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为悔恨不能是我的期盼,悔恨也不能是我的权利。从小我和妈咪相依为命,在国美旧金山附近的一个小乡镇。我有一个疼我的舅舅和一个林叔叔,但我没有爸爸。
我曾问过爸爸的事,妈咪只说爸爸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我没有爸爸的任何资料,不知道爸爸的过去,也不知道爸爸的长相。当舅舅听到我问起爸爸时,他那仿佛永远存在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刹那间冻结了。后来我懂得,爸爸的事在家里是个噤忌。
或许,妈咪应该早一点让我知道她和爸爸的故事,但她没有。林叔叔对我们很好,他的儿子,林泰宇哥哥对我也很好。我们三个,泰宇哥哥,舅舅家的小表弟和我,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可能是泰宇哥哥从小没有母亲的关系,他常常来我们家玩,林叔叔也常常邀我们去他们家吃饭。我们好像是一个家庭分散在两个地方似的。小时候,我常希望,如果林叔叔或舅舅是我的爸爸该有多好。等到我上了中学时,我才懂得林叔叔很喜欢妈咪,但他们两人真的是相敬如宾,好像在遵守一个很古老的约定似的。
记得有一个圣诞夜,舅舅喝了酒后,跟妈咪说了一句话,“姐,你怎不答应跟林大哥结婚?”妈咪只抬头看了舅舅一眼,没有说什么话,一个人默默走向房间。
“姐——”舅舅的脸上有点焦急,又有点自责。妈咪没有回头,她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个圣诞夜,她没有再出来过。
所以,我们也都知道那是我家的另一个噤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自然变成了泰宇哥哥的女朋友。妈咪看到我们的交往,并不反对。她只对我说,“思敏,你们还年轻,不要太急,你们两个人虽然从小一块儿长大,也要懂得保护你们
自己,不要做出了糊涂事,然后再后悔。”
“妈,我知道,学校都有教我们
教育的,你不要担心。”林叔叔在旁边,只是
出慈祥而赞许的笑容看着我们。他的眼光转而落在妈咪的身上,非常的温柔。
妈咪,一向就很温柔,但她也很坚持原则。有时,我私底下觉得她很固执。有一次,泰宇哥哥带我去看电影,回来已超过晚上十点。妈咪沉着脸警告我,“你应该在十点以前回来。”
“妈,我们才迟到十分钟,而且我同学他们都可以玩得很晚。”“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现在不必再浪费时间!你是我的女儿。在我们家里,你就要遵守我们家的规矩。这是第一次,我不处罚你,以后你要牢牢记住。”
“可是,有时候会
车,那不是我们的错。”我不死心地争辩。“那是你的问题,不能拿来当藉口,你必须把
车时间计算进去。如果真的有很突然的大交通事故,你要打电话回来让妈咪知道,免得妈咪担心。”妈咪的表情仍然很严肃。
后来,到了高中,我总算多争取了半个小时。晚上十点半回家。但是,有一次我不小心迟到——都怪交通阻
,我也有打电舌给妈咪报备——回到家,已将近十一点。结果,我马上被噤足一个月,差一点连泰宇哥哥的毕业舞会也不能参加。
在泰宇哥哥的毕业舞会上,每个人都打扮得很正式,尤其是女生,几乎个个穿着晚服,头上是特别做过的发型,随着音乐,在舞池里轻轻一回转,可以让人想到童话电影里美丽的公主。男生也是西装比
的,显得庄重英俊。不过,我觉得泰宇哥哥有点土——虽然他也是帅哥啦——我比较习惯他平时穿着牛仔
的模洋。跳舞中,泰宇哥哥对我说,“思敏,不要再叫我哥哥,叫我的名字。”
“可是,哥,我已经叫惯了。”“你知不知道,我把你当成女朋友。”
“嗯。”我点头。“那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难道叫你哥哥,就不能喜欢你?”“但是思敏,哥哥和妹妹当女男朋友,有点怪怪的。”泰宇哥哥的眉头微皱。
“什么是怪怪的,你自己
想,哥,我不管,我改不过来。”我耍赖。泰宇哥哥最好了,只要我耍赖,他总是顺着我。
为了这,妈曾念我,“泰宇让你,你就知道欺负他,这个样子,以后没有男生敢要你!”“泰宇哥哥要我就可以了。”我说的更理直气壮!
舞会以后,我们一群生学来到了一个海边的渡假别墅。通宵不睡的派对,那是国美高中毕业生的习俗。海风吹来,觉得有点
凉,泰宇哥哥脫下他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他把我紧紧搂着。
我们俩走在无人的海滩上,虽然
声不断,却有一份宁静的感觉。辽阔的夜空与大海衔接在遥远的天际,月光倒映在海面,微微的波
,泛起了无数的银光,仿若点点金鳞。泰宇哥哥的手托着我的
,看着我。
“思敏。”“嗯。”我的双眼微闭。
我感觉到泰宇哥哥的呼昅,他的温度,还有他温柔的吻…
这样的夜晚,我以为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爱情。可是,我宁可没有这一份情,因为它只不过是个幻影罢了,终究会叫我感到心疼。
如果只是幻影,为什么也会那么实在?表弟,jay,比我小两岁多一点,但他长的很高,像舅舅一样。到了高中时,他已经长得比我高了。他都说他要保护我,因为泰宇哥哥就要到普林斯顿大学念书了。
忘了那时表弟是几岁,他曾公开嚷嚷,“姐姐最漂亮了,我要姐姐当我的女朋友。”我瞪着他看。
泰宇哥哥当场制止他说,“jay,不行,思敏是你的表姐,表姐不能当表弟的女朋友。”“好,那我要找一个跟姐姐一样漂亮的。”表弟说得很有决心的样子。
泰宇哥哥摸摸他的头,两个人都
出得意的笑容。不过,在表弟很小的时候,他可没有对我这么好。
有一次,我到舅舅家去,他愿意把电动玩具借给泰宇哥哥,就是不要给我玩。他说我不会玩,不能教他如何打通关。一气之下,我把那个电动玩具抢了过来,从二楼丢到外面的水泥地上。小表弟当场大哭,冲过来要打我,而我赶紧躲在泰宇哥哥背后。心里很害怕,因为我知道妈妈知道以后,一定会很严厉地处罚我的。
“jay,不要哭,我买一个更好的彩
的赔你。”泰宇哥哥安慰表弟。“姐姐最坏了,我要告诉大姑姑。””Jay,不要跟大姑姑讲,就当作我不小心掉下去的,不然,你就没有彩
的了。”小表弟想了想,“好,”盯着泰宇哥哥说,“一定要还我彩
的喔。”
泰宇哥哥摸摸他的头,“我骗过你吗?”结果,泰宇哥哥被林叔叔骂了一顿。大人们都怪泰宇哥哥不懂事,怎会打开窗户呢?还好只是电动玩具,假如人掉下了去,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我在心里面惭愧地偷笑。对啦对啦,我也有点感激泰宇哥哥啦。
到了我们长大以后,大人们才知道事实的真相。舅舅听了
说,“泰宇从小就对思敏这么好,舅舅先祝你们幸福美満。”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舅舅。”我的脸发烫,低头不敢看着他们,眼睛偷偷瞄着身旁的泰宇哥哥。他竟然在一旁傻笑。
我甩开他的手,跺脚跑进了我的房间。舅舅在背后笑得更大声,林叔叔也喊着,“泰宇,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泰宇哥哥进了房间。“思敏,你生气啦?”
“没有没有,你为什么跟着舅舅笑我?”“我那有笑你?”
“有,你在傻笑,很得意的样子。”“舅舅说的也没有错呀。”
哇,我真的生气了。“不要脸,我又没有说要嫁给你。”“思敏——”
“我不理你了,你出去。”“思敏——”
“出去,你不会听啊。出去!”泰宇哥哥只好垂着头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丧气的背影,我的心里反而觉得不好意思,其实都是舅舅在取笑我,跟他没有关系的。可是,我是女生呀,难道可以厚着脸皮跟着笑?
在女孩的矜持下,我等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再急忙走出我的房间找泰宇哥哥,我并不是真的在骂他。
“唷。”一开门,我撞到了东西。
不,我撞到了泰宇哥哥,他,一直在门口等我。好傻的泰宇哥哥,他好傻。
有点舍不得,泰宇哥哥就要去读大学,以后少了一个人可以疼我,保护我。“思敏,后天,同学找我去拉斯维加斯,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又不能入进赌场,跟你们去有什么好玩?哥,你一定要去吗?署假快要结束了耶。”泰宇哥哥轻捏我的鼻子,“’丫头,一副要哭的样子,舍不得我离开啊?”
“人家,没有。”“不要闷闷不乐嘛,”泰宇哥哥拥着我,在我的耳后细语,“我们这些同学就要到各地读书,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了,难得现在还可以聚在一起。你跟我们一块儿去,我会尽量陪你的。也有一些女同学会跟我们去,她们有人不太玩赌场,你们女生可以一起玩。”
我没有马上回答,正在考虑。“思敏,怎么样?”泰宇哥哥祈求的眼光看着我。
“不了,你们去就好,我跟你的同学不
。哥,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好吗?”“好吧,想看那一部?让你挑。”
那天晚上,我忘了我们看的是什么电影,只记得泰宇哥哥就要离开。天气有点凉,尤其是海湾的风吹来,在仲夏里,无端冷了
几分,让人有秋天来临的寒意。泰宇哥哥常打球的手掌,暖暖的,有点
糙,他握着我的手,我不想让他放松。
“哥,你上了大学以后,会不会
其他的女朋友?”“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知道。人家都说,两个人距离太远,很容易分手的。”“小傻瓜,那说的是别人。你是我的小思敏,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泰宇哥哥搂紧了我,让我的头靠在他厚实的
膛。
我并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但不知为什么,那个晚上,我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眼眶里似乎有点
。是不是我太依赖泰宇哥哥了?是不是我缺乏了全安感?
无论如何,我实在有点想念泰宇哥哥,在我们两个人还没有真正分离的时候。如果想买个礼物给心里喜欢的人做纪念,最好不要去旧金山的渔人码头。因为那里的游客太多,你可能会遇到不该遇到的人。至少,我就是这样。
泰宇哥哥去拉斯维加斯的那天,我和同学,Debbie,去渔人码头。Debbie跟我很
,常常来找我玩,尤其是泰宇哥哥也在我家的时候。我们搭地下铁入进旧金山,再转公车去渔人码头。十点左右,我们到了那儿,游客还不是很多。
第二个我想找的就是沙滩城堡。每次到渔人码头,总会看到有人构建沙滩城堡,真的很
,就像童话故事上的一样,城门外绕着护城河,城內有皇宮,有广场,还有高立两侧的了望塔,维妙维肖。这些艺人必须准备许多工具,大至拌水泥用的大铲子,小至比筷子还细的小竹签,大部分的厨房用具都可以拿来当工具。他们用大水桶到沙滩上装沙,搬了好几趟,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再用水来搅拌在一起——太过干燥的沙不能用——他们会用大铲子勾勒出城堡
略的地形,接着就是用大大小小的塑胶容器,装満了沙,倒扣出大小方圆不同的模型,再来就是他们表现细腻功夫的地方。
简单的木条或竹签,到了他们的手上,都变成了神奇的工具,一座美丽的城堡,就在他们的手下慢慢的形成。每当我看到已完工的城堡时,都不得不想到,他们的存在就只有一天而已。涨了
,沙滩城堡就消融在海水里,而这些艺人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是不是,人们的赞叹就是他们辛劳的回报?是不是,美丽不在时间的长久?只在于是否让人心动?
想起了泰宇哥哥,我们小时候也一起堆沙滩城堡。当然我们做的是小孩子的城堡,就得用我们小孩的眼光看,才看得懂那是城堡。不过,城堡不是我们的重点,相连在城堡之间的隧道,才是我们的最爱。
表弟和我等不及泰宇哥哥用手打通隧道,早已提着装満海水的水桶,站在旁边。就等泰宇哥哥一声好,我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把水灌进隧道里。“泰宇哥哥,我们要灌水了。”表弟和我总是抢着说。
“等等,还没有做好,思敏,你带Jay去海边捡贝壳。”“不要,这里捡不到贝壳,捡到的也不漂亮。”
“那你不能
动,好好看着jay,不要让他把水倒下来,不然,又得要重做。”“知道啦,哥,你动作快一点嘛。”我催着他。
真是的,慢呑呑的,待会儿妈又要赶着我们回家。很不容易,泰宇哥哥做好了隧道。
唰,水很快地倒了进去。哇,
,
啊
,(有点失望),马上被沙子喝光光。于是,表弟和我很认真地冲向海边提水,一趟又一趟,从来都不觉得累。
那时,我们总希望倒在隧道的水可以
遍整个城堡,但是,没有一次成功,沙子的昅收速度远远超过水的
速,等到沙子的昅水量
和时,我们的隧道和城堡也被水冲垮了。只好,我们又重作沙滩城堡。看来很傻,但我们乐此不疲,大概到了初中二年级以后,我们才不再堆沙滩城堡。
看着眼前的沙滩城堡,我似乎看到了泰宇哥哥趴在沙堆上的景象。不由得感到,童年和我有了一点距离。“咻咻,Jennifer,你在想什么?”同学的手拍在我的肩膀,惊醒了我。
“喔,没什么?你看,他做的很
。”“是啊,走吧,我们在这里停很久了。”同学的嘴巴虽然这么回答,好像也赞同城堡的艺术价值,但她拉着我离开沙滩。
如果跟泰宇哥哥一起来就好了,他不会催我,一定会陪着我的。突然,我想到,我们似乎很久没有来渔人码头了。初中堆沙滩城堡的那次,好像那就是最后一次。
不知道在泰宇哥哥上大学之前,我们有没有机会再一块儿来这里?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好。走在街道上,街头艺人表演着,最多的是乐器演奏。我喜欢萨克斯风独奏,有点低沉的声音,透
出蓝色的感觉。
我跟同学借了一个25分的铜板,投进那位艺人面前的小铁罐。那个艺人抬头看我,对我
出感谢的微笑。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给的太少了。我想,我回给他的笑容一定有点尴尬。我们听完了萨克斯风,在路边一个假雕像旁停下来。
不一会儿,那假雕像慢慢动了起来。好像一个机器人被关在一个玻璃屋里,他的手在空中,一掌接一掌往下移动,仿佛贴着玻璃在寻找出口似的,很生动,就像真的被什么无形的容器关住
一样。我们也给了他一个25分的铜板,他同样以机器人的动作,分解动作地回给我们一个绅士的鞠躬。
“Jennifer,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好啊,Debbie,你想吃什么?”
“我还不知道耶,只是想吃东西。Jennifer,我们找家
天餐厅,那儿可以随意点一些小吃。我可以看看他们的菜单,再决定吃什么。”“好,没意见。”
于是,我们挑了一家客人不少的餐厅坐了下来。气温渐渐提高,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一对年轻夫妇走过,手上各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让我想起了童年,他们清脆的笑声更是叫我內心震
不已。正当我的眼光随着那两个小孩的身上转时,
面走来一群大约跟我同年龄的青少年,挡着了我的视线。
无意间,在那群人中,我看到了一个较高的男孩。很巧的,他也望向我这边来。他的脸上似乎
出一丝笑容,傻傻的,有点亲切,配上他那有点土气的样子,叫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瞬间,他的笑容变得更大,害得我赶紧低头,装作点菜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当我再抬头时,那群青少年已经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不经意地往远处环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踪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如果,如果我不是我,多好。
有点黯然回头,我被Debbie点的东西吓了一跳。
“Debbie,你早餐没有吃吗?叫那么多?”“你猜对了。当然是来渔人码头享受美食,干嘛吃早餐。Jennifer,你不吃啊?发什么呆?”
“我不是很饿,我想叫杯饮料就好。”“随你,等一等可不要喊饿。”
“不会的,我又不是你!”“我又怎么样了?讨打?”她的手飞快打了过来,而我,也是熟练地侧身闪了过去。
结果,我点的那杯饮料,我只喝了三分之一。“Jennife,你不喝了?浪费!”
“我想到街角那个礼品店买个东西,你慢慢吃,Debbie,我先过去。”“买给你的泰宇哥哥?”有点酸溜溜的声音——我已经习惯了。
“嗯。”“GoodLuck。”她头也不抬地继续享受她的海鲜特餐。
我心里想着泰宇哥哥,有种甜甜暖暖的味道。走在街道上。海上吹过来的风,让人觉得全身舒畅。我向街角走去,带着开朗的心情,和那天的阳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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