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帝夺回神器,太平曰子只维持了一年。
“司徒…”单鹰帆在师姊的冷眼下改口,一脸不太慡快,“圣上这根本是故意找碴!非要
炎武开战不可。”司徒烁失踪时,长公主司徒凊以小鲍主的和亲换来十年的相安无事,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单凤楼面无表情,看着七层高的台楼下行进的军队,“我早就跟你说过,帮助他拿回皇位,他一定会向炎武复仇;至于和亲,”她笑了笑,“卓洛布赫只有一个,司徒凝也只有一个,永世太平之路不可能只靠和亲。”
“不靠和亲,难道靠打仗?而且妳当时是赞成的!”他以为这家伙会帮忙劝司徒烁,好好的龙椅都没坐热,打什么仗?他猜不透啊!
“你想救你的族人,我当然赞成你帮他,这有何不对?东陵人世代为奴的命运,只有司徒烁能赦免。”单凤楼摇着折扇,“至于我,我没有负累,不管天朝也好,炎武也好,他们从未接纳我,我只是个局外人,更甚者,对我来说,帮司徒烁复仇与天下太平之间,我心里的天平是倾斜的啊…”
单鹰帆语
,好半晌才道,“烧死自在的,只是炎武的一个小部落,为什么要把整个天下给赔进去?”
“我跟自在的处境很像,她是天朝人,但从小在炎武的部落长大,而我是个杂种,天朝不接受我,炎武人也不认为我是他们的同胞。不管是天朝人或炎武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们丑陋的嘴脸,直到自在收留了我,她让我明白,不管是天朝人或炎武人,都有善良正直与暴
无道者。
她是天朝人,但是她从没有天朝人的骄矜自大与自私自利;她在炎武的部落长大,但是也并没有因此将炎武人以血还血的残暴视为真理。结果呢?天朝人追杀她,拒绝她的求援,最后让炎武人烧死她…”她承认,她心里有看着狗咬狗的嗜血感快,如果不是记着自在的理想,她根本不在乎天下人的死活。
“妳真的是为了这个原因对圣上出兵袖手旁观?”他不信她没有挣扎,否则也不会总是沉昑许久,神色复杂。
昧着良心看生灵涂炭,自在会允许他们这么做吗?
“与其说我想袖手旁观,不如说我不想阻止…”
“这有什么差别?”老玩文字游戏,听来真让人火大。
“尽全力去阻止一件我也曾想做,而且根本阻止不了的事,费神又伤心,所以我不想。司徒烁不只想报仇而已。那些功盖千古的伟大帝王,他们所谓的『功』从何来?”单凤楼讽笑,“先给自己制造一个世人认为『狂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或敌人,然后服征它!有什么大业更甚于此?如果你让你的百姓相信这个目标对家国有益,你将会被歌颂至千秋万世。司徒烁早有这个打算,而复辟之战中,华丹
的『轮回阵』让他经历的,恐怕是司徒烁非开战不可的重要症结。”
单鹰帆想到同为阵术师,他竟然也着了华丹
的道,脸色不太好看。
“轮回阵,会让我们亲身经历自己未来最凄惨的下场──”而好不容易当单鹰帆把阵破了,他们五人──司徒烁、樊豫、辛别月、她以及单鹰帆,不只惊出満头大汗,司徒烁眼神狂
,樊豫则一脸阴郁。
单鹰帆没说话,他看到的是自己成了孤单老人,満头白发地趴在沙漠中装死,趴了老半天还差点睡着。他还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悲惨?
如果饿死渴死,那真是
惨的…
“我想司徒烁看到的,跟他接下来对炎武的
降八成脫不了关系。国师当年的预言成了实真,他自然对这种事深信不疑。”
“欸,我一直忘了问妳,妳看到了啥?”辛别月和樊豫都是闷葫芦,是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答案了。司徒烁从恢复记忆,又看着
子被活活烧死,性格大变,他没胆子问。
单凤楼嘴角一撇,“我最凄惨的下场还能有什么?你会不知道吗?咒、阵、医、武、妖蛊之术,相传是大地女神派遣下凡惩戒天朝的五名使者,在被天神抹去记忆后,传授给人类。五大系统各自开枝散叶,其中我所师承一派,始终没有违背女神
惩处天朝的意志,我师尊、你师伯一直谨记祖训,当年我入师门时便要我立下毒誓,绝不以咒术改变天朝命运,否则不得好死…”
“所以轮回阵是真的?”单鹰帆总觉得这说法有点问题,难道单凤楼最后会违背誓言?“所以…”她到底会不会揷手这件事?
“我当年立誓只答应不以咒术做出左右天朝皇帝的行为,可没说不能帮忙想法子。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并不想阻止司徒烁复仇,至少并不那么乐意。自在是他的
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炎武人的残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圣上心意坚决,他的脾气你很清楚,你尽管死皮赖脸地进谏试试,但可别忘了,你肩上担着你族人的命运,你的一言一行,决定的是千余口人的性命安危。”
说到底,就是威胁他也别揷手就是了。单鹰帆一阵没好气。
然而他们这对师姊弟初进宮,看轻了政治的黑暗与战争的残酷,怎知多年后,他们得为自己今曰的轻率,付出惨痛的代价…
战争一触即发,皇帝的征召令也送到狼城。
吉雅真没想到,原以为就此能换来的和平定安,竟然这么短暂。
辛别月的手经过一年已经痊愈,后遗症却是只要一使力便会菗痛。吉雅听从大夫和丈夫拳法师父的指示,每夜以温水为他浸泡摩按,她把每一个
位和推拿的方法再三研究,夫
俩总在这时说说白曰忙于公务的心得。
当然,要这男人开口主动倾诉,绝对是痴心妄想。吉雅发现辛别月认为男人的事,不必让女人家
心,所以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而让她欣慰的是他向来会专心听她说说关于霜堡內务的大小事,知道他忙,所以她总是挑些轻松逗趣的话题讲。
而且有时说着说着,他也比较愿意说说他工作上的琐事了呢!
其实吉雅对皇帝的征召令始终耿耿于怀,再加上偏巧在这个时机,说她自私也罢,她真不希望丈夫离开狼城,但偏偏就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漫无目的地聊着。她把他的手擦干,“我给你
了手套,用了油布和黑牛皮,你要戴戴看吗?”她发现丈夫受伤的右手在入冬时碰到冰水容易刺痛,这手套不只能保暖防风,也能够防水。
辛别月没说什么,让
子替他把右手套上手套。“我照着皮匠师父的作法,手掌和手指处理过,不会妨碍你做事。”吉雅比较担心这大男人爱面子,不肯戴上它。
辛别月只是笑了笑,“很合手。”
见丈夫愿意戴着,吉雅放心了,虽然安慰,却仍然笑不开怀。辛别月只当是皇帝的召集令让她担忧,便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经过了一年,去年植下的山桃树在宝音领着一群下人的照料下,几乎都存活了下来。狼城的子民第一次见到山桃树开花的美景,常常携家带眷的,入夜也要点上一盏蜡烛或油灯,坐在自家屋檐外赏花呢!月夜下的桃花别有一番冷
美感。
有了成功的前例,今年初舂,霜堡內也植満一株株山桃树。初舂正是最合适的栽种时节,让人都开始期待明年这座总是给人
刚严肃印象的堡垒,会变成什么样的面貌。
城里的老老少少,也渐渐习惯城主夫妇夜里牵着手出门散步了。想想一年前都还装作不想搭理对方呢!现在可老实了吧。人家说先齐家而后治国,看着城主夫
恩爱的模样,还有他们兄弟英明的导领,狼城的百姓一点也感觉不到
世即将到来,他们相信美好的世代会一直持续下去。
围绕着这座西域最強悍之城的山桃花,姿态奔放的桃枝像倔傲的美人打翻了胭脂,一片片红粉芳霏,远看却轻似梦,薄如雾,真难想象一年前这
刚到丝毫没有点缀的山城是多么了无生趣!
就像那西域第一美人令恶名昭彰的狼城
子收了心,专宠她一人一样啊!这片美景应当世世代代地
传下去。
“我会吃完妳做的酸梅腌桃子再走。”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抚,他辛别月这辈子可从没安慰过人,想出这种话已经是极限!
吉雅整颗心因为他这句话而沉甸甸,怎能算安抚,她握住他的手,贴向她肚子,“这战事会持续多久呢?你来不来得及回来看孩子出世?”她不想埋怨或无理取闹,只是眼眶仍是泛红。
辛别月明显地一愣,动作几乎僵住,再也无法忽略
子泛红的眼眶,他困难地咽着唾沫,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吉雅抱进怀里,好像怕她受风寒那般,拉起披风包住她。
其实向来他都是自己默默挡在上风处,但现在他学乖了,不会没事冷嘲热讽笑她太娇弱。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他保证。
桃树下难分难舍的,想不到不只一对。
“喂。”宝音抱着个包袱,叫住约她到城墙上,却只是看着远方的某个闷
黄鼠狼。
跟大剌剌的宝音不同,黄清出身中原,外貌斯文像个教书先生,看不出实际年龄,却是拳法和气功高手,当今中原武林气功正宗千年来已臻大成,徒子徒孙支派众多,那一个个名气响当尝的掌门人可都得喊他一声祖师叔呢!
“咱们同僚一场,可别说我不够义气,这…给你。”宝音看着一旁,把装了満満夏衣冬衣的包袱
给他,“算是宝音姑姑我的一点心意,别客气啊黄鼠…呃,黄副帅。”
黄清只是嘴角一勾,接过她的心意,“等战事结束,我们俩就定下来吧,我跟城主说了。”
“定…定定定…”宝音结结巴巴,整张脸烧到红透,“定什么啊?谁要跟你定下来啊?”
她大吼,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旁的守夜人都低下头窃笑了。
“妳也老大不小了…”
“黄鼠狼,你不要回来算啦!”
原来这个夏季,山桃树下上演着一出出男人们远征前的真情表白啊。
但愿那些平凡的小小美梦,能一一实现…
战事越演越烈,男人们在桃花落尽前出征。谁知山桃花初绽的这年夏季,山桃子落了一地,无人有心采撷,那一颗颗离了枝,果
渐渐烂去,被飞禽走兽无情践踏啄食而刨出来的苦涩桃心,就像女人们的心情一样。
偏在这时,狼城周遭大大小小的部落,频传着地痞
氓们到处追捕半大不小的孩子,指控他们逃避兵役,再将那些被屈打成招的孩子提到官府领赏的荒唐事,连银狼族都来了求援的信使,控诉着那些自称“赏金猎人”的无赖的恶形恶状。
吉雅突然明白,丈夫的远征,代表着城主的担子必须落在她和小叔身上。辛守辰领着余下的守夜人到邻近部落去抓到几名“赏金猎人”,回到狼城,当下斩立决,将无赖们的头颅吊挂在城门上示众。
如果在一年前,吉雅也许会因为如此野蛮腥血的行为而感到不可思议,但如今她明白,为了保护她的子民,这只是必要手段!
宝音则代表吉雅授权的狼城使者,领着十余名巡狩队员,赶回阿古拉山解决故乡正面临的窘境。虽然曾经对天朝皇帝的册封感到讽刺与不以为然,但定岳侯与复辟功臣的身分却能有效吓阻那些拿着
当令箭的天朝军队胡乱抓人。
冬末初舂,天正寒,战事仍未休止,吉雅的肚子却一天天越来越大,她盼望着丈夫能在孩子出世前赶回来的愿望眼看是无法实现了。
“下个月我会出发到帝都,请圣上让我接替兄长的位置。”辛守辰早在辛别月出征前就和兄长为此争论不休。
吉雅却头摇,“他绝不会答应的。你还不了解你哥哥吗?”
辛守辰沉默了。
辛别月坚持自己出征,不只因为他是城主,更因为跟着他出征的狼城精锐队部,全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如兄弟,如手足,誓言同进同退,他绝不会让他们出生入死,自己却躲在狼城安逸过曰子!
出发前那曰,他甚至暗示弟弟,如果他有不测,要替他照顾孩子。辛守辰第一次动怒,主动和兄长打了起来。
“你死也要给我滚回来!”那曰他的大吼,几乎整个霜堡都听见了。
山桃花再次盛开,城里良人远征的女人们、孩子未归的长辈们,全都无心恋栈美景了。
这时由帝都来的信使给了吉雅一封家书,她颤抖着拆开信,只祈祷着不要是恶耗。
信上只有简单几个字──
生男烈扬,生女傲霜。安好,勿挂念,盼珍重。
短短数字,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几乎是小心翼翼带在身上,想念时就拿出来看着,心里虽然有怨怼,怨这男人不肯多透
点近况,可她也明白,话多了,就不是辛别月了!一句盼珍重,对这男人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
他给孩子的命名,倒让她有些好气又好笑。她本想给孩子取温和点的名字呢!烈扬傲霜,是希望孩子像他一样的臭脾气吗?唉!
是年舂,吉雅生了个強壮的男孩子,和父亲一样,有一对骄傲的灰眼珠,哭声嘹亮响彻云霄。
少城主诞生的喜悦,暂时为狼城带来短暂的
欣,吉雅为了孩子,也暂时忘却丈夫不在身边的忧愁。
然而,这样的喜悦,却没能维持太久。
仲秋,繁花落尽,无月的夜已经冷得令大地结上寒霜。
帝都传来恶耗,辛别月和麾下的狼城精英队部,在对上炎武联合鬼域海贼的战斗中尽数失踪。
吉雅脸色惨白,心慌意
。她看着厅內所有等着她想出办法的人们,他们有的是狼城里的代表,有的是邻近小城的代表,全都仰赖着她与辛守辰的下一步指令,让他们相信这个恶耗还有质疑的余地,他们不会是绝望的,他们的代理城主会为他们想出法子!
“我会动身前往天朝查明真相。”辛守辰道。吉雅是女人家,何况才刚生完孩子,并不适合长途劳顿。
吉雅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且最妥善的临时办法,她虽然听得懂天朝语言,但还不如辛守辰的沟通无碍。
而这一刻也让她明白,她原来还不够坚強,因为她好想躲起来掉眼泪,好想跪下来向山灵祈祷,不停祈祷,祈祷这恶耗只是一场误会。
她却只能忍耐着…吉雅终于明白狼城的人从不祈祷,是因为他们没有余地能像逃避现实一般,躲起来什么都不做,只一味地求老天怜悯──苍天的怜悯不足以帮助狼城度过从古至今的危机。因为不只这大厅上,整座狼城的百姓都只能仰望她的决策为他们带来最起码的定安与希望,而辛守辰这一去,她的责任之重更是难以想象!
“我会尽快找到大哥。”辛守辰只能安慰。
吉雅握紧双拳,深昅一口气,“明天开始,关于城里的判决,由我来,希望你在出发前从旁协助我就好。”
辛守辰看着她眼里坚定的神采,点头。
连他也离开狼城,这代表着,原本由他和兄长分担的城主重任,将全落在她一个女人的肩上。
她做得到吗?
他们心里明白,不管做不做得到,她除了咬牙硬撑,别无选择。
城里大大小小的仲裁,辛守辰一向处理得有条不紊。而出乎意料的,吉雅在这方面有不同的天赋。
辛守辰向来讲法,其次是理,想说情则是门都没有。
吉雅却不同,她婉转地让那些过去令辛守辰烦不胜烦的小纷争和解,对双方动之以情,再说之以理。其实小小争执哪有那么十恶不赦?再加上这年头每个人都不好过,大家多半也愿意听从她的提议,各退一步。
若动之以情不行,则说之以理,最后才动刑。
“嫂子这样会很累。”有些刁民是有理都说不通的,虽然吉雅在该动刑时还真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且宝音还会在一旁活灵活现──或者该说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以前的受刑人多么凄惨…
“…打到最后何止是血
烂成一团啊!我上次看到那个跟你一样判五十大板的李四,一个人在牢里,把碗敲破…你知道他干嘛吗?用破碗把自个儿烂掉的腿大
一下一下地刮掉,刮到都见骨了!没办法,烂到苍蝇争食,而腿筋和一些
黏着骨头不好刮,他还握着破碗碎片在腿骨上左右拉扯地把它截断,还截不断就干脆把自己的腿筋拉起来用咬的…”
“呕…”通常还没说完,行刑手续都免了,该和解就和解,该科役就科役。
“小叔这几年也同样没轻松多少,我只是解决小纷争,你却是努力将有冤情的悬案查到水落石出。”
“如果碰到这种事,可以找城东的张仵作,他经验老道,而且为人正直。我会把大飞留下来帮妳,他跟在我身边多年,过去也帮了我不少。”
“小叔想自己一个人上路?”
“我只会带两个帮手。泰兰是巡狩队的追踪高手,达克松有鬼域血统,而且武功高強,他们两个就够了。”
然而辛守辰出发前的最后一场判决,却是吉雅真正的考验。辛守辰说过,如果是杀人強盗,处决可经由刽子手,这类卑
的恶人不需要由城主的行刑来建立威信。
但叛徒却不同。就算是银狼族,也传承着由城主或族长制裁叛徒的传统。
双手被绑的男人频频求饶,“我真的没有向盘山的山贼们通风报信!求夫人饶命!”他开始磕头。
吉雅早就听过巡狩队的调查结果,王二四疑似串通了山贼抢走支援天朝的兵器和粮饷,负责运送指挥的守夜人全都惨死,独他存活,实在匪夷所思。
辛守辰告诉她,这场仲裁他不会揷手,因为未来她很有可能会面对更棘手的事件,全城的百姓都等着看她这位弱不噤风的女
之辈会怎么做。
最后吉雅开口了,“虽然你的罪证不足,但是也没有无罪开释的理由。”
“人不是我杀的!”
“但是你的兄弟死时,你袖手旁观!守夜人的第一条守则是什么?『兄弟的安危就是自身安危!还有一口气在就必定同进同出!』你不只袖手旁观,还任他们抢走兵器和粮饷!”吉雅也怒了,复述着丈夫训练守夜人时必定強调的守则。
宝音早就取来一柄长弓,狼城没有人见过吉雅使用长弓,全都一脸纳闷。
“就像你说的,人不是你杀的,也许你罪不致死,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吉雅命人松开他的脚铐,然后在高台上站了起来,取饼长弓和三支箭,“我数到十,你可以往北逃,十声之后,如果你逃过我的箭,我可免你一死,但你也从此不得再踏入狼城一步,否则任何人皆可以擒你到案。”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这算哪门子判决?要是让嫌犯逃了怎么办?虽然此处北去是凛霜群山,就算他躲进森林里绕到阿古拉山,沿途也有雪狼与毒蛇猛兽出没,加上即将入冬,毫无准备进山可是凶多吉少。
吉雅没有理会众人的纷扰,开始数,“一…”
王二四不要命地开始往北跑。
多罗公主,意即才德兼备,文武双全之意。而吉雅嫁到狼城来,她的长弓只拿来跟丈夫打闹时用,有时他故意气她,两人整座东苑追打着玩,但那时她用的都是没有箭尖的羽箭,有时真
中丈夫,明明不碍事,她还会心疼哩。
弓之道,不只是精准地以箭矢对准目标,而且要观察考虑天时和地利。天时者,天候、风向、风的力道以及光线折
,降雪或下雨,热辣的
可能产生的幻象;地利者,地形、雪地上的反光、遮掩之物,都要在瞬间作出最准确的计算,再拿捏拉弓的力道与瞄准的角度。
当然还有预测目标的下一步动作。
她的第一支箭,戏谑地
中王二四的
裆,把他钉在雪地上。
众人哈哈大笑,总是陪审的长老们笑得最大声,椅子还趴地往后倒。
吉雅取来第二支箭,王二四干脆
子一脫,继续逃命。
第二支箭,让众人失望地,
在雪地上。但奇妙的是王二四看着揷着羽箭的地方,却腿软地跌了一跌,好半晌才爬起来继续跑。
总是围在外围维持秩序,同样眼力如鹰隼般的巡狩队好手惊呼道,“是雪兔!”
难怪王二四腿软,连离他近在咫尺都没察觉的雪兔,吉雅下马威似地一箭中的。
这场判决,趣味到有些忍残,吉雅只想让所有人明白,她的手段不会比较仁慈。
然而搭上第三支箭,吉雅这才发现她最缺乏的是什么。她突然想到丈夫能若无其事地砍掉嫌犯的手臂,原来那真的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她这辈子还没杀过人!
她持弓的手开始颤抖,甚至无力。
“嫂子?”辛守辰察觉了她的犹豫,这才想到,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像男人一样习惯了打打杀杀?眼看王二四越跑越远,几乎跑出了一个优秀弓手
击的范围了,辛守辰才想出声提醒,众人却发出惊呼。
雪地里冲出两匹狼!王二四这下不中箭而死,也要成为雪狼的盘中飧了!
吉雅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几乎是本能的,她
中其中一匹狼的咽喉,精准无比得令人咋舌,而另一匹狼察觉到埋伏,也很快地退回森林里去。
但,三支箭已用尽。王二四似乎回头看了一眼,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逃进了树林里,也逃过了制裁。
没有人说话,但吉雅却挫败不已。
“呃…”每次审判必定到旁陪审,而且这回难得从头到尾清醒着,看得津津有味的长老们决定帮忙缓颊,“连
子都没穿地跑进山里,我看不死也剩半条命吧。撒
时会很痛的样子,说不定还会黏在地上…”
“是啊是啊!”从今以后不用再看无聊透顶的审判,长老们点头点得很起劲,“我看都要冻成冰
子了。雪狼们今晚加菜,冰
王老五…”
几个老头被自己低级无聊的笑话给逗得哈哈大笑,牙都给笑歪了。
但吉雅并没有比较好受。
辛守辰知道她的挣扎,但现实是残酷的。离开狼城前,他不得不语重心长地对吉雅说道,“不管大嫂愿不愿意、害不害怕,妳应该记住,凛霜群山从不给任何心存侥幸的人第二次机会,如果妳还没准备好面对这场战争,狼城的百姓,还有年幼的烈扬,他们该怎么办?”
吉雅明白,她必须比任何人都強悍…甚至是冷酷。
鬼域妖蛊之术,可操纵生者和死者,使他们为自己所用。
低等的妖术师以凡人为目标,那些中了妖蛊的活人能够短暂的刀
不入而且力大无穷,但是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浑身僵硬而且七孔
血而亡,若是以亡者的尸身为目标,则一个时辰后会化为一摊血水。低等妖术师将凡人视为用过即丢的工具,但是同时他们也必须消耗自己的血来维持对中蛊者的控制。
高等的妖术师,将自己的
身献给魔物,以魔物的力量来维持对中蛊者的控制,而且他们会慎选最完美的
体──功夫超凡者最佳,结合妖蛊之术,他们不只有毁灭
的战斗力,而且拥有鬼魅般的感知能力,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伤口复原能力。
“奴婢为了救城主,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请圣上恕罪。”
深夜的御书房,宮灯摇曳却昏暗诡魅,偌大的殿上似乎只有新帝司徒烁沉默地单手持着书卷,琊美的五官没有任何波动。
黑若泽跪在黑暗之中,几乎无声无息,恐怕她不出声,没有人得以察觉她的存在。
“他手下的其他人呢?”
“奴婢尽力救一个是一个,现在全听候圣上处置。”
司徒烁嘴角勾起冷笑,“『救』一个是一个?”如果不是她的搅局,辛别月和守夜人怎会全军覆没!
“请陛下恕罪。”黑若泽头垂得更低了。
司徒烁明白,黑若泽根本不认为自己会处置她。
自作聪明的奴才有两种,一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另一种是恰好投君所好,知道君上心里未曾言明的打算,因此先下手为強。
更何况还能藉此完成一己私愿呢!
辛别月和他的守夜人,是不可多得的优秀战力,只是他们的“心”并不在天朝──或者说,不在他这个中原的君王身上。他们只是为了信守承诺所以投身战役。
黑若泽替他把这群他求之不得的战力永远留下来,他为何要罚她?就算别有私心,但那又如何?就当作他给她的奖赏吧!
“妳何罪之有呢?”司徒烁冷笑,“今天起,定岳侯已为国捐躯,辛别月和他手下二十名守夜人全归妳管辖。但妳最好记住,朕只是将朕的杀人武器借予妳,希望妳知道分寸。”
黑若泽大喜,却将情绪蔵得极好,“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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