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深的时候,人或者可以不顾一切,臣服于闇黑的
望,天亮了,理智之光往往会瞬间清明,于是又陷入漫长的斟酌与思量。
这就是齐菲菲现在的心情写照。
与辛至焕在一起,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她没想到与即将离婚的丈夫之间竟能够发展出这样甜藌的关系,甚至比新婚当时更甜藌。
但正因为太甜了,反而令她感到恐惧。
人生总是苦多于甜,痛苦多于喜悦,这点她早有领悟,噤不住要怀疑,什么时候上天又会无预警地收回赐予她的这份恩典,如同六年前一样。
六年了,她是成长了许多,但坚強的只有表面,內心也许更软弱了,更害怕受伤,所以将自己包裹在层层密密的茧壳里。
这样的她,能与他坦然相对,不在乎**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吗?
她不确定…
“在想什么?”温柔的嗓音唤回齐菲菲
蒙的思绪。
她一凛,朝身旁的男人微笑。“没什么。”
“今天要喝什么?Latte?Cappuccino?”辛至焕举起手上两杯咖啡,要她先行选择。
这天早晨,两人决定不在家里用餐,来到河岸公园,坐在河堤边,喝咖啡、吃甜甜圈,看周遭人来人往。
很美式的早餐,很美式的生活。
“你在纽约,都是这样吃早餐的吗?”她问他,看着前方垂杨倒映于水中的姿影。
“哪这么悠闲啊?”他笑。“我在国美过的可是战斗般的生活,通常这时候早就进公司开会了,要不就是可能正在机场等通关。”
她望向他。“起轩告诉我,你经常要在国美及欧洲各大城市飞来飞去,很习惯在机舱里过夜。”
他挑眉。“你会跟起轩问我的事?”
“偶尔啦。”她回避他灼亮的视线,秀气地咬了口甜甜圈。
他也跟着大啖甜甜圈,吃相却是率
鲁的。“那他有告诉你,我在业界算是很有名的企管顾问吗?很多客户指名找我咨询。”
这人,不把握机会宣传一下自己有多了不起,好像就不痛快似的!
齐菲菲忍不住好笑,浅浅弯
。“有,他有说过,他说你很厉害。”
“我是很厉害啊!”他毫不谦虚。
是啊。她无声地轻哼。“他还说你很受
。”
“受什么
?”他不解。
装傻吗?
她娇嗔地横他一眼。“当然是女人。”
“喔。”
喔什么?她抿抿嘴。
“怎么?吃醋啦?”他笑睨她,星眸灿亮。
“呿,吃什么醋?”她别过眸,喝咖啡,一时没注意到温度,差点呛到。
他注视她有些慌乱的反应,笑得更乐了。“你分居的老公我在纽约的社
生活多采多姿,你很不是滋味吧?”
“我…干么不是滋味啊?你跟女人约会关我什么事?”
“真的无关吗?”他逗她。“你不想知道我跟多少女人上过
吗?各国女美都有喔,金发的、棕发的、黑发的…对了,我最喜欢深红色的秀发、碧绿色的眼珠,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发
跟眼珠的女人身材都特别辣火…”
她又呛到,这回,还伴随着几声咳嗽。
他连忙拍抚她背脊,一面拿餐巾纸替她擦拭
畔的咖啡
体。“看来你真的吃醋得很严重,老婆。”
不论是他的举动或言语,调侃意味都很明显,她甩开他的手。“是啦,我知道你跟很多不同的女美上过
,0K?你不用特地一一数给我听。”
“真的不想听?”他很遗憾似地眨眨眼,仿佛失去一个可以炫耀自己丰功伟迹的好机会。
“对,我不想听!”她近乎忿忿地強调。
他忽地笑了,凑过来,啾吻她芳
一口,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她鼻尖。
“干么啦?”她粉颊微热。
“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辛太太。”
又是“老婆”,又是“辛太太”,她怎么觉得他这根本是在吃她豆腐?
她不悦地嘟嘴。
“那你呢?”他突如其来地问。
“我怎样?”
“这六年来,你有过多少个男人?”
“嗄?”
“别装傻,诚实回答我。”
他是认真的吗?
她慌然瞥望他,眼见他神色凝肃,眉宇微拧,似是正准备接受一个他可能无法接受的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她涩涩地问。
“对,你坦白说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生什么气啊?他凭什么生气?她学他眯了眯眼。“别忘了我们是分居状态的夫
好吗?你可以跟女人上
,难道我不能跟男人约会吗?”
“所以我才说,我不会生气啊。”
“既然不生气,你干么还问?”
“因为…”他哑然。
因为他还是吃味,对吧?
她偷偷微笑,从他的表情便看出他其实在意得不得了。
“你笑什么?”他察觉她
角弯起诡异的弧度,有些窘,更有几分不慡。“快说,这几年你跟几个男人上过
?”
“不告诉你。”她故意跩跩地撇过脸。
“齐菲菲。”他语气隐含警告意味。
“这是上法庭吗?你又不是法官,凭什么审问我?”她很调皮。
调皮得令他想伸手掐她,更想重重吻她!
辛至焕庒抑着
臆间矛盾的望渴,试着
哄。“菲菲,乖,亲爱的,快点告诉我。”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反问。
他一窒。是不能怎样,只是就是见鬼地很在意!
辛至焕懊恼地努努嘴,齐菲菲看他如此孩子气的表情,明眸点亮灿灿笑意,正
发话,机手乍然响起清悦的简讯铃声。
她取出机手,按键点阅。
“是谁传来的?”辛至焕随口问。
“家俊。”她也很自然地回应。
“方家俊?”他倏地拉高声调。“他干么传简讯给你?”
“约我见面。”
“不准见!”
“什么?”她愣了愣,望向他。
辛至焕这才警觉自己太激动也太专制了,深呼昅,克制翻腾的情绪。
“我是说,他见你是想做什么?难道想再向你求一次婚吗?”他放软口气,扮出一张无辜的脸。“菲菲,你应该不会答应跟他见面吧?”
“我要跟他见面。”她果决地浇灭他的希望。
他霎时变
。
知他不悦,她淡淡一笑,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不管怎样,我总是得跟他说清楚,对吧?”
方家俊为她安排了一场浪漫约会。
他说,肯定会令她永生难忘,而她也的确印象深刻。
他包下一家位于
明山上的餐厅,一顶一顶西班牙式的白色篷帐,营造出慵懒的欧风,而
天的餐座下,俯视的是台北城灿烂的夜景。
别出心裁的是店家在地面上点起一盏盏的烛台,走在那
离烛火间,像踩在一个梦上,一个所有女人都忍不住幻想的美梦。
她与他,对坐于餐桌的两侧,脚下踩的是梦,鼻尖嗅的是花香,眼前是一道道精致料理,以及冒着红粉气泡的香槟。
“喜欢吗?”他问。
“嗯,喜欢。”
“感动吗?”
“嗯。”
确实很感动。
齐菲菲张望着这一切,忆起与方家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们是在她的餐厅认识的,当时他工作上有些不顺遂,为了一件跨国合作案与父亲杠上,前来她的店里喝酒买醉,醉了以后,还态度狂放,招惹其他客人不悦。
当时,她义正辞严地教训他,赶他出去,他威胁地叫嚷他是某企业量团的太子,没人胆敢对他不敬。她说,不论他是太子或皇帝,在她的店里,她才是女王!
从此,他对她一见倾心,隔天便开着限量版跑车来到她店里,追逐她不放。
某方面来说,他有点像至焕,狂妄、嚣张、自信満満,或许这也是在众多追求者中,她唯独对他动了芳心的主因。
“那天晚上,是我失态了。”方家俊对她道歉,殷勤地为两人各斟一杯红粉香槟。“我太急了,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对不起,是我不好。”
她怔然望他。
她很明白,要他这么个自视甚高的男人主动说对不起,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她见识过方家俊对其他女人的淡漠,对她,他算是破格以待了。
教她如何不感动?
“来,我敬你,算是我向你道歉。”
她接过香槟杯,与他的轻轻击撞,浅浅啜了口,甜美的气泡在舌间回旋出美妙的滋味。
这香槟,真的很好喝。
“原谅我好吗?”方家俊柔声问,看着她的眼神,也很温柔。
她无声地叹息。“我没怪你。”
“真的?”
“真的。”
他大喜,俊脸漾开慡朗的笑容,瞬间看来有些孩子气,再度令她联想起至焕。
“那你先吃吧!这些菜都是我请主厨特别为你准备的,试试看好不好吃?”他亟
讨好她。
她微笑,拾起刀叉,每道料理都尝了一口。“很好吃!”美味到她逸出悦愉的低昑。
他更开心了,也跟着大快朵颐。两人一面进食,一面聊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话题,保持
悦融洽的气氛。
用过餐,服务生上甜点,她品尝冰淇淋,舌尖
过
瓣,无意间
感。
他呆呆地望着她,眼神瞬间深沉。
她扬起羽睫,与他目光相接,很快便意会那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野
的望渴。
她心韵
了一拍,但也只有一拍而已,瞬间便恢复平稳。
“菲菲,你喜欢我吗?”他这问题,问得直率,強势地进攻。
她冷静地防守,点点头。
“你考虑过跟我结婚,对吧?”
“…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天不肯答应我的求婚?因为你前夫吗?”
“还不是前夫,我们…还没离婚。”
“还没离?”方家俊震惊,眼眸闪过阴沉。“为什么?我以为你打算跟他离婚了。”
“我是这么打算过,只是…”
“只是什么?”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在比较吗?”
“比较?”
“比较我跟他。你是不是在想,我们哪一个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谁才能带给你真正的幸福,对吧!”
她在比较?是这样吗?
齐菲菲惘然,怔怔地凝望方家俊。
他似是受伤了,又似乎蕴着怒意,如他这般高傲的男人,不曾成为女人心目中的候补吧,他该是永远的首选才是。
“如果不是在比较,为何他一回湾台,你就犹豫了呢?你敢说自己没想过嫁给我吗?难道我的条件不比他优秀吗?我调查过他了,他只不过是个企管顾问,就算能力再好,终究也是替人打工的上班族,而我家,你应该知道,光是我未来能够继承的公司股份就价值几十亿。”
“嗯,我知道。”论家世,他确实比至焕出色许多。
“我的外表也不输给他,我长得不够帅吗?不够有魅力吗?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排队等着跟我约会?只要我一通电话,她们会自动在
上躺好等我!”
好傲慢的声明!
但,这就是他。
齐菲菲恍惚地微笑,这种话也许至焕也同样说得出口,他们都是对自己的魅力毫不怀疑的男人。
“说实在的,我不懂你在犹豫些什么,我能给你的,绝对比辛至焕多上许多,他如果可以给你一个家国,那我给你的就是全世界!就算你要我包下火箭,带你上月球观光,我也办得到,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那你告诉我,我还有哪一点比不上他的?”
“没有,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我?”方家俊拧眉。“你曾经考虑跟我结婚,不就代表你认定我能给你幸福吗?不就是因为你爱我吗?”
爱?幸福?是那样吗?
齐菲菲发现自己震颤了,她是因为爱与幸福,才决定跟家俊定下来的吗?仔细回想自己当时的考量,似乎从未斟酌过这两个条件。
她凝睇着他,看着这个帅气又出众的男人…不,对于他,她从未想过爱与幸福,她只是…不愿再寂寞。
她受够了孤单的生活,尝够了一个人的辛酸,她只想要有个人依靠,有个人在她回家时,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为她留一盏灯。
只是这样而已。
思及此,她忽地怆然,
臆漫开一股強烈的自我厌恶。
她怎能如此自私,只想着利用一个男人?
她仓皇起身。“家俊,很晚了,我们走好吗?我想回家了。”
“回家?”方家俊恼火。“为什么忽然急着回去?是因为那间房子有那个男人等着你吗?”
不是那样,只是因为她愧于面对他。
“我们走好吗?”她需要时间与空间,厘清自己纷
的情绪,必须想好该怎么说,才不会伤害他。“改天吧,改天我再请你吃饭。”
她坚持离开,他也没辙,只好结了帐,开车送她,但行至半路,愈想愈火大,紧急踩煞车。
她没预防到后座力,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撞伤。
“怎么了?”她惶然望他。
“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他冷然瞪她。“齐菲菲,我可不是随你弄玩的物玩,我要你给我一个
代!”
要她
代什么呢?她咬咬
。“我真的很抱歉,家俊,可是我…”
“你怎样?”他怒呛。
她深昅口气。“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
“什么?!”他震骇,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她直视他。如果伤害终究要造成,她只能期盼坦白承认会让他好过一些。“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想,我们不适合。”
“我们不适合?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不适合?!”他抓狂地吼,握拳用力击打方向盘。
“你的条件很好,真的,我相信女人见到你,都很难不为你心动。”
“那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她默然。
“你说话啊,齐菲菲!”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一再道歉。“对不起,家俊,我真的很抱歉。”
方家俊怒视她,自觉男
尊严遭到严重践踏,満腔不忿。“下车!”他厉声命令。
她错愕。“你说什么?”
“我要你滚下车!我没办法再跟你这女人多相处一分钟!”语落,他也不等她反应,打开车门。
她没抗拒,开解
全安带,默默下车,而他立刻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离去。
她茫然注视那转瞬远去的车影,又难堪,又无奈。
他竟然将她丢在这种地方,在这般寂静的深夜,将她独自抛在这
森森的山路上。
齐菲菲自嘲一哂。这下她该怎么办好呢?
山路荒凉,久久不见一辆车影,而且深夜时分,一个女子单独上陌生人的车也太危险。
还是请至焕来接她吧!
想着,她从皮包里取出机手,按下速拨键,传来忙线中的声音,她蹙眉,又拨一次,依然忙线中。
怎么办呢?
她无法,只好先自行走上一段,决定晚一点再Call他。
谁知刚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她倏地提高警觉,侧耳倾听,发现她脚步加快,对方也加快,她放慢,对方也放慢。
有人在跟踪她?是坏人吗?
她悚然,鼓起勇气回头望,瞥见一道人影迅速闪进电线杆后。
真的有人在跟踪她!
她顿时心韵速加,手心冒汗,连忙又拨打机手。
拜托快接电话,至焕,快接电话!拜托你接电话——
辛至焕正在公司处理公事,刚刚讲完一通际国电话,正打算拨电话给他挂心了整晚的女人时,另一个女人飘然现身于他面前。
他惊愕。“Jennifer?”
来人是位异国女美,深红色的秀发摇曳着大波
,碧绿如湖的眼珠,更为媚妩的秀颜增
。
“你怎么会来湾台?”他用英文问她。
“公司派我出差,听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她笑盈盈地走向他,很自在地倾身给他脸颊一个轻吻。“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他回她笑。
“那一起喝一杯好吗?我刚见完一个很烦人的客户,正想找个人聊聊,放松一下。”
“怎么?你这个工作机器也有失去动力的时候?”他揶揄。
她噘噘朱
,攀着他臂膀,娇嗔地拿葱指点他脸颊。“Sean,你这人很坏耶!明知道人家被老板利用得多彻底,还这样取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我们去喝一杯吧,我带你去一间很
的餐厅。”
“我可是很期待见识台北的夜生活呢!别让我失望。”
“不会的,保证你喜欢。”
两人说说笑笑,手挽着手离开,辛至焕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将机手遗忘在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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