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算命游戏
从大殿的后门走出去,那两名一直跟随我的侍女,早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他们带领着我,回到我与卫祭同住的房间。路上,他们不发一言,只是低着头默默前行,看来也是被我说的话吓得不轻。
推开那堵带着檀木香的木门,房间里面没有开灯,但是窗外的月光洒入房间內,让房內已有一层轻薄的银白色。卫祭依坐在窗台边上,他右手持着一个小酒瓶,左手悬空在窗户之外。他一如既往地不羁,身上宽松的衣衫快要从肩膀上落下,月光笼罩着他的上半身,他那银白色的头发、眼眸几乎全融入到了月光之內,仿佛是异世的仙人。
在我身前的两名侍女都看呆了,久久才鞠躬一行礼,说出一声:“失礼了。两位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通知我们,我们晚上十一点之前,都会在门外守候着。”
“好的,两位辛苦了。”我将他们送出去,关上了门。而房间里面那个黑,终于肯从窗户上走下来,他右手摇着小酒瓶,剩余的一丁点清酒在里面清脆地回响。
房间內一张精致的小桌和月影殿里面的案台有几分相似,低矮的不够半米,上面摆着有些小食盒一壶清酒。卫祭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那一壶酒想倒到自己的瓶內:“刚刚在殿里说得不错,直接将那家伙唬住了啊。不过你那些小技巧,最后能不能被拆穿,还得看这几天最后的结果。”
我一把就夺过卫祭手里的酒瓶,问:“先别喝了,说,你在殿內一直听着?”
“没有,直播而已,那是给所有不能亲临现场的人看的內网。什么年代了,这些科技难道还没有么?”卫祭掏出机手,打开了一个內网给我看,上面的确还在播放殿內的状况。
我走后,殿內的
动很快就已停止,所有人都
欢喜喜地吃着他们的晚餐,偶尔与身边的朋友
。唯独乐家、史家、卜家三家人都静静地吃着饭菜,相互不看一眼,他们心中的芥蒂,不是轻易能开解的。
卫祭收起机手,又想拿起酒瓶。我将其又抢到手,放到一边,继续追问:“你先别喝,你刚刚说我用了什么技巧?我自己也不知道诶,我只是心中有一种感觉。难道…这不就是凌家的预言么?”
“预言?算是吧,不过这种预言我也能做到。而且,你连自己用了什么算命技巧都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那你说说给我听。”
“好,外面的两位姐姐,麻烦拿些纸笔进来。”
卫祭朝门外喊着,不到五分钟,钢笔、白纸就摆到了我们面前。那两名侍女也对我们将要做什么十分好奇,他们坐在我们桌边,看着卫祭在捣弄他的机手和白纸。机手上,是刚刚大殿里面情况的录像,“我”在机手画面的央中,重复说出刚刚我在殿內说过的话语。
(“你是坐船来的,同行的还有其他人,是一个…不对,是数个人和你一起来的,而且他们相当熟悉乐家。”)
看着自己在那里说话,我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可卫祭可不管,在纸上写上几个关键字,分别是:“坐船”、“数人同行”,“熟悉乐家”他指着纸张上的字,对我说:“首先你是基于什么,看出这道士的三种情况?”
我想了想,说:“坐船的话,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一点污迹。要是从陆路来的话,机飞并不能直达,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火车,而火车我们来的时候相当拥挤,不可能服衣上没有任何褶皱或者污迹、汗迹。所以我推测,他只能从水面上来。”
卫祭几笔在纸上画出一副地图,上面表上杭州和苏州两个地点:“你知道水路来只有一条线路么?那是杭州到苏州唯一一条水路路线。还有,你后面数人同行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摇头摇:“一条线?不,我不知道。但后面说的‘数人同行’,我是觉得就算从苏州来到这里,没人接送的话也只能租车,或者搭乘公
从很远踩单车进来。不管哪种,周居劳顿肯定不会如此容光焕发,所以我更加觉得是有人一路安排好接送他过来。接送他的人,大概是史家,所以他们对乐家很了解…”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惊讶。因为我当时在大殿之內,只是凭着一股感觉说出上面的话,脑子里没有想到这么多。就像看到一道数学题,心里没有解题过程就知道答案一样。
卫祭看着我的脸,很明显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潦草地又在纸上画了一个火柴人,说:“这就是你用的技巧,也就是算命其中一项——面相。”
面相,通过任何纹路得知这人以后的命运很多都是虚的,但是只要细细观察一个人就能知道他过往的许多情况。心情、装扮、眼神、身材,甚至动作,习惯,这一切都能显示一个人的经济状况、家庭状况、外向还是內向,再结合当事人的话语,这就能说出一个人部分的过往。
我听着卫祭的讲解,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问:“大多数算命先生就是靠这样骗人的吧?”
“是的,精通面向的人起码能说八到十样你以往的经历。”卫祭耸耸肩,“不过用这种手法的人并不只是算命先生,还有察警、探侦。特别是大名鼎鼎小说里面的大探侦福尔摩斯,他其中一项能力‘观察入微’,能分辨出来者的职业、习惯等等,其实就是我们家国自古
传的面相。但你什么都没学过,能做到这一点,已经相当不错了。接下来是…”
(频视继续播放,“我”也在那里慷慨
昂地说:“你姓唐,并不是唐家大族里面的人。你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面的孩子,从小就拥有见识灵异的天眼,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但你还想走得更高,走得更远。所以,你联系了这大殿里的某些人,想让他们带领着你,在灵异界创下传世之名。”)
旁边的侍女为卫祭倒上酒,卫祭拿起酒瓶一饮而尽,“普通家庭”、“自己努力”,“传世之名”几个字也跃然于纸上。他敲了敲桌面,说:“来,自己解释吧。”
我又回想起当时,便说:“当时是乐灵在我耳边说这是唐家人,然后我就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了。其实,没多大的思考,更不用说有什么技巧…”
“哈?!”卫祭明显被我吓了一跳,“真的么?唐家人的分布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又不姓唐。来,快点说说。”
“唐家人,大姓,川蜀一带聚集较多,距离这里少说都一千多公里。你说移居到这里的会是大姓么?既然不是,唐辄他又是灵异界之人,那么普通家庭靠自己努力争取到点名声来到中元大会,自然是理所当然了。结合你也知道他是联合史家对付我们,那你后面的话就完全说得通了,他与史家联合的理由,就是想获得更高的名声。这就是算命的第二条技巧——卜算。”
卜算,其实就是根据被算者的基本情况进行“计算”自幼生长在穷家庭,必定小时候多灾多难,身体瘦弱者,必定长期有病痛。从面相、都卜算,说到底,其实都是逻辑推理的一环。
侍女听了,又咯咯地笑出声来:“按照你这么说,凌大人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骗子而已吗?”
“不不不,”卫祭和那侍女一起,笑得更
快了。“他能做什么江湖骗子,估计连星座、紫薇斗数之类暗蔵的玄机可能都不知道呢,能骗谁?”
“你说的星座,什么什么斗数?里面有什么玄机?”
“通过星座判定一个人,你相信么?”
“我是不怎么信,不过这总有一定的道理吧…”
卫祭笑了,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字:“星座”、“大几率事件”、“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指着这三个词,逐一解释给我听:“星座,是现代最广泛的迷信之一,这也是和算命当中的王道八字,紫薇斗数同一样的东西,通过出生的八字、星象判断一个人的一生。曾经英国著名占星学家做过一份调查,发现在深信星座原理的两千多人里面,他们的性格与星座描述的性格几乎完全一致,符合率超过90%。”
“那星座是真的?”
“不,当然不是。后来一名科学家埃森克做了另一份调查,发现在一千名完全没听过星座的孩子里面进行调查,发现他们的性格与他们的星座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只有8%的孩子可能因为巧合与星座的描述相符合。”
一下子,我的脑袋好像
満了东西,怎么理都理不清这关系:“这星座怎么听起来那么玄乎啊?一边完全契合、一边完全不契合。”
卫祭用笔圈起后面的“大几率事件”几个字,说:“根本不玄乎,其实就是说出一些可有可无的庇话而已。那我问你,你是什么星座?”
“五月中出生,金牛座吧。”
“那你爱吃么?”
“爱啊,当然喜欢吃啊。”
“那你觉得你符合金牛座爱吃的本
么?”
“是
符合的。”
“那我问你。”卫祭忽然将视线放到身边的侍女姐小姐身上,指尖还不安分地扫过那名侍女手臂。“这位美丽的姐小姐,你喜欢美食么?”
那侍女点点头:“嗯嗯,当然喜欢。”
“那你是什么星座?”
“我?我是
手座。”
“那你觉得这个烦人的凌大人,什么事情都要刨
问底,连别人的一举一动都要管。这种行为是什么星座?”
“这样说起来,大概是女处座吧。”
“没错。”卫祭用笔尖点了点纸上面的“大几率事件”几个字,“爱吃,冲动外向,有霸占
,谨慎,喜欢幻想,说到底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影子。也就是说,星座原本的就是空泛的,只是说出大部分人共同拥有的某种小品质而已。”
被他刚刚那样调侃,我有些不服气:“那怎么那么多人是完全符合的?!”
“那就是最后一条了。”卫祭在最后“信则有,不信则无”上打了个大勾,“因为信,所以信。人就是这么奇怪的这种生物,你相信你是金牛座爱吃,那么每当遇见美味的食物,你在心底就会強化这一种想法,认为自己金牛座肯定喜欢吃,能吃。也就是说,星座理论不过是一种极其完善的心理暗示游戏。”
“那你的意思,这星座全是糊弄人的咯?!”
“不是,也不完全是。按照我的理解,它还是有一定的规律的。”
“哦?!”
“你想想,不同的星座,对应着不同的月份,也就是不同的人出生的时间都不一样。那这样一来,每一个人小时候生存的环境就不一样。你生学物学的,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知道,我当然知道。那是遗传学的领域,“
状表型=基因型+环境”简单来说就是先天的性格加上后天的环境,才铸造出我们每一个不同的人。要是说“基因”是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在相同的月份,相同的季节,相同的环境里面出生的孩子,那么他们就拥有相同的生长环境。
温度、
度、光照等等,同一个月份、同一个地方出生的人,这些条件是相同的。那么他们,有一些相似之处就不难理解了。但是,从星座、占卜一下子到达生物学里面的遗传学,其中跳跃的思维恐怕不是一般人所能联系起来。我不得不佩服眼前此人,这卫祭,还有乐家,真是想将所有超自然的灵异,全部试图用现代科学来解决。
灵异杀手,果然名不虚传。
就连那两名不知道卫祭底细的侍女,都不由得对他抱有敬仰爱慕之意:“这星座的理论卫先生解释得真是透彻呢,我觉得你要是能入进乐家,绝对能帮到大姐小的忙!不过,我还是不太理解,按照你这样说,凌大人不就是一无是处的普通男生而已吗?”
卫祭那卑鄙的笑容此刻终于暴
无遗,他一边嘲笑我,一边解释说:“是是是,这人当然是个普通的男孩子!他单论能力,真的在路边随便捉一个灵异先生都比他強。但是呢,这人还是有超乎我们理解的地方,就是他最后说的那一句。”
(机手里的频视继续播放:“你会死,在乐家这几天,你会死。”)
从卫祭机手里传出我低沉的声线,就连我自己都被它吓了一跳。卫祭敲了敲机手屏幕,端坐起来,严肃地问:“凌太常,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也将侍女倒给我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知道,我当时只是有这样的预感,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一具尸体。”
“这样啊…预知生死,这我可推论不了,就看看这几天是不是真的发生了。”
卫祭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刹那间,我感觉到不管是他还是四周的两名侍女,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他们身上时刻散发出一股惊慌与恐惧,一股对神明既尊崇又惧怕的颤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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