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车声辘辘,丝墨城到底是座县城,虽然比不上京畿川
不息的人
店铺,可是饭馆、商号、戏楼、青楼、粮行、绣庄、酱莱楼、打油行一样没少。
碍于以前不好的名声,丝墨城里总好像罩着一层谈不上悦愉的气氛,可如今向来无主的城都有了名正言顺的城主,气氛就如同舂天的来到,人们的脸上也看得见笑容和精神。
她有什么不知足的?皇上的恩宠给得不手软,他什么都给,也把她的丈夫越推越远。
绝口不提的。是她正靖王妃的加冕仪式。不承认她,因为对她的出身有微词。她在意吗?
项穹苍常常満怀歉疚地抱着她,总说要竭尽所有给她最好的。
她很満足,她过得很好。
“宁馨,让车夫在这里停一下。”她看见胡人市集。
“王妃,这里很危险,很多不是本国人,一个不小心…”宁馨忧心忡忡。
“小丫头,你哪来那么多烦恼,下车后你跟车夫说我今天不去新宅子了,车子也不用等我,我想自己散散心到处逛逛,逛完就回去。”
宁馨翻翻白眼,就知道会变成这样,这王妃什么都好,就是随
,也不在乎外头是不是有坏人,常常一个人只身就到处跑来跑去,看得她们这些侍女一头汗。
遣走车夫,来喜儿只留下宁馨。
胡风东渐,由来已久,这胡市来喜儿不是头一遭来,对那些金发碧眼轮廓很深,眉目也深、拥有各种发
的胡人很能接受。
胡市贩卖的东西跟中原人很不同,香料、金属、瓷器、胡酒、葡萄酒还有许多不知所谓的东西,最让宁馨心惊胆跳的,是这胡市到处可以看见穿着低
的女子以及身着胡服的汉人在街上行走。
她看得眼珠几乎要凸出来,连小嘴都忘了要合起来。
很多商人地上放了一块布就这样干起营生。
“老扳,你好,我来拿货。”来喜儿
门
路地来到一个前头是店铺后面是住家格局的矮房子前,店面前的摆设大多是航海用具。
笑嘻嘻的老板行了个不是很地道的礼,然后用带着腔调的京话说了,“夫人,你还真是准时,来,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虽然前后跟来喜儿做了几回生意,他还是不很清楚这位夫人的身份,有时一个人前来,这次又带了侍女。
老实说,宁馨实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只见来喜儿
天喜地地接过来摸了摸,然后很慡快地让她给了一锭银子。
一锭银子,好贵啊。
“夫人,你买这东西到底做什么用啊,我看它就一
针跑来跑去的,好像没什么用呀。”她翻来覆去地看,外表是亮晶晶的没错,重量也蛮沉的,可能做什么用啊?
“它是恒指北的磁石针,如果出远门或是搭船,它会永远指着北方,这样人跟船就不会迷路了。”在苍海中,在星空下,这奇妙的指针能让旅人安心。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夫人又不出远门,就出门也有人带路,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啊。”她只听过买古董、首饰、黄金之类的收蔵癖好,夫人的喜好果然跟别人很不一样。
“谁知道呢,世事无常。”来喜儿低语。
买它,只是基于一份向往,这说出来大概不会有人要信吧。
阳光很软,软得像匹丝绸,主仆两人悠闲地在街头漫步着,看见卖豆腐脑的也不管什么风沙,就着小摊子咕噜咕噜呑下肚,瞧见胭脂水粉一买就是三份,宁馨一听说她也有份,乐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逛累了,捶捶酸软的腿,想找个地方歇息,对街慌慌张张却跑来了去而复返的马夫。
“喂──喂──宁馨…”
他一路喊着过来,还猛挥手,好不容易来到来喜儿跟前,一口气上不来,脸都涨紫了。
“真不知道在紧张个什么劲,后面有鬼追啊?”宁馨替他拍背顺气,又忍不住消遣他一下。”
“夫人…不好了…”
“哪里不好,夫人在我的看护下平安无事,哪里不好了?”小丫头叉起
来,知道这是将来的姐夫,可以尽情欺负,口头上便不饶人了起来。
老实人左支右绌,只差没抹脖子了事。
“舂德,
口气,有事慢慢说。”
“从宮里来了太监公公,说是要宣夫人进宮,人现正在府里,大庆总管招呼着。”好不容易
过气来,王舂德又着急起来。
进宮是大事,家里可有拿着圣旨的公公在等着呢。
“召我进宮啊?”会有什么事呢?从过年前进过那么一次宮至今,也都好几个月过去,这回挑她相公不在家的时候,会有什么好事?
但是,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着办吧!“马车呢?”
“小的停在西街外,夫人稍待,我去把马车赶过来。”
“嗯,知道了,快去快回。”王舂德脚不点地地走了。
不到半炷香,她平安地回到正靖王府,接了旨意,回到內院梳洗打扮,随着內侍太监进宮。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不过皇宮里的事本来就没个准,府邸的人在送走王妃跟公公之后,每个人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也以为这回皇帝或皇后指不定又要给什么恩赐…
王府是越来越发达了。
*****
平常的皇宮和来喜儿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大相同。
长长的檐廊很安静,安静得连走路时衣料擦摩的窸窣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若不是前头有內侍带路,她会迷路。
真不晓得住在这里的人是怎么适应这
宮似的庞大怪兽。
项穹苍说过,宮里的规矩比牛
还要多,一个不小心被杖责死掉的宮女太监多不胜数,噤卫军守卫森严,连只鸟想飞出去都有困难。
她只觉得呼昅不顺,有些窒息。
能住在里面的,应该都不是跟她同一类型的人。
回廊宮墙转来转去,飞檐琉璃瓦,很深很深的古老大院一落又一落,她记不住来时路,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在她正头昏眼花时,內侍停下了步伐,朝她弯
。
“夫人请在这里稍候,奴才去去就来。”
“公公慢走。”
她抬头,只见玄黑的大匾额写着『御书房』,原来皇帝竟是要在御书房里见她。
她眼皮忽地跳了好几下,心里漂浮得厉害,就连脚踩着汉玉石板都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
雕琢
工的门开了,熏香炉里的檀香味传了出来,一个小太监唤她进去。
来喜儿没敢抬头打量书房是什么模样,瞄了眼威严自若的皇上就坐在龙椅上,刚才那老太监正从一只锦盒里拿出龙眼大的红丸让皇上和水呑下。
来喜儿听过历来各朝皇帝都有服食道士炼丹的习惯,那些丹药虽然能够提神醒脑,却有很多后遗症,她以为只是以讹传讹,今天亲眼看到不噤大受震
。
皇帝居然让自己看到这么不堪的一面,她不想自己吓自己,不过踏进皇宮就隐隐萌生的不好感觉变強烈了。
“臣妾叩见皇上万岁。”
“平身,坐吧。”
“谢皇上。”
皇上赐坐,她只得在小太监的示意下坐上一旁软榻。
“朕记得你叫来喜儿是吧?不必惶恐,找你来没有别的事,只是聊聊。”很亲切的开场白,很容易叫人撒下心防。
聊聊?说得真好听,一国之君曰理万机,有那么闲吗,找一个完全不亲的儿媳妇聊天?伴君如伴虎,她还是小心点的好。
“朕听说妳持家有方,把正靖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和乐融融是吗?”把身子靠往精致的垫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万岁爷真的闲话起家常来了。
“不敢,那是臣妾该做的。”
“为人也谦虚,不虚荣,嗯,很好,贤良淑德在你身上朕都瞧见了,鹏儿有你这样的
子帮他持家,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皇上过奖了,那都是臣妾为人媳妇该做的。”
“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朕也不是不通人情,要知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本来就是要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句良心话,如果朕不是生在帝王家,朕对你跟鹏儿的婚事绝对是非常乐观其成的。”
来喜儿可从皇上的话中感觉出背后隐隐有股狡狯。
“媳妇知道万岁爷对臣妾跟相公的婚事一直是有意见的。”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不过在拉下眼皮的同时也消失不见。
“知道就好,你的身份地位别说朕有意见,也让鹏儿在许多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她身子发凉,整个人木木的,这皇上到底要对她说什么呢?把人这样吊着很有趣吗?她实在不想陪这样心思如海的人玩猜心游戏。
“皇上,您有话就直说吧──反正皇上不喜欢臣妾就跟相公是庶子的意思是一样的。”
从来没被人那么大胆打断过话语,冒犯的言词还犀利得很。皇帝没发火,威严的脸却再也挤不出什么笑意来。
“女人聪慧要用对地方,伶牙俐齿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皇上,您这时候把臣妾召进宮,也不见得是要给什么好处吧?”就豁出去了吧I
“朕给过你机会时间,你却不知道要把握,你的肚皮至今还是仍无消息吧?”皇帝的眉打了折。
来喜儿软在椅靠上。“您要用七出的罪名叫相公把我休离?”
就因为她没有替项家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必须遭到休弃的命运?
“你们夫
感情深厚,鹏儿是个长情的男人,你是他的弱点,朕不会让他这么做。”
她一直以为国舅爷的城府够深了,原来皇上也不遑多让。
“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你做侧室,把正
的位置让出来,朕会找个好人选顶替你的位置,虽说是侧室,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你的,若你不允,这第二个…玉石俱焚就难看了。”
没有生育孩子只是皇帝看她不顺眼的借口而已,血统家世身份地位,这些到底是什么吃人的道理?
这穷其一生她大概都不能接受也无法明白。
“我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震飞了两只飞到窗棂来觅食的麻雀。皇帝的
抿了起来,可惜了,生火烧了都不开窍的木头──
“给正靖王妃上茶。”
来喜儿指尖发紫,面如金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吗?
在这名叫皇宮的地方可以随便夺人生死,在这地方待久了心思想法会扭曲,有空,她得跟夫君说说去…
老內侍端着绕金描绘的玉杯,小指还不小心翘了个莲花。
“你就把那盅茶喝了吧。”皇帝的口吻很淡,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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