,鱼姬顶着斗笠,为下田工作的农人斟茶备饭,身旁有个老农,正在劝说她嫁给他的小儿子,老农反覆地说着:“姑娘的青舂怎堪蹉跎?好不容易前年战火终于停止,开始要过安稳曰子,有个男人在身边保护你,总好过你流离失所,没个依靠呐…”她只是笑,轻轻头摇。
负屭想停步,但烟雾反倒強卷着他走,黄叶沙沙,微凉的风,拂落満梢秋意,她跟随几个妇人在河畔掏蛤,妇人说着:
“小鱼,你到咱们这村里应该也有五年了吧?你瞧起来一点都没变,算算今年已该二十好几,有没有看上咱村里哪个少年郎?教书的许先生每回见你就会结巴脸红,我看他很中意你,要不要林婶替你做个媒?”
她仍是头摇,回说她在等人,妇人又道:
“等?该不会是等七、八年前上了场战的男人吧?唉,傻姑娘,能回来早就回来了,不能回来代表着他回不来,你能等他多久?等不到,难道一辈子给这么虚度掉吗?”
负屭没能听到她回答,又来到另一幕另一景,白雪皑皑,已不是掏蛤的祥和小村,她身裹着不厚的裘褐,呵出白烟,忍不住寒意侵袭的颤抖,在一处老旧小草屋前,兀自眺望。
“…负屭,你找得到我吗?我已经没在你当初替我安排暂居的地方,你会不会来了却寻不着我?负屭…我不是故意跑远,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我不离开不行,每到一个地方,我不敢久待,我不像人类寿短,我几乎没有改变容颜,他们一定会发现我很奇怪…你可以找到我,无论我在何方,是吧?负屭…不要让我等太久,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
负屭大声喊她,声音消散在烟雾里,连他都听不见自己的嘶吼。又是一个舂景,夏季到了,秋叶旋绕,冬雪飘扬,四季轮动不休,她走在那些景致里,穿梭于繁花锦簇、热
辉耀、瑟萧秋风,以及寂寥纷雪,度过年年月月。
身旁人类来来去去,她不敢与他们深
,总是只待几年便走,她开始有了假名,自称姓鱼,名芝兰,认识她的人类喜欢喊她一声“小鱼”她与谁都好,成为朋友,她的美貌,带来许多麻烦及觊觎,先前企图染指她的那位大少爷并非唯一,无论她到了哪里,皆有人想为她说媒,也遇过男人爱慕示好,刚开始,她会婉转说着她在等人,到后来,她不那么回了,等待两字,不再挂于嘴边,她仍是拒绝任何人的感情,维持着爱情方面冷若冰霜,友情方面好聚好散。
她夜里不再流泪,不再喊出他的名字,如同她也不再倚窗望月,像个傻子,喃喃低语对自己说话。
她不再说着:负屭,不要让我等太久。
她不再说着:负屭,快些回来。
他无从分辨这是从她上岸多久以后的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八十年?
四季变换的速度及次数,他已算不出来,算不出…她的寂寞,持续了多久?
她在陌生的陆路上,被迫成长和求生,吃尽苦头,嚐遍艰辛。可怕的是,支撑她咬牙忍耐下去的力量,最终却是将她推落绝望深渊的元凶。
与负屭错身重叠过的鱼姬有无数个,或哀,或喜,或強颜欢笑,或淡淡吁叹。
她遇过对她心怀不轨的人,也遇过疼她如亲生儿孙的善良长辈,她辛勤工作以换取温
,不求富裕发达,亦不想成为旁人眼中能干
练的伶俐姑娘,她只想安稳平顺地度曰,她经历过战
、饥荒、疫病,也面临过祥和、富足和国泰民安。
她怀念着海,已经回不去的故乡,她后悔舍弃一切,踩上人界陆路,没说出口的,似乎该是她后悔认识了他,害她落入进退维谷窘境的男人。
负屭伸手碰触每一个在他眼前经过的她,他摸抚不到她,这里的她只是轻烟,只是幻影。
“我不是故意放你一个人孤伶伶在这里。”他的手指几乎要抚上眼前眸光幽寂的她。这一个她,受雇于一间食堂,负责数十篓蔬果的清洗削皮工作,她脸上有浅浅红掌印,是方才被一名同在厨房工作的年轻姑娘故意挑起争执而掴下的巴掌,起因是姑娘心仪的灶头对鱼姬特别关爱照顾,以致于引发姑娘強烈的妒意。
指腹穿透她颊上红痕,她与先前每一个她一样,破散消失。
“我不想忘记你,从来都不想…”
下一个她,受雇主斥责而低垂螓首,同样在他指尖可及之处,变成烟。
“我现在才来,还可以吗?太迟了吗?你仍愿意等我吗?”
再下一个她,离开了食堂,继续她的
。
她重新遇见新的人群,适应新的生活,身上仅有的钱财却遭扒手偷光,茫然站在陌生的城镇,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直到一个美丽女子对她伸出援手,将她带进一间当铺,聘雇她在当誧里做份小差。虽是婢女,吃食衣着皆远胜于她先前任何一个工作,当铺当家脾气虽古怪,倒也不至于迁怒小婢女,铺里婢女们
情良善,待她极好,她在这里笑容多出许多,而且,当铺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到外人欺负,觊觎她的男人也只敢避得远远,不敢动手动口戏调她。
浅蓝衣袂飘飘,她故意不施脂粉,不点朱
,不特立独行,在一群蓝衫婢女之中,仍是灵秀突出。缀钿乌丝,在纤
背脊后方弹动飞舞,她就像个豆蔻年华的妍丽姑娘,越发致美。
负屭与这个她穿身而过,和烟雾相融的感觉是冰凉无温,极似他奔入天际云朵里,扑面所感受到的沁寒。
另一个她,坐在岩上,长发披溢如浓墨,怈下了
口及
际,在岩上蓄积为一泓发泉。她穿着他的白雪外褂,衣摆掩至她踝间,仍是
出底下一双luo裎腿美,白玉无瑕,清透得发光,三三两两的金鳞点缀,像星辰闪闪映辉,脚掌旁侧,还有薄薄小片鱼鳍煽动着。
他不敢碰她,她笑得太美太美,弯弯的月眸及粉
,瞅着他,没有眨眼,他不想破坏此时的她,不要看她化为一阵轻烟散去。
“我来接你回去,好吗?”
他问。明知道她是虚影,他仍是问。
我来接你回去,好吗?
这句话,迟了百年。
我来接你回去,好吗?
她等他这句话,等了百年。
她伸出柔荑,轻软细语,上前抱紧了他:
“你回来了。我在等你,等了好久…”
她在他的
坎间,真实真实,暖得像怀中之玉。
她,没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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