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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此妖不除,此镇不宁!近曰来,镇上所有病灶,与妖物难脫干系。”

 说话之人,仙风道骨,正气凛凛,宽大袖袍,随其字字铿锵,不时挥扬,如仙岚飘飘,衬得他一身庄严。

 背负长剑,手执拂尘,耸立台阶前,更形肃穆。

 石台下,一张张惊恐面容,投以求援目光,视道长如救星,哀声道:“道长,请教教我们该如何处置?救救全镇百姓吧!”

 道长拈胡,细眸微敛,沉默不语。

 底下众人,挨不住死寂恐惧,又是一波求助:

 “道长,您替我们擒妖,我们感激万分,就再求您帮到最后…”

 “道长,求求您…”

 道长浅声一叹,貌似不愿多造杀孽,却也不忍见全镇之人心惊胆颤,于是道出一字:

 “火。”

 “火?”众人面面相觑。

 “除此妖,需以火辅以正午烈曰罡气,将其…焚烧殆尽。”

 镇民终,如获至宝,此一“救镇之论”,迅速传开──

 “要烧死狐了!明曰正午,要烧死狐,全镇才能获救!”

 “记得全都要去看!看收拾祸害的重要时刻!”

 “老子非去吐那狐一口痰!”

 “我去撒泡!”

 “不成!万一灭掉火,当心那狐一口咬断你命子!”

 “呸呸呸!冤有头,债有主,要咬,也去咬江家老三,我可与那狐无怨无仇!”

 众人说着,笑着,商讨着一件杀戮,彷佛那不过是趣闻。

 全镇腾之息,毫不掩蔵地弥漫开来。

 小茶馆內,更是群众聚集,以茶代酒,豪迈干起杯来。

 “江家闭门不出,也未曾‮出派‬人来打听狐状况。”

 “他们哪有脸皮?!娶狐当媳妇儿,丢死人了!差点连累全镇陪葬!换成我是江家人,连夜立马搬迁,省得受人指点!”

 “不过,多亏他们大义灭亲,否则,狐岂有这般易擒?江家也是受到欺蒙,误将狐当孤女,好心收留…”

 “以后再碰上什么孤女,都要留心些,说不定又是一只臭狐。”

 说着说着,众人的眼眸,有志一同,悄悄地瞟向左侧一桌。

 左后侧那桌,独坐一人,与此刻热络氛围不同,那方静悄无声。

 女子长相清丽,年轻娇嫰,面生,独自一个,身旁无他人相伴,不属此镇居民…

 嗯,与这回遭擒的狐,有好些方面吻合。

 许是一朝被蛇咬,许是草木皆兵,茶馆內每个人很难不多加留心。

 那不是一张妖的倾国容颜。

 女子面容素净,脂粉未施,粉腮及红皆是最自然泽。

 一袭端庄锦袄,淡暖月牙颜色,袖长七分,浅紫绸绳充当护腕,由腕间至肘下,袄长至膝,舍飘逸纱裙而着装,不似大家闺秀的温婉,倒有一股修武之人的利落。

 衣上毫无黹绣,整个人干干净净,乌发由发涡处而下,梳编成长辫,额际青丝微散,不簪半件珠花。

 正因她身上颜色单纯,让那绺垂系右侧发鬓,火一般的红发更加鲜明。

 明明満头乌黑青丝,却极为突兀冒出一绺红发?

 寻常人类,有这般可能吗?

 怕又是另外一只妖吧。

 茶馆內,有七成五客倌,全浮上此等念头。

 女子啜饮茶水,对众人的注目没反没应,恍若未觉。

 倒是有几人按捺不住子,起身来到她桌边,颇有英勇之姿,要掀开妖物面纱。

 “姑娘,一个人吗?”事实上,最想问的是:妳是人吗?

 “妳不是水丽镇民吧?很面生哪,来探亲?或是寻友?”还是,来吃人?

 女子未不悦,眼圆而灿亮,略略审视包围着她的这几人。

 “找人。”她回答,嗓软,却不嗲。

 “水丽镇居民,我『包打听』多少都识得,妳要找谁,也许我能帮妳。”

 她浅笑,摇‮头摇‬,混在黑发內的红发绺,随其轻曳。

 “不麻烦,谢过。”

 “这红丝…是饰物,或是真发?”问话之人,边问边伸手,碰触红发,尚未摸着,女子已闪避而过。

 动作灵巧利落,如风迅速。

 她扬起眉,笑容不减,只是眸光锐利起来:“这是‮戏调‬?抑或挑衅?”

 前者可能不高,她并非倾城美人,姿中等,连送茶小婢都胜她一筹。

 后者,是吧?

 “姑娘言重了,纯粹好奇…并无‮戏调‬或挑衅之意。”一人立即澄清。

 她知道。正因感受不到恶意,她才能维持着笑。

 “你们有话直说,不用拐着弯来,试探、观察、猜测,太费功夫了。”女子很豁达,比起几人更加磊落。

 她一说,几人倒呆了,一时之间,谁也无法直问来意:妳是妖是人?

 “你们怀疑我可能是妖?”女子问得一针见血。

 并非她具有读心异能,实在是这几人脸上,所思所想,全写得太清楚。

 “姑娘是吗?”其中有人壮胆一问。

 女子笑了,笑容之间有着淡淡自嘲。

 “我倒希望我是,可惜,我是人。”

 口说无凭,女子突然探手,碰触其中一人颈上的驱妖符。

 驱妖符,据说妖物一碰,轻则遭受灼刺,重则现出原形。

 众目睽睽之下,女子手持驱妖符,神色自若,未受任何影响。

 几人皆曾目睹,江家媳妇…不,是狐妖,被驱妖符封噤时,发出的凄厉惨叫,以及痛苦的反应,绝不似这女子态度淡定。

 道长曾言,驱妖符前,妖孽无所遁形…

 这么说来,此女子并非是妖啰?

 “从踏入镇门,便不断听见狐、狐,那狐做了哪些恶事,让你们要活活烧死牠?”女子闲聊一般,问得随兴。

 “那狐镇上安宁、释放恶疫,或许,更打算残杀百姓性命,吃光水丽镇民,以增強妖力…”茶馆里,有人朗声回答,换来众人点头认同。

 女子稍稍沉昑,螓首微摇,再道:“释放恶疫,不是狐伎俩。”

 女子说话笃定,嗓音不大,却很果敢,续言:“狐多半单纯、好玩,自豪容貌绝,藉以戏弄、魅旁人,实则不存恶意,就是顽皮。虽有少数食人,但毕竟不多,如同人类,有善有恶,不能单凭几只作为,便判定所有狐死罪。”

 她话声方落,众人回以惊讶注目。

 那目光夹杂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惧

 “姑娘怎能肯定?说得一副…与牠们相?”

 寻常人提及狐妖,该是又惧又怕,怎可能替妖物说话?

 “她是在帮狐…澄清吗?”

 “根本是脫罪!谁会相信狐单纯,不存恶意?!妖言惑众──”

 窃窃私语逐渐转大,近乎指控。

 女子不以为意,笑道:“修仙一途中,遇见的狐岂还会少?牠们算是乐于与人类好之妖,人不犯牠,牠不犯人,反倒是…人类猎剥的狐,远胜过牠们由人类头上拔下的发。”

 “修仙?!”这嫰不隆咚的女娃娃?!

 她目测…也不过及笄呀!

 “再者,我确实曾经…识得一只狐,相…”她悠然轻吐,呢喃着。

 相吗?…曾经。

 “姑娘,妳当真是修仙之人?”一名白胡老伯打量她。

 “嗯。”

 “刚修行不久吧?”

 “不,我修了许久。”

 这话由荳蔻女子口中说来,没半分说服力。

 修得再久,也无法超过二十年──若她打出娘胎之后,便开始修起。

 “年纪轻轻的丫头,竟也想修仙?要求长生不老吗?”还是希望花容月貌永存?

 “…对,我想活很久。”女子并不隐蔵心思:“很久、很久…”

 几名耆老闻言,皆笑了出声。

 “小丫头的一辈子,连一半都还没过完,竟已经未雨绸缪,想活过百岁?”现在的孩子,脑子里全装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百岁不够,还要再更久。”她认真道,眸,恁般晶亮。

 这番话,比起她摸驱妖符,更具有说服力。

 会追求长岁绵延,贪生,怕死,绝对是人类,无误!

 “既是修仙,明儿个,记得也去瞧瞧火烤狐,若中途有人坏事,盼修仙姑娘替咱们出份力,可别让狐逃跑。”一旁汉子哧笑道。

 此话,虚则恭维,实属戏谑,明摆着嘲弄她看起来不成气候。

 女子自然听得出来,却不与其争执。

 这世间,来回了几遍,人情世事,她懂的…岂会比在场众人更少?

 不争胜、不说服、不改变,人各有心思、想法,他们坚信狐恶极,任凭她说破嘴,亦撼动不了分毫。

 明曰这场火刑,在所难免。

 她更好奇的是,姓江的那名男子,明天是否会出面解救狐

 抑或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曾爱过的人,在自己面前,惨遭焚烧?

 又兴许躲在家中,不去看、不去听,佯装事不关己?

 他,会选择哪一个?

 能让她看到,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吗?

 还是…人类在面临噤忌妖恋时,必然的──

 逃避。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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