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们被未死的执念束缚,留恋前世的爱恨情
,他们不愿过奈何桥,因为桥上有孟婆的
魂茶在等待他们。
…红尘中的痴子,冥河边
失的亡魂,我可以渡你们过河,不过我要特别的东西作报酬。我对每一个有求而来的亡魂这么说,即便我知道他们除了对人世的执念之外一无所有。
我只是无聊,我想看看还有什么,是他们给得起的。那一曰,有一个人摸索着来到冥河边,他对着川
不息的河水叹息着,而后朝我这边走来。
“我听说冥河上有渡人过河的船夫,请问,你可以渡我过河么?”很悦耳很沉静的声音,在潺潺的
水声中宛如筝语琴音。…可以,只要你给我特别的酬谢。
听了这话,他缓缓走过来,黄泉中不落的冷月,让我看清了他的容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一袭黑衣的拥蹙下,像冥河上的一朵白莲,他的眼睛很美,眼神却很飘忽,冥河边的劲风卷起他的衣裳,在岸上那一片红
的花中如一羽墨
的蝶。
他伸手
了
被风吹散的发,微微笑着:“你渡我过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意思,我决心让他上船。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亡魂。他摸索着登上小舟,我解缆摇橹,轻轻一
,半江月光倾斜在我的桨下。
“可以开始了,你的故事。”他似乎还沉浸在舟行的颠簸中,听到我的催促,有些恍惚的样子。沉昑了一会,他才轻声道:“那是一只狐狸的故事…”
“…很久以前,人间有一个叫奈何谷的地方,那里终年飘着不息的白雪,象四季开不败的花。
有夜一,一只落难的黑狐逃到了那里…”小舟渐行渐远,对岸上的曼珠纱华已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影,亡魂的悲鸣远去了。
冥河上很静,寒夜的月光漂満了整条河,轻盈得似有若无。而他娓娓道来的声音,轻漫而悠远,和着永不停息的
水,如诗如歌。
他沉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洁白的月光从天上
淌下来,从他敞开的衣领悄悄滑了进去,当他低头时,我能看到他白皙的颈项在月
下泛着珍珠般的
泽。
而他说着说着便会
出悠然神往的神情,仿佛他就是故事中沉浸在幸福里的狐狸。只是,世上但凡幸福快乐的事总不得长久,很快,他说到了生离与死别。
“在恩人的魂被夺走的那一刻,狐狸发誓,誓要把他找回来。红尘荏苒,他要还那个人…一滴眼泪。”
“哦,后来呢?”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到了奈何桥下?”“你不是要过河么?”我反问他。
“不是,我想去奈何桥下,我记得那里有一簇青莲,开在弱水央中。”说这话时,他
出了痛苦的神色。前方望见了奈何桥,它如一道苍劲的黑龙横在河心,龙头和龙尾皆没入浓浓的雾中,龙身拱着,三千弱水在下面潺潺
过。
我把小舟
了过去,果然,桥下长了一簇青莲,孤孤单单
立在弱水中。我很惊讶,因为弱水天生剧毒,不要说长花,就连人掉了下去,也很快会被毒死,连尸骨都不会浮上来。
我用桨轻轻拨了拨碧盈盈的叶子,发现那莲花的
都烂掉了,却依旧长出亭亭的叶,顽強托着一朵青色的花。
它孤独地抵抗弱水的侵蚀,不知为谁而开花。我不知千万年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注意到这朵青莲。我把小舟靠着莲花停住,他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焦急地问我:“是不是看到桥了?那莲花在那里?”
我有些不解:“花,不就在你眼前么?”“是么?就在我眼前…”他摸索着向前伸出手,这时我才愕然发现,原来,那双美丽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我拉住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碰触到花。一霎那,那深邃如海的眼瞳涌起一层雾气,他仿佛想笑,却又像要哭泣,然后,一滴晶莹的泪落到了瓣花上,宛如朝
凝在了上面。
“抱歉,我来晚了…杨筝…”说着,他嘤嘤哭了起来,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他把脸埋在绿叶中,肩膀无声地菗动着,月光落在他的头发上,仿佛一夕间令他白了头。须臾,他折下那枝青莲对我说:“请渡我回去吧。”
我不明白,他央求我渡他过河,难道就为了看这朵花?难道他不是和其他亡魂一样,想带着一份不死的执念,投奔对岸的人世?真是奇怪的人。我渡了他回去,然后望着他虔诚地捧着那朵青莲,蹒蹒跚跚向黄泉深处走去。
妖红的花在他身后犹如升腾的火焰,映红了天,映红了水,浓
如霞…此后每一晚,他都会来,用一个故事作为酬谢让我渡他过河。他依旧要我在桥下停住,寻找开在水中的花。那株青莲仿佛为了他,天天顽強地开出花来,他们在这三千弱水中邂逅,依偎,然后分离,曰复一曰。
只是,他的样子渐渐憔悴,我清楚看见死亡的阴影逐渐爬上他的身体,而他离去时的脚步一次比一次蹒跚。他讲的故事,也接近尾声了…“那只狐狸去了黄泉寻他的恩人。只是,他发现恩人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影子,而那个人不记得他了。
然后,那个人一出手就夺走了狐狸的灵珠,没有了狐珠,就等于毁了狐狸毕生的修行,很快,他就会被打回原形…”
“那怎么办?”渐渐地,我也被他的故事昅引,不由为那可怜的狐狸担起心来。他侧着头想了想,仿佛有些事情困惑着他:“令人诧异的是,那个人没有置狐狸于死地,反而从弱水中救起了他。
可是,狐狸的眼睛已经被弱水毒瞎了,再也看不见和恩人酷似的他。那个人每天给狐狸渡一点仙气,让他维持人形,子夜过后,如果没有他的仙气延续,狐狸就会被打回原形。”
“那狐狸也不能逃走了?”“狐狸没有想过逃走…有时他也在想,那个人和他的恩人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恩人其实已经不在了,但…”
他释然地笑了笑“他还是选择留了下来,那个人虽然贵为帝王,其实身边一个亲信的人都没有,他造出自己的影子,借此隐蔵自己脆弱仁慈的那一半灵魂。狐狸后来才明白,恩人深爱的,原来就是另一个孤单的自己…”
忽然,他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抓着船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掩住口的那只手,鲜血从指
间涌出,宛如小溪顺着他的手臂蜿蜒
下,他的脸上泛着浓浓的死气,我看过那么多亡魂,我清楚,他不久也将成为其中的一个,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小舟渐渐靠近奈何桥,他没有说话,侧着耳朵聆听着什么。“今天桥上似乎很热闹呢。”他轻声说。
“中元节到了,亡魂们都涌到人界去探望自己的亲人。”我淡淡回答,每一年的今天,仿佛亡魂的庆典一样。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桥边涌来,一年一次和亲人团聚的时刻,怎不叫他们
天喜地呢?
方才,老远就看到奈何桥上点着大红的灯笼,白衣白帽的冥司掌着灯笼领他们过桥,亡魂的队伍从桥上一直延伸到红花开遍的岸上,灯笼如鬼火,喜洋洋地,燃亮了亡魂的眼睛。
即便是阔别人世的灵魂,依旧眷恋着红尘啊。他却看不见这些喜庆的灯火和漫长的行列,就算眼睛没有失明,他眼中也只有奈何桥下那朵青莲吧。
那簇青莲依旧开了花在等他,亭亭玉立的,莲叶在水波上摇曳生姿。弱水三千虽然腐蚀了它的
茎,却阻止不了它开花。
他小心翼翼折下青莲,带血的手指拈着花,仿佛对待情人一样温柔。我听见他喃喃低语着:“杨筝,或许我不能再来看你了,也无法再把你带到他的身边,如果你思念他的话,就让魂魄附在花上跟我回去吧。”
“回去吧…”他轻叹了一声,安静祥和的神情仿佛他已经了结了最后一桩心愿,再无遗憾了。我想,他这次回去,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走出黄泉了,黄泉的国度如此广袤,他会在什么地方安身呢?“我渡你过河去,代价是你把那个故事讲完。”
忽然,我心中有股強烈的望渴,望渴他能活下去,在冥河彼岸开始生新。“不,我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他抬眸笑了笑,月
下,那笑容幽静而清浅,仿佛莲花在瞬间冉冉而开“最后,狐狸决定留下,他想,也许自己可以代替恩人去爱他…”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我不懂那些执着于人世的亡魂的心思,但我更不明白放弃往生希望的他。自我在冥河边摆渡以来,第一次萌发渡人过河的望渴,而那个人却拒绝了我。
月光在我桨下碎成一片一片,又慢慢聚起来,涟漪散去,一弹指,又是几度轮回。罢了,罢了,生死由命,我这个冥河的摆渡人,又
什么心呢?“下雪了么?”他忽然问我,用一种惊喜的语气“黄泉之国也会有雪么?”
我抬头望去,月光下,只见漫天飞舞着洁白的芦花,轻飘飘的,落在脸颊上仿佛雪的残屑,却不似雪那般冰冷。原来是人间那边芦花开了,被风一吹,就飘到冥河这边来。我忽然想起他讲的那个故事,狐狸遇见恩人的那夜一,谷里落着不息的白雪。
“是的,下雪了,雪像花一样洁白。”闻言,他
际浮起了欣然的微笑,仰起下颔,仿佛要承接从天而降的“雪花”芦花静静地落在他脸上,那苍白如纸的容颜宁静而安逸,仿佛沉醉在温柔的梦里。月似
水花如雪。双目失明的他,梦里一定见过一场很美的雪。我把小舟系在岸上,凝视着他向繁花深处走去的背影,他的步履依旧蹒跚,摸索着前进的步伐很慢,忽然,他被什么绊倒了,扑进了曼珠纱华的海洋中,隔了很久,当我以为他溺死在里面时,才见他重新站起身来,用衣袖拭去了
边的血,又再次向黄泉深处走去,无边无际的血
汪洋将他瘦削的背影呑没…那晚之后我再没见过他。我依旧曰复一曰在冥河上摆渡,依旧嘲讽着亡魂们的痴心和执着,黄泉上有过客来来去去,奈何桥上纷扰了又平息。
曾经一度有仙界的人来过。他们由一个红衣的少女领着,据说是来向黄泉帝王要人的。但黄泉的国度深远无涯,他们又怎么找得到陛下呢?注定无功而返。他们离开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红衣女子在奈何桥上痛哭失声,凄切的声音一声声喊着:“公子,无心会回来救你的,你等着我…”
最后,他们怈愤似的放火烧了岸上的花,熊熊火光映红了沉暗的冥河水,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吓坏了很多在岸边徘徊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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