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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正月初一,黄道大吉曰,宜开光、祭祖、出外野游也。

 罗爸和罗母快快乐乐地出国度前中年期藌月;倒楣的罗沙却赶在除夕前关感冒,咳嗽、头疼加发烧,凄惨惨凄。

 “一定是天惩!”祝艾波幸灾乐祸道:“你平常就爱发誓,说了又没做到,亵渎神明又触犯天条,才会有此一劫难。”

 天知道!神明的心理总是很难揣测的。罗沙想反驳祝艾波的话,又懒得开口,翻个身,眼睛盯着电视,脑袋沈甸甸的。

 好好的新年,结果她却窝在家,看了一天的烂节目,除了彰显她的无聊外,无它。偏偏祝艾波比她更无聊,大过年的那儿也不去,跑到她家来幸灾乐祸。

 “艾波,”罗沙说:“你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吗?你待在这里,我的病会更严重!你爸妈呢?该不会跟我的无情父母一样吧?丢下生病的女儿看家,自己跑去逍遥玩乐。”

 祝艾波显得很沈默,一向趾高气昂的神态刹时也仿佛寂寞起来。

 “艾波?”罗沙奇怪地又叫了一声。祝艾波那神态让她想起阿潘。

 祝艾波乍然抬头,神情又恢复先前的幸灾乐祸。

 “我爸妈好得很,比我们还亲热!”祝艾波有点嘲弄。

 “那么你跟我是同病相怜了…真澄呢?你怎么不去找他?”罗沙问。

 祝艾波耸耸肩。

 “我还以为──”罗沙‮头摇‬:“我还以为恋爱中的‮女男‬,时刻都是黏在一起的。”

 “听你讲这种话,就知道你准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低能儿,弊俗又老土,即使喜欢一个人也只敢偷偷地暗恋在心底。”

 “哼!”那些话说中了罗沙的心思,她哼了一声不肯承认。

 “如果是我,喜欢一个人,我一定会争取到底,不惜任何的困难与障碍,就算对方是我的好朋友也不例外。”祝艾波眼神犀利地看着罗沙。“我绝对不会放弃他的,罗沙。就算是你,就算他喜欢的是──”祝艾波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像是正对自己作承诺,喃喃又说:“我绝对不会放弃他的!”

 罗沙以为她的心事被祝艾波窥破了,觉得很不安,假意又翻个身,戒指项练跑出来。

 祝艾波看见了,脸色大变,指着戒指怀疑地问:“罗沙,这个项练…”

 “人家送的。”罗沙更不安了。

 “谁送的?”祝艾波紧盯着罗沙问。

 “一个朋友。”罗沙避开祝艾波的眼光,同过头假意看电视。

 “那个朋友?”祝艾波越越紧。

 “艾波,”罗沙更心虚了。“我不需要什么事都得一一向你报告吧?”

 祝艾波一楞,脸色随即松弛下来,嘲弄地说:

 “是呀!你当然不必什么蒜皮的事都得对我说,不过…”她故意顿了一顿,瞥了罗沙一眼。“这个戒指,跟真澄的那只戒指还真像!”

 罗沙沈默了。祝艾波沈地看她一眼,语声轻盈地问:

 “我可以借个电话吗?”

 罗沙手指电话,起身说:“在那里,你自己随便打吧!我去浴室一下。”

 生病让人软弱,气力完全使不出来,走起路来像是踩在外太空。罗沙扶着墙壁,慢慢走向浴室,厅里祝艾波愉快地谈着电话,听起来像是打给速水真澄。

 女人是依赖爱情滋养为生的生物。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祝艾波此刻脸上散发着什么样的光采。祝艾波最近越来越漂亮了。根据神官野史、郭公夏五、街访巷谈、以及众多未经考据的理论指出,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特别容光焕发,引人注目。

 只有暗恋例外。那是充満叹息、垂泪的恋爱。

 “罗沙,我有事要先走了!”祝艾波在客厅喊。

 罗沙静静站在浴室里,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才慢慢走出来。

 整个屋子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响,变得很冷清。

 罗沙走到刚刚躺着的沙发,力道一松,重新躺了下来。一个人在家的感觉原来是这么萧条,气氛也薄凉,让人容易胡思想。

 思绪既然纷扰,她只好转而看电视。正在播的影片是有关于前世和今生的奥秘的爱情大悲剧。

 女主角很美,美得注定要薄命。两世的恋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执着而得到圆満的结局,“生离死别”注定是她必须承受的爱情命运。

 痴情总是容易被人传颂。但是暗恋算是一种“痴”吗?心痛的泪都是一样的,结局也许也一样,但过程──过程呢?俩相守与单相思──唉!

 x月x曰我本将心-明月

 暗恋是儒弱的人恋爱的方式;

 是让人悲伤流泪,痛心无奈的情愫;

 是眼波转着思慕,缱绻着绵的凝视;

 是想忘又忘不了,想起却受伤害,锁在记忆最深处的那一页空白;

 是想说但不敢说,想寄但无可-,一直哽在喉咙里的那一声──

 我爱你

 啊!好累!暗恋的情愫,等累了的心情。

 “淡淡幽情”掉落在地上,罗沙蒙着脸,倒挂在沙发扶手上。

 有人按门铃,她浑浑开门,感觉又像是踩在没有重力的外太空。

 速水真澄站在门外,含笑递给罗沙一包东西说:

 “听说你感冒了。这个给你,专门对抗滤过病毒的。”

 “谢谢。”罗沙把那包东打开,一盒生津润喉的薄荷糖。

 真是的!罗沙有点激动地抱着那盒薄荷糖。也许她和速水真澄前世有过什么缱绻动人的故事发生过,虽然这一世喝过孟婆汤给忘了,但在她体內仍残存着前世那种依恋,如今才会有这样一股情愫暗暗地在悸动…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她偏退了些身子。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你赶快去休息吧!免得又着凉了。”速水真澄在她额头亲一下,拍拍她肩膀就走了。

 他走出巷口,正想招呼计程车,祝艾波却突然地出现。她又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急着赶来!”她眼底出了一些嘲弄。“你不是说你很忙吗?怎么来看她就有时间?”

 速水真澄皱了眉,走开两步。祝艾波跟上去说:

 “你把戒指给了她对不对?你喜欢她?”

 速水真澄回头看祝艾波,没有否认。

 “默认了?”祝艾波像嘲弄又像嫉妒。“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声音很突然地停住。

 速水真澄诧异地又看一眼祝艾波,发现她像僵尸一样僵住不动,眼睛‮勾直‬勾地盯着前方由一辆轿车走下来的一对‮女男‬。

 男的一身中年实业家的气派;女的看来很柔顺,也很纤细,有家庭的味道。

 那两人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男的转过脸来,发现了祝艾波。

 “艾波…”他竟然出声喊了祝艾波。

 “无聇!”祝艾波打从齿硬生生地蹦出这句话,以怨毒的眼光看着中年男子和他身旁的女伴,脸色铁青地跑开。

 “艾波!”速水真澄和中年男子同声喊叫。两人互相疑惑地看对方一眼。速水真澄没有多作思考,立即跑开追祝艾波。

 “艾波!”他在红灯前追上她。

 “你看到了吧?”祝艾波幽幽地,又充満恨。“那是我爸爸,和他的姘头!”她特别加重那两个字以渲怈她的不満和愤恨,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调,终于放声哭泣伏在速水真澄的膛。

 速水真澄沈默地拍拍祝艾波的肩膀。几次交谈他就看出来,祝艾波早、聪伶过人;外表看起来虽然不可一世、骄纵高傲,可是內心其实比谁都脆弱。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能去放下她的缘故。他希望尽量避免伤害到祝艾波的感情,在可能的范围內容忍她的自尊骄傲,由她自己经过成长笑淡掉种种的惘。

 ☆★☆

 开舂了,天还是黑得很快,天空虽然霾,晚来仍可疏见星光。

 已经六点了。罗爸和罗母正忙着准备去观赏芭蕾舞表演;罗沙则如平时,像猫一样卷在沙发上看电视。

 “罗沙,”罗爸走过来坐在罗沙旁边问:“你真的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这次来表演的是俄罗斯著名的波修瓦舞团的首席舞者,机会难得,错过了可惜!”

 “谢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电视。”罗沙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

 罗爸和罗母爱好艺术,都很欣赏管弦丝竹,以及舞姿曼妙之美,也都非常热衷于各类艺术活动。而他们也一直努力要培养罗沙的艺术气质,以及对艺术的爱好。偏偏罗沙却没有他们那种艺术细胞,老是觉得音乐吵人,歌剧枯躁,舞蹈沈闷,展览无聊。

 她只有对美术有一种热衷,偏偏却被柴亚伤害了自信骄傲。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看这些垃圾节目!”罗母把电视摇控器关掉,打开音响,贝多芬的小品“给爱丽丝”立刻弥漫一室。“女孩子要培养爱乐之心,才会有脫俗的气质与韵味。”

 那对她太难了!如果当个淑女非得这么“五韵皆通”的话,那她当个才女就好。罗沙捂了捂耳朵说:

 “妈,把音响关掉好吗?吵死了!简直跟噪音没有两样!”

 罗母把音乐关小,怀疑地说:“我怀你的时候,明明听了很多巴哈和莫札特怎么你一点也没有感染到这些音乐大师的风采!”神色有点“竟然有这种女儿”的痛心难过。

 罗沙安慰她母亲说:“还是有的,我就很喜欢巴哈的‘命运响曲’,和莫札特的‘新世界响曲’。还有萧邦,他的‘月光奏鸣曲’也很好听。”

 罗母狠狠白了罗沙一眼,呕气不理她。罗沙感到莫名其妙,偷偷问罗爸:

 “爸,我那里说错了?妈干嘛气得那个样子?”

 “你啊!…唉!”罗爸边叹气边‮头摇‬。

 罗爸和罗母离开家后,罗沙还在那里苦苦思索她究竟那里惹了罗母不高兴,想半天,还是想不出头绪。

 “哎!不想了!累死我了!”她最后终于放弃。

 电话适时响起,罗沙跳起来接,关掉音乐。

 是马琪。电召她即刻进京觐见。

 马琪一家子刚从国外渡假回来,去的是热情的西班牙。罗沙一进门,马琪就开玩笑地来个热情大拥抱,害她差点窒息。

 “拜-你别抱好不好?”罗沙把马琪的黏手黏脚摆脫掉。“怎么样?还好玩吧?有没有什么可供作茶余饭后资料的遇?”

 马琪神秘地一笑,吊足了罗沙的味口;然后才用充満惊叹的口吻说:

 “哎!热加炭烧咖啡,拉丁民族之热情的──只是小小地‘出轨’了一番而已。

 “小小地‘出轨’了一番而已?”罗沙忍住疑惑和笑。马琪喜欢故意用些很扑朔离、吊诡的字眼让人去揣测;而其实答案往往再简单不过。

 马琪接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和一个英俊的南欧骑士,做了一个小小的‘口对口人工呼昅’的实验。

 “马琪!”这个答案虽然不足以惊世骇俗,但也小小地震撼了罗沙“思想前卫”的脑袋。

 “哈哈!我就知道你听了一定会有这种表情!”马琪哈哈大笑,捏了捏罗沙的脸颊。

 “罗沙,你实在是逊毙了!这点事也这么大惊小敝,枉费我对你那么崇拜!”马飞侠躺在摇椅上懒散地说。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那么崇拜我?”罗沙调皮地蹲在马飞侠的跟前,脸对着他笑。“马飞侠,说来听听,你崇拜我那一点?偷偷崇拜我多久了?”

 马飞侠小小地脸红,急忙坐正了身子。

 马琪把罗沙抓开说:“你不要逗他了。来!这是马莉待要给你的;这是我送你的,你看喜不喜欢!”

 马莉待送给罗沙的是一对银手触,与南欧的浪漫风味有点悖离感,反倒是充満了印加古帝国的神秘。马琪送给她的是一件披肩,围上去像极了吉普赛女郎。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印第安女郎?”罗沙把披肩披上,把手触戴上,展开手臂低头前后看着自己。

 “不!我看是有吉普赛的味道。加上这个就更像了…”马飞侠将一副额饰帮罗沙贴额戴上。然后站远了欣赏。“唔…真漂亮!马琪,你看罗沙这样是不是很有种神秘女郎的味道?”

 “的确…”马琪左观察右欣赏。“罗沙,看你有多‘古董’!才会这么适合这些东西。我穿戴上了,根本是四不像,那味道全没了!”

 马飞侠人小表大,突然凑上去亲了罗沙的脸颊说:

 “这是我附加的礼物,‘香吻’一个。”

 罗沙把马飞侠推得远远,不给面子地说:“你省省吧!看!沾了我一脸的口水!”她擦了擦脸。又说:“对了,马琪,你爸妈呢?”

 “应酬去了!吃舂酒吧──对了!我们也来喝舂酒!”马琪兴致高昂地从她老爸的酒柜里拿出一瓶酒。

 “这是什么?‘约翰走路’?”罗沙‮头摇‬说:“马琪,这样不行!你偷你爸酒柜里的的酒,被发现了就惨了。”

 “没关系,我们有共谋。”马琪搂住马飞侠的脖子。“马飞侠会──”

 门铃“啾啾”地响,“啾”断了马琪的话。

 来的是祝艾波。

 祝艾波一进门,看见罗沙头戴额饰,身穿披肩,手戴银触,一身吉普赛风味,便咯咯笑说:

 “罗沙,你这个样子好奇怪,像个女奴!”

 罗沙没好气地回说:“你一出现就没好事,破坏我的好心情!你来干什么?”

 “找你啊!”

 “找我?找我做什么?”

 “无聊啊!到你家黑漆漆的一片,我就知道你准被马琪捉来了。果然没错!还打扮成这副怪样子。”祝艾波自己找地方生了下来。

 罗沙看着祝艾波仿若极其自得的模样,不噤惑了。

 她以为祝艾波不是很喜欢她,因为祝艾波总喜欢拿些话取笑、刺她,以作弄她为乐。可是似乎──似乎祝艾波有事没事也喜欢找上她,像上次大年初一时就是。虽然祝艾波不见得对她敞开心。但──这当中,总该有些不一样。她觉得祝艾波有心事想倾说,但感觉好像隔着什么使她变沈默;在沈默与不语当间,常常便恍错出了陌生与距离的隔阂,而有所隐瞒,心情艰难于

 “波霸,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打算召开舂宵夜宴。”马琪咧嘴笑,展示那瓶酒。

 “真的!”祝艾波也咧开嘴笑了。这会儿她天真‮奋兴‬的表情,完全不再是那种早,对事情多有批判讥讽的不信任。

 几个人都很‮奋兴‬。偶尔做做坏事,而又能偷渡成功的话,有一种无比刺的‮感快‬。

 “可是,我觉得‘喝舂酒’这么‮国中‬的节庆,用洋酒来祭肚皮,合适吗?奇怪的!”罗沙拿着“约翰走路”,左旋右转越瞧越觉得感觉不对。

 “那…去买瓶高梁,或者竹叶青。还是茅台什么的。”祝艾波提议说。

 “其实,我是觉得喝喝女儿红就可以了,太烈了伤肝。”罗沙说。

 “女儿红?”他们全笑她逊毙了。“喝舂酒庆上元,又不是庆喜庆,女儿红不通。”

 “可是想想,高梁、茅台、甚至竹叶青,光听名字就让人联想到北国扩男子,大口喝酒、大口吃的印象,一点都没有闺秀的情致。我们酒量又不好,只是小口地呑,那多煞风景,多瞥扭啊!”

 “罗沙。”马飞侠站起来,倾身威胁罗沙。“还有我呢!那你叫我喝什么?难不成你也要我喝这种光听名字就觉得娘娘腔的东西?”

 “那你喝米酒好了!”

 “米酒?”马飞侠斟酌考虑了五秒钟。“好吧!虽然不満意,但是还能接受。”

 她们敲定了米酒和女儿红,马琪掌厨,把厨房弄得一塌糊涂。

 四个人吃吃喝喝,听音乐、看电视、行酒令、猜灯谜,一时客厅里的气氛热热闹闹。

 喝完舂酒,罗沙和祝艾波摇摇晃晃地离开。祝艾波搭着罗沙的肩膀,呢喃着:

 “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我也喜欢他,我不会放弃的。你如果要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就随你吧!我…我也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但这是你自己不‮诚坦‬的!”

 罗沙身上血循环突然冻结。她转头看祝艾波,祝艾波却仍是喝醉酒的摇晃姿态,刚刚的话仿佛只是纯醉语呢喃而已。

 “啊!我要往这边走。再见了,罗沙!”祝艾波往另一个方向摇晃走开。

 罗沙望着她步履不稳的背影,怀疑她刚刚说的话不只是醉酒暧语而已。祝艾波突然回头,神情清澈地对罗沙笑了一下。罗沙蓦然一惊──祝艾波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不会!她不说,就没有人会发觉;连速水真澄也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

 对的!一定没有人知道…

 室外风很冷,吹醒了罗沙不少酒意。她怀着心事,漫无目的地散在街上。这世界实在是不大啊!她在一家书店广场碰上了速水真澄。

 “好些天没看到你了。你感冒好了吗?”速水真澄手上抱着一本厚厚的画册。

 “已经好了,谢谢你的‘药’。”罗沙晃晃脑袋,想晃掉那种晕眩感。

 “你是不是喝酒了?”速水真澄突然皱眉问。

 罗沙吐吐‮头舌‬,有点娇憨。“只喝了一点点。”

 速水真澄凑近她的脸旁闻了闻,敲她一词说:“撒谎!”

 罗沙便改口承认:“好吧!我承认,我喝了两三点酒。”

 “你鼻子变长了。”速水真澄还是‮头摇‬看她。

 “好嘛!好嘛!我是喝了‘好几点’。可以了吧?”她撒赖,将头埋在手臂下。不让速水真澄看见她的鼻子是否又变长。

 “很多人在看你呢!”他在她耳旁轻声说,牵着她的手到书店二楼附设的咖啡厅。

 速水真澄把画册放在桌子上,罗沙顺手翻了翻,说:

 “这什么?画册?”

 “嗯。你喜欢的话,就给你。”

 “不了!这是你的宝贝,君子不夺人所好。”罗沙把画册推开一些。“对了!你的画展筹备得如何?”

 “还早得很呢!”速水真澄喝了一口浓郁的黑咖啡。“现在还只是先把画寄放在画廊展出。”

 “这样啊!我一直很期待你的画展展出。”

 “那你就继续期待吧”速水真澄开心地笑。“对了!这次在美术馆的展出你去看了没有?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有时间就该去的!”

 “去过了!”罗沙支着头说。

 “哦?”速水真澄有点‮奋兴‬。“说说你的感想──先说吧!你对‘印象派’了解有多少?”

 罗沙有点困窘,缩回支头的手说:“我只知道这一派的画家对光影感非常注重,直接在户外,根据自己对景物的视觉经验作画;用忠实地反映阳光下鲜耀眼的色彩;完全取材自大自然,而迥异于传统对色彩的描绘,开启了近代美术的发展。”

 “还有呢!说说你观赏后的感想。”速水真澄显得更有‮趣兴‬了。

 “因为观赏的人很多,回旋的空间有限,一开始我只觉得很烦躁,感觉那些画看起来都很平凡,甚至觉得那些对它们赞美的言辞实在是言过其实。”

 “然后呢?”

 罗沙喝了一口黑咖啡,感到苦苦的,皱了皱眉。

 “然后,”她说:“视线拉远了看,我才发现,距离产生美感,产生震撼。远观和近赏的感觉竟是那么不一样!靠近看,是看画家如何上、作画的技巧;可是说真的,我眼底的观感是整个画布上充満一团团结硬成块的油彩而已。而拉开距离观赏,因视觉错觉的缘故,画上的每一道色彩,就都刚刚好形成美丽的构图。”

 “哦?”速水真澄的反应很平淡。

 罗沙又喝了一口黑咖啡,突然极其神经地笑起来。

 “骗你的!”她笑得有点牵強。“其实我是看了一堆资料,照本宣科而已。我根本不懂,只是看看而已。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去欣赏一幅画?又如何能辨别一幅画的好坏呢?要怎么才能看出一幅画的美在那里?意境高低在那里?”

 速水真澄沈静地看着她,脸色很柔。“我先问你,当你看电影时,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它?根据它的得奖纪录吗?还是导演、卡司?还是根据影评的评论?”

 “都不是,凭感觉。”罗沙小声地回答,觉得自己回答得有点拙。“当然还是多少会由于导演、演员的关系去看。每个导演多半有他既定的风格,所以我会溯着这个风格去观赏电影。不过──事实上,不管风评的好坏,一部电影先要有让我感动的地方,我就觉得值得了。”

 “这就是了!”速水真澄突然叫出来,吓了罗沙一跳。“感动。不管是什么,电影也好,绘画也好,能让你产生感动的,就是好的。一幅画的优美在那里,意境高低在那里,甚至好与坏,都全在你自己的感受中。艺术是很主观的,你觉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可是,我不懂画──”

 “你为什么要那么拘泥于“懂不懂”?什么主义、派别、何人所作、源起,都只是一种知识而已,你随时可以从书本得知这些东西。所谓‘懂’,也许可能只是对美学的认识,艺术史的演进,以及作画的技巧有所认识掌握,而基于这些观点能自如地说评一幅画而已。”

 “可是…我连那个都不知道…”

 “所以你觉得自卑?”速水真澄一针见血,罗沙脸色因窘困而见红。

 “你不必觉得自卑。”速水真澄微微一笑。“艺术欣赏纯粹是一种心灵的飨宴,其实全凭感观直觉去感受拥抱。比如你欣赏音乐时,作曲家是谁?曲名是什么?只是一种知识,单单只是知道而已。你要珍惜的是这首曲子给你的感受;重要的是,它感动了你没有。”

 “唉!”罗沙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想,我没有一颗艺术的心。你不知道,我爸妈一直努力想培养我的艺术气质,何是我嫌音乐吵人,歌剧枯躁,舞蹈无聊──我…唉!”

 速水真澄又笑了。“你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你大拘泥于‘懂不懂’,所以无法放开心情去感受。”

 “可是…”罗沙的脸又红了。犹豫了半天,她像终于下定决心般,又似很难堪地开口说:“可是…我老实说吧!大家都说那些画有多好、多美,赞美得一塌糊涂;媒体,画评,也称扬得天花坠。几乎一世纪来已成世界公认的艺术精品;可是我…我实在看不出那些画好在那里!他们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观点去论定一幅画?”

 她呑了呑口水,又继续说:“每个人都在赞美;世界有名、有影响力的美术馆也珍惜、收蔵这些画。而我,我只是一个默默无名,对艺术什么也不懂的小卒,说这些话出去,不是笑死人了吗?可是,我老实说,那些画没有让我产生感动。”

 速水真澄思考地看着罗沙,没有答话。

 罗沙困难地又呑咽口水,脸色绯红地又说:

 “我想过,会不会是因为展出的场所,以及人限碍了我对那些画的感受。你知道的,心情不同,对事物的看法感受就会有所不同。可是我想,终归究底,我大概是没有艺术的细胞。”

 “你又说自卑的话了!”速水真澄眼睛直直地看着罗沙。“不要被画评家,或者一般人的认定所惑。我们常常迷信权威、迷信名气、迷信舆论──总以为权威说的就是好的;有名望的人说的就是好的;甚至也认为多数人赞同的就是好的、对的。

 这社会充満着盲目的人;盲目崇拜,盲目追随、盲目相信。不要让人替你作决定,而接受人群、舆论加诸于你身上的思想观念看法。千万要相信你自己的感观直觉,相信你对事物产生的感动──不要管它是不是世界名曲。是不是世界名画,是不是伟大的音乐家作的,是不是有名的画家画的。也不要管它是不是有名望的美术馆收蔵的什么名画,是不是什么声誉卓越的剧院上演的名剧──问你自己的心去感受,去喜欢自己感到美丽感动的事物,那就够了。”

 速水真澄欠了欠身子,喝口水又说:“当然,我们不能否定这些画家的成就。事实上,我相信,不管是什么艺术作品,每次看每次都能让人有不同的感受。再说,先有过人之处,才会有过人之事──印象派大师突破传统的格局,启开绘画的新‮元纪‬;这种创见,就足以奠定他们作品的不朽。艺术是需要不断用心去体会,去探索,甚至于去思考。而有时,艺术作品也会因它的历史价值而不凡。可以说,‘时间’有时也是‘价值’的决定因素。”

 “谢谢你。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好过多了”

 艺术没有定论,好与不好他没有绝对的标准,端赖看赏的双眼和心灵怎么去感受。

 道理很简单呢!可是──

 罗沙转头看着窗外夜景的灯光,突然想起了“那幅蓝”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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