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台北市一家首屈一指的私立医学中心。
这问头等病房分为两部分,里面那一隔间是病房,病
上躺着沉睡的少维;外面的客厅里则聚集了等待了一个早上的谷家老老少少。
谷世安一推开病房门,就
上将近十双焦急巴望的眼睛。
“怎样?医生怎么说?”宗英问着。
“少维呢?谁在陪他?”谷世安自从见过主治医生后,拧成一道深沟的眉头不曾松开过。
“他睡
了,听不到的。世安,你就说吧!”宗南说。
谷世安略过众人,直走向坐在轮椅上的爷爷。他蹲身下子,忧心地仰望着这阵子宛若已苍老了十岁的老人家。由于挂心少维的病情,爷爷的体力每况愈下,如今已无力行走,这几天都是靠轮椅代步了。
接下来…爷爷
得住吗?
“爷爷,你天天在这儿陪少维,你自己的身体也要顾着啊!”
“我没问题,大不了就叫医师在隔壁再给我开一个房间,省得我两头跑,世安,我这辈子什么风
没见过,我
得住,你快说,我的小宝贝怎么了?”
谷世安闭了闭眼,一脸肃凄,嗓音极为沉痛,“是白血病。”
一群人的脸色倏地刷白。
“那是什么东西?”世钧忙问。
“也就是血癌。”谷世安握住爷爷一直颤抖的手掌。
宗英和玉萌抱在一起无声啜泣,宗南一拳捶到墙壁,趴在那儿动也不动。司机老郑和管家何妈愣愣张大了嘴,根本无法反应。
“开什么玩笑!”世齐沉不住气嚷开了。
“老天没长眼啊!”宗英痛哭出声。“我们的小少维,小开心果才七岁啊!”
“他今年夏天要在游泳池畔玩滑水道,他不该住医院的!”玉萌也是泪潸潸。
管家何妈
着红通通的鼻头,对司机老郑说:“医生一定是弄错了!”
“老天爷,我七老八十,活也活够了,你收拾我呀!为什么要捉弄我可爱的小孙子呢?”老人家几乎被击倒了,嘴角整个往下垂。
“爷爷,十岁以下的小孩得这种疾病的机率大约是万分之一,怪老天也没用啊!”谷世安梗着声音说。
谷老太爷眼角
出了泪,“你只要告诉我,治愈的机率是多少?”
“以前都是靠物药或是化疗来支撑,小孩子要承受很大的痛苦,而且效果也不尽理想。这几年来医学上有了突破,如果可以找到基因组合75%以上雷同的骨髓,就可以进行骨髓移植。如此一来,少维脊髓干细胞可以恢复重新制造健康血
的功能,也就得以痊愈!”
“那你快去办啊!”瘫在轮椅中的谷老太爷,硬挤出微弱的声音。
“医院会菗取少维的骨髓,到骨髓捐赠库比对基因。我们全家人也都要去做测试,或许近亲基因雷同的机率会更大。”谷世安说着。
“我去,我第一个去!少维天天跟在我后头小叔叔,小叔叔的喊,他跟我最亲了,我的基因一定跟他百分之百吻合。”世钧激动的握紧拳头。
“少维一有事情总是来找我这个小舅舅给他出主意,他不只是我的小甥儿,更是我的好哥儿们啊!不就是血
的毛病嘛!我身強体壮,我去找医生把我一身的血
都输给他,就不信他好不起来!”世齐満脸涨红,说着就想往外冲。
“我也去!”世钧哪肯落后呢!
谷世安赶紧拉住两人,沉缓的告诉他们,“你们别冲动。我是他父亲,血型和他又一样,如果只是输血换血这么简单,我早就挽起袖子给他几千CC了。倘若我的血
不够,绮眉那里我也会去求她捐血帮忙救儿子一命啊!可是,白血病要的不是只有血
而已啊!”
“对对,绮眉那边我们也不能放弃,你们之中还有谁和她有联络的?快找到她,我再亲自去跟绮眉的父亲拜托,请他们的族亲也都来做骨髓比对。”老爷爷撑着所剩不多的气力,仔细盘算着。“还有,在欧洲念书的世翎、世翡那两丫头,也统统给我叫回来。”
“我知道,我会去做。”谷世安说着,突然重叹了一口气。“当年绮眉一个人到国美生下少维,她并没有做脐带血的保存,下然现在一切就容易了…”
这时,微开的大门口传来“砰”地一大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谷世安一马当先冲出去,抱起一个软趴趴跌在地板上的小身子。
“心瑜!你来多久了?你都听到了…”
“脐带血…绮眉…我的少维啊…”心瑜惨白的脸庞没有一丝红润,眼前浮现一片厚厚沉沉的黑暗帘幔,将她彻头彻尾
绕住…
双脚载不动她,
腔无法再呼昅一口气,心脏也拒绝再负荷,她昏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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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瑜一直陷在一个醒不来的梦里,脑海里锁住的一些片段游游移移,全部挤向一个狭窄的长廊找出口…
穿过医院的长廊,她来到这一间病房外。
轻轻推开门,人还来不及跨进去,她就听见里面细碎的对话,“吴医生,我不答应。我求你,这件事千万不能跟心瑜说。”
不能跟她说?不让她知道?母亲有什么事非瞒着她不可?
她躲到门边,屏气凝神偷听…原来母亲的肾脏病已经不是每周来洗肾两次就可以了。医生说必须赶快换肾,否则早晚会并发
毒症,药石罔效!
“怎么办?怎么才能换肾?湾台健保好像不给付这一项呢!”书包打肩头垂落地,她一身绿衣黑裙抵在墙边,凄惨的小脸上无一点朝气。
十七岁,高中第三年才开始一个月,别的高中生正在埋头苦读、全心全意准备大学联考,可她家却遭逢这样的变故。
多年来母亲数度进出医院,她除了上课,课后跑医院,还要利用晚上的时间在超市打零工。没办法呀!父亲早逝,相依为命的母女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比别人更加幸苦。
“一般人只要一个肾脏也就可以存活,近亲捐肾成功的比例较高,你女儿应该不会反对的。”吴医生不死心的再一次劝说。
“你也说了,肾脏病不一定会遗传,但是不能排除我们家族中有肾功能比较差的可能
。换肾有排斥的风险,万一不成功,我活不了,我女儿单身一人,她的身体也没多硬朗,她往后有漫长的一辈子,如果她仅余的一颗肾脏也出问题,教我在九泉之下怎能安心?”对医生的提议,冉母根本不考虑。
“但是…”吴医生还想再说些什么。
“妈,让我帮你!”心瑜不顾一切冲到母亲的病
边。
“不,谁说都没有用!”冉母拒绝沟通。
“医生,怎么办呢?”心瑜无助的望向吴医生。
“你才十七岁,你母亲若不同意在捐赠移植书上签字,我们也无法可想。”
“我再六个月就満十八岁了,就可以自己签字…”她抹去颊上的泪水,眸光闪闪发亮。
“只怕…”吴医生
言又止。
“我妈…捱不过六个月?”母亲才四十一岁啊!心瑜的心跳几乎停摆了。
“赶快想办法筹钱吧!有钱或许就可以买到肾脏救你母亲!”吴医生不得已提出下下之策。
“要多少?我去多打一个工,再向几个好朋友借钱,她们一定会把钱借给我的!”心瑜信心満満。
“你有五十万吗?这个价码足够去內地完成一趟换肾之行。”
“五…十万?!”要那么多钱啊?
“吴医生,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加重我女儿的负担!”病
上的冉母忍不住出声了。
“妈,不是负担呀!你含辛茹苦养我到这么大,从来也没说过我是你的负担啊!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我能,我一定能…”心瑜抱住母亲,激动地说着。
“傻女儿,生死有命啊!”
“不,我不要你死,妈,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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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吴医生的穿针引线,心瑜下课后来到医院旁的“雅风”咖啡屋见一位宋姐小谈笔
易。
吴医生说了,宋姐小因为不孕,所以想花钱找代理孕母,帮她生一个小孩,以保住她岌岌可危的婚姻。
一百万,可以挽救一段婚姻,也可以拯救她母亲一命,心瑜连考虑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了。但是吴医生说,宋姐小要亲自监定她,看她合不合格。
“是优生学的考量吧!”心瑜静静地坐在咖啡屋的角落等待。“能付得起一百万,一定是上
社会的人,人家自然会想找一个合乎条件的女孩…”
心瑜想到早上照镜子时,自己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孔,“唉!人家会看上我吗?”
发愣时,一个化着
丽浓妆,戴着咖啡
太阳眼镜,衣着光鲜亮丽,举手投足充満贵妇气息的女人来了。
“名校女生的脑子应该不差,生出个聪明的孩子来,才会得人爱惹人疼。”宋姐小打量着心瑜,“去验验血做些检测,如果没有问题,就你了。”
“真的?”心瑜不争气的眼睛又滚出热泪。妈妈有救了!
宋姐小唯一的条件是心瑜必须在度过孕怀较危险的前三个月后,就到国美去待产,而宋姐小也会在那时把五十万的头款付清。
所幸,心瑜接受一次手术就成功受孕,孕怀三个月时,宋姐小还带心瑜去做了产检,证实她怀了一个男孩。接着,心瑜把五十万块交给吴医生,请他帮忙安排母亲的换肾事宜。
启程前往国美待产的前一晚,心瑜偷偷溜进母亲的病房,在病
前站了夜一,也整整
了一晚的眼泪。
怕吵醒母亲,她红着眼眶在心里跟母亲道别。
妈,你要好起来,七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再重聚了!我等着那一天…妈,别怪我没告诉你实情,为了你,什么苦我都可以忍受…妈,你要等我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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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宋姐小明显晚了一个小时了!”
旧金山湾区的一间小鲍寓里,心瑜一边喝着牛
,一边等着宋姐小来接她去产检。“我该去敲敲隔壁雪莉老太太的门,跟她借电话,打去问一问吗?”
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宋姐小一定是有急事耽搁了,再等等吧!
“叮咚!”门铃响了。
心瑜抓起皮包去应门。谁知,宋姐小反而往房间里冲,“哎呀!我肚子痛死了!
中午和亚当一起去吃海蟹生蚝,一定是吃坏肚子了!”
她把机手、皮包随便往茶几上丢,就冲进洗手间。
心瑜呆站在客厅央中。她该怎么办?下午两点的产检预约,现在都三点了耶!
“滴铃…”
是宋姐小的机手!该不会是诊所打电话来问她们为什么没去吧?
心瑜接起机手,轻应一声,“Hello?”
“绮眉吗?我是世安,我明天就飞到国美去看你和孩子…”
心瑜把
巧的银色小机手拿得一只手臂远,两眼宛如瞪着一颗会发声的奇怪火星石。绮眉?世安?他们是谁?是打错电话了吧?
“这里没有这个人,你打错了…”
“等一下,我确定我没拨错,你是谁?”低低沉沉的男人声音。心瑜可以想像他一定还挑着眉毛,一脸不敢置信,而且端着不耐烦的表情。
“你没打错?那…”她吐了吐小头舌,糟糕,接错电话了。“你十分钟后再打来。”心瑜急忙阖上机手盖子。
绮眉若是宋姐小的名字,那么“世安”就是宋姐小的先生了?世安…是她腹中胎儿父亲的名字?
世安,他的声音比一般男人低沉一些。她听见他的声音了…
世安,从不相识,无缘见面,她却怀着他的孩子!
心瑜伸手摸摸微凸的小肮,四个月的小宝宝,她与世安之间有一个很深的关联…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世安,心瑜将这个名字偷偷放在心底,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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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心瑜搬了张椅子坐到阳台上,隔着栏杆跟隔壁的雪莉
共进下午茶,闲听湾风,看着一群群年轻学子在斜坡上踩着脚踏车,赶着到PaloAlto那一区的史丹福大学上课。
“昨天宋姐小听我转述电话后,就把机手关了。不知他们后来怎么了,有没有吵架呢?”心瑜吃着雪莉
烘培的核桃小饼干,又啜一口牛
。
心瑜的英文底子本来就不错,来到国美一个月,天天看英文节目,又常跟雪莉
聊天,如今一些生活对话甚是流利。
“宋姐小很不简单,你别替她想太多。”
年近八十岁的雪莉
満头银发,她的摇椅下躲着爱猫奥斯卡,老懒猫正在打瞌睡。雪莉
两手忙碌个不停,打起
衣的手比织衣机还
畅,两
针
叉运作比什么都快。
“咦?”心瑜眼中浮现两个大问号,雪莉
在说什么呀?
“多想想你自己,你生完孩子,然后怎么办?”
“回湾台跟我妈妈相聚,明年继续完成我高三的学业。”心瑜说。异乡做客的这些曰子,心瑜早就把満腹心事都跟雪莉
说了。
“如果一切都顺利,这样当然很好…”
“会出什么问题呢?”心瑜说得心无城府,上半身趴向栏杆,“雪莉
,宋姐小她拿走我的件证,我又不能去学开车,也无法去社区学院上英文课,不如我跟你学打
衣好不好?”
“当然好!”雪莉
说着。“我看你很喜欢念书,如果哪天你愿意,我可以跟史丹福大学说说看,让你去旁听…”
心瑜差点咬了头舌!雪莉
和史丹福有关联?“雪莉
,你深蔵不
喔!”
“我没告诉过你吗?”雪莉
在満脸皱纹中挤出一朵大大的微笑。
原来,雪莉
曾任史丹福大学的食品营养系主任,现在系里头还有她的生学在任教。她的先生曾是史丹福社会学院的院长,夫妇俩没有小孩,一辈子都献身教育事业,而他们更把退休金和一生的存款都捐给学校设立奖学金。
“反正,我一个寡居老太太,有生学来看看我,州府政每月寄一张社会险保金支票来,我再也不需要别的身外物了。”雪莉
为自己的一生做总结。
“哇!卧虎蔵龙,太可怕了!”心瑜用中文叫着。
她哪能想到每天烤小饼干请她吃,跟一只老猫相依为命、镇曰打
衣的老太太,过去是如此不同凡响呢?
“你说什么?不可以用中文偷偷骂我喔!”雪莉以灰蓝的眸子瞪心瑜一眼。
心瑜漾出一个小天使般的可爱笑容。“亲爱的雪莉,我是太崇拜你了…呃,你屋里的电话响了…”
心瑜猜着,雪莉
不只有老花眼,可能还有重听喔!
雪莉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进去接电话了。
心瑜转而将手伸过栏杆,拨拨奥斯卡的耳朵逗它玩,“奥斯卡,醒醒哪!”可是猫儿太懒了,居然只睁开一只眼瞄她,又趴回去打瞌睡了。
“心瑜!”雪莉
又摇摇晃晃走回来,手中拿着无线电话机。“你的电话。”
“我的?”
由于宋姐小没有帮心瑜装电话,迫于无奈,心瑜只好求得雪莉
首肯,把她的电话号码当成紧急联络电话用。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打这支电话能找得她!
心瑜接过话筒,“吴医生?”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心瑜绝望的哭喊着,“我不相信,妈妈…我要你活着,我等着与你相见啊…”
飘啊走啊四处游
的声声呼嚎,循着医院婉蜒的冰冷长廊,东拐过来西穿过去,幽幽忽忽
过了七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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