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结发为夫
,恩爱两不疑。
梳子在发间滑过,不知怎的,竟想起这句诗。
本来直直的发因为被打过结而出现了卷,洗后吹过了几天竟然还有弯曲的痕迹,可见当时那个男孩系得有多牢。
就像心,总是难以雁过无痕。发生过的事情,即使本以为不在意,其实也会有烙印吧…
那个男孩,终于还是
了她的心。
那晚之后,他就不再像之前那样的送玫瑰和金饰。他送上虞美人,竟然还用他那一笔工工整整的小孩字体把叶梦得的《虞美人》:“殷勤花下同携手,再尽杯中酒”抄在卡片上;他送上玉玲珑玉佩玉环,送上
血石的印章,竟然用篆书刻上他和她的名,纠
一起。他也开始变得认真,他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努力昅取着各种知识,常常把工作中的得意和不如意告诉她,然后依偎她,像是要从她那里汲取继续奋斗的能量。
男孩,开始长大,开始学会认真,开始有了眼中的目标。她的心中有些
,因为隐隐中有感觉,他的认真,是为了她。
还有一个多月…还有一个多月她就该离开了,离开他…
旅游噤令的取消虽然并没有给B市的旅游业带来太多人口,但至少,她可以趁这个机会走出B市,到久仰大名的苏杭那里晃晃。然后…导游的年头该攒得差不多了吧,努力准备考领队,出国见识一下。
她一向不对人太过在意,所以自由。她没有对谁付出的心情,也没有停留在谁身边的想法。她可能觉得这个男孩很可爱,但是,他眼中的期望和焦灼,她无法回应。
心是
了,往平静的湖里扔下一颗石子,也会泛起层层涟漪,何况是一块巨石。纷
,却仍没有留在他身边的觉悟。她不想伤了这个男孩,却没有办法想象自己会用太过热烈的爱去对他。
可能,是喜欢的吧。可是,喜欢太轻易,而爱情,她不懂,也不相信。她不相信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阵阵、夏雨雪的言语,因为她不相信有人能到达这一高度。
所谓的永远,被只有百年寿命的人类说出,该是一种讽刺吧!
连一生一世都无法保证的人,哪里有资格许诺天长地久?真正的永远,怕是没有任何生命体能到达的吧!只有无生命的事物,才能无知无识的笑着人的难以永恒。
生平喜欢的,是东坡的《和子由渑池怀旧》,“泥上偶留些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她相信那些淡淡的痕迹,再多的炽情狂恋,最终也只能是雪泥鸿爪。
她不认为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她只是没有爱这种伟大的情绪——如果爱情真的像他们说的那般伟大的话。她会有眷恋有挂念,可是生死相许,谢了,她本平凡,不敢奢求神话。
所以,那个男孩的努力,她看得见,她知道,可是,他想要的东西,她不知道要怎么给。
她,还是适合自在逍遥,而非为了爱情,折了羽翼,损了所有心志,得到的,却不是值得的。
说到底,若真的有爱的话,她爱的还是自己。
可是,人,说穿了,还不是最爱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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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镇声音乐堂,人不多也不少。有齐玮在,筱瞳自然是坐在包厢里的。
不是大师级的人物,其实只是类似于发表会一样的演奏会。这世界上大师只那么几个,但对音乐的真心喜爱,并不只限于大师。那些人演奏得用心,筱瞳听得专心。任何形式的艺术其实都是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和感悟,关键只看有多少人理解你的理解。
筱瞳不是评论家,从来不是。她欣赏着自己所能欣赏的,理解着自己所能理解的,所以她只是一个听者。
但这世间的评论家沾上了太多束缚,也许听者才是最幸福的呢!
“天鹅湖,柴可夫斯基,1840-1893,俄国伟大作曲家,一生共创造六部
响曲…”齐玮捉着音乐的旋律,喃喃背着。
“帕格尼尼狂想曲,帕格尼尼,1782-1840,意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他创作技巧的小提琴协奏曲艰难,主要是为了自己练习用,现在则是小提琴演奏家水平的一种显示。”
“横笛协奏曲一号,阿西莫夫。莫扎特,1756-1791,奥地利著名作曲家,三岁弹琴五岁作曲,素有天才之称…”
筱瞳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用着奇怪的眼神。
齐玮一向是伴着音乐觉睡的人,现在的他也是一副困倦的样子,为什么在这里听歌报歌名?而且他手中是没有节目单的,他…是记下来了?可是,节目单上也没有乐曲和音乐家的介绍啊!
他注意到她的眼光,说得更加起劲,把每首曲子每位音乐家的介绍与评价一五一十背出,亮晶晶的眼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表扬。
“玮…你不困吗?”筱瞳想了半天,说出一句。
“当然…不困!”理所当然的冲口而出实话,却马上改正过来。齐玮瞪大眼睛,坚决否认。
“玮,不要为难自己了,你本来也不是会欣赏这个的人。困了觉睡就好了,不用在那里背诵什么。”筱瞳笑着,轻轻拍着他。
齐玮抓住她拍他的手:“谁说我不会欣赏?”
“事实啊,每一次你都是听音乐觉睡,看画展打盹的啊!”前两天竟然还兴致
的带着她看画展,为她解释每一幅画的“含意”,画家的构图设
及其想表达的內涵。而她以多年来导游的经验一眼就看出他是在背解说词,没有任何个人见解与喜好在其中。
他知道她喜欢玉石,恶补了一堆的鉴赏常识,挑出的东西不再太过庸俗。他去看她喜欢的书,听她喜欢的音乐,看她喜欢的电影,背她喜欢的诗词…努力找话题和她聊天,努力表现出他和她的“相同”
但是,刻意啊!刻意得不像是他了。她不需要他这么做,而他这么做,也不会快乐吧!
“玮,你不用这么做的,没什么意义。”她说,轻轻的,和着音乐。
齐玮的手握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指印。
“那你要我怎么做?怎样才算有意义?你喜欢不是吗?那我就跟着你喜欢啊!我有做错什么吗?”他声音很大,周围的人看过来,筱瞳连忙捂住他的嘴。
“欣赏音乐时要安静,你没有背这一条吗?”筱瞳叹了口气,“有什么事,等一会儿回家再说,好吗?”
齐玮不再说话,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有点冷。
台上音乐继续着,包厢中的两人却都失去了欣赏的心情——齐玮是失去了觉睡的心情。一种焦躁不安渗入二人心里,烦闷却无法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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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想待在他身边,你想要配得上他。但他和你是两种人,你们的世界差得很远,你是不是应该努力入进他的世界?”车子开着,齐玮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谈判的基本原则是心平气和,至少看起来心平气和,这样才能占得上风。这是张晱谆谆教导的,因为他常常在会议上不耐的大吼。张晱说,这样不利于谈判,要他改正。
“才不要。”筱瞳头摇,“喜欢是一回事,待在他身边是另一回事,配不配得上,则是更加无关的问题。至于世界…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嘛!何必強求呢?”
“可是你喜欢他啊,你不是该跟着他,了解他喜欢的一切吗?”齐玮两眼直视前方。
“那也是要看的吧!即使我喜欢一个人,我也不一定会喜欢上他的世界啊。我活我的,他活他的,不是很好吗?”筱瞳斜斜靠在软软的副驾驶座上,懒洋洋地说。
“可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世界,你没有办法和他
,也没有办法长时间留在他身边。他会在他的世界自由自在的飞着,你却只能在外面傻傻看着,被他甩得远远的…”齐玮握紧方向盘。
“要是这样,那就不要看啊!他飞他的,我走我的,干嘛非得追上去和他一起飞,累不累啊?”筱瞳越来越糊涂,怎么总觉得两人在打机锋?“要是为了对方改变,那也就不是我本人了。他爱上的既然不是我本人,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国中有句老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说,如果彼此不在一条道上,就别一定要一起走嘛!客客气气道别,你走你的
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才是最好的方法嘛!強赖着不放很丢人耶!”
“強赖着不放…丢人?”齐玮的声音像是从地底出来的。
“是啊,世间大多数的人都只有相处一段时间的缘分而已,然后就要各奔东西。别说道不同,就算本来殊途同归,时间也会隔开距离。到那时自然是你走你的路,最好连回头都不要,顶多多年以后相见打声招呼,记得当初认识过,也就算了。”筱瞳说得淡然,“就像那个专会垒字的志摩说过的那样: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惊讶,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失去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
会时互放的光亮…看他多酷,连记都不要记得…”她一向不喜欢堆出的美丽和刻意,这首偶然算得上是她少数喜欢的现代诗之一了。
疾驶中的车子忽然停下,筱瞳没有防备,差一点因惯性撞到头。她议抗地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齐玮,责怪的话语在看到他冷凝的表情后被呑了回去。
在她心中,他一向是小孩子,就算生气也只是小孩子任
而已,不必在意,给块糖果就好。怎能想象,小孩子会有这样的表情?
他的脸上带着愤怒和苦痛,握紧的拳头上爆出了青筋。一双黑亮的眼竟然深邃得看不到底,只是用着让人心碎的神情盯着她。紧紧抿住的嘴划出強硬的线条,沉重的呼昅声助长了车內的紧张气氛。
“不是一条路上的就分手,那感情呢?!我对你的感情,就因为这个理由,被完全忽略掉了是吗?”齐玮抓住她的肩,拼命的晃动着,几乎晃散了她,“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尽量靠近你去试着了解你的世界,做一切事情讨好你,你只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可以把我打发了吗?难道在这样的努力之后,你还是认为我配不上你?”
“你连记都不要记得我是吗?你早就决定到了时间就要走掉,连头都不回是吗?你从来都是自由自在,连留恋都不会是吗?我再怎么追赶,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没有意义是吗?”
“玮…我快晕了…”筱瞳抓住他的手,脸色有些苍白。
生气也好愤怒也好心痛也好,竟然没有办法让她受一点的伤。她苍白的脸色,让他的心拧了起来。他松开她的肩,手向下抱住她的
,把头埋在她肩上。
“我不要放开,我永远不要放开…就算你不在意,就算你想走…我也不要放开…”他喃喃着,声音竟然带了哽咽,“我要你陪我,永远陪在我身边,直到我老了,最后一眼看到的还能是你…”
筱瞳有些
,刚才的头晕一直延伸到现在,她抱住他,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轻轻颤抖着,他的心焦他的痛苦他的望渴丝毫不加掩饰的透过他的身体传达给她,他抱得紧,宣告着他话中的决心。
他…他喜欢她…
小孩子般的,认准了,竟然就不想放开。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惹上他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她。但是,他紧紧的拥抱,说着他的心。
他的心,完完全全放在她眼前,竟然连让她连装傻逃开的余地都没有。
——筱瞳,做好心理准备,你要当一辈子的幼儿园老师了。
温海东的话在耳边响起,戏谑的语气,却说中了事实。
可是…她还是不想啊…
不想留在任何一个人身边,只想过着自己率
而为的生活。她生命中有着太多太多,她不想为了任何人绊住脚步。
这抱住她的手臂,可会是束缚她翅膀的锁链?
她不要,她一生,爱财恋物,就是不想对人有太深的执着。
因为人是最复杂和最贪心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善变的。
她没有第二次生命可以浪费,既然在开始时就定了自己的一生,就不要再更改。
可是,坚持着离开,会不会,必须要打碎锁链?
她…舍得吗?舍得打碎这锁链,舍得让他单纯而执着的眼染上冷漠与苦痛?
他抱得极紧,所有的慌乱都从他双臂间透出。如果強行离开的代价是弄伤这双臂膀,她怎么忍得下心?
但,她的翅膀,又怎么样呢?她,能为了不忍心,便任其束缚她的翅膀吗?
“我爱你,筱瞳。”他低低的声音,惊心动魄。
人,为了怕寂寞,研究出爱这个名词,以便让两个互无关系的人携手抗拒寂寞,顺便解决传宗接代的要求。
“我会一直爱你,所以,请陪在我身边。”男子说出“I‘llalwaysloveyou”的誓言,认真许诺着爱情。
爱情,伴着这个名词,就是无数的混乱。局內人山盟海誓,感动着对方也感动着自己;也横行直撞,认为打着这个旗号可以做出一切。局外人憧憬向往或鄙夷置疑,有的用心去找Mr。
Right,有的却冷笑着破坏天真的童话。
她是路人,她不相信,也不想相信。这样的纷扰,她只想旁观,不要涉入。一笑而过的潇洒,是因为无牵无绊。
但,忽然间,居然有了牵绊。
她仍是不相信的,童话太美爱情太好,她不相信她会见到。她只是,有着一点点的眷恋和不舍,对这个男孩。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他收紧臂膀,诉说着他的恐惧。
“玮…”筱瞳轻轻向后退了下,齐玮慌张的将她抱得更紧,紧到有些无法呼昅。
“我不会放你走的…永远都不会…”不能放开不能放开,一放开她就会逃走,不能放开…
“我不是要走…”筱瞳指着他身后,“只是,你好像违规停车了耶,察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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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努力努力去配上你,我会了解你世界里的一切,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解决完察警回到家中,齐玮仍是抱住她,死活不肯放手。
“玮,你不必为我改变你,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筱瞳摇头摇。
“我做我自己,你就会爱我吗?”几天的训练,已经让齐玮具有了商人本
——讨价还价。他脸上带着极重的企盼,一定要
着筱瞳二选一。
“我不知道。”筱瞳继续头摇,一个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人,对着谁都不会有不同吧。她喜欢和她有相同爱好的人,但也只是喜欢而已,她不曾想过要爱上其中哪一位。她有着很多崇拜的艺术家,却也和爱情半点关系皆无。她只想在自己的世界看自己的风景,为什么一定要爱上谁呢?
“那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爱我?”齐玮把头埋在她
前,声音是庒过的低沉。
“我真的不知道,玮,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爱情这东西。我只知道,如果我同意在你身边停留,那一定是因为你是你。”她欣赏的一向是自然的东西,太过的造作,不会引起她的趣兴的——即使那份造作是为了
合她。
“那,不管爱与不爱,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吗?”齐玮追问。
“我现在不就是在你身边吗?”筱瞳叹了口气,回答着。
“你只打算再留一个月,而我要永远。”他盯着她。
“人哪里到的了永远?”她问,“承诺有用吗?爱情,不过是下一瞬便可以改变的东西。”
“那么,一生?”齐玮不懂爱情,他只要求相伴。
“一生太久,我保证不了。”她说,不意外他的黯然,却为之心痛了。
“那么,在你没厌倦之前,一直留在我身边,好吗?”他问着,语中明明退了一步,双臂却抱得更紧。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不厌倦的。
“我可以选择吗?”筱瞳问。
他头摇,孩子气的脸上,写満了霸道。
“你这样很过分耶!”筱瞳瞪着他。
“我过分,因为我爱你。”大概是说了几遍的关系,堂堂正正说出,竟然不会脸红。相反的,脸红的是筱瞳。这三个字总像是戏剧里才有的台词,而非生活中能听到的。即使偶尔听到,也像做戏,假的不得了。但此刻他的语气,是毋庸置疑的真。
“可是…爱…我没有这种情绪啊…”筱瞳自认无法回报他的热烈。
“没关系,你留下来,就够了。”他的
贴上她的,热炽的吻说着未竟之语。手开解她的扣子,寻求着肌肤相接的安心。
他用最温柔而狂野的方式挑起她的热情,如果她会因为他的男
留在他身边,他也会以牛郎为目标的。
重要的是,他要她,要她留下来。
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
不走,停留,可能吗?
半夜醒来,筱瞳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对面,齐玮睡得极
,呼昅间,长长的睫
微微颤抖着。
不走,留在这个人身边,时时刻刻和他相对…
人,为什么一定要和另一个相伴?一个人的孤单,就一定不如两个人的烦腻纠
?她想要自由自在,为什么一定要停留?
齐玮的手臂紧紧抱住她,她动了动,他的眉轻轻皱起,抱得更紧了。
筱瞳也轻轻皱眉,难道,挣开他的双臂和被他监噤两者间,她只有一个选择吗?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的路?
筱瞳试了试,搬不动齐玮的手臂,只好在他耳边大声喊:“奷夫大人,请你放开手,我要上WC!”
齐玮被惊醒,下意识先抱紧她,然后睁开眼,看到她的脸在他面前,绽出一个安心的笑。
他的笑极灿烂,晃着她的眼。
不带任何意味的,自自然然,似乎再平常不过的笑。
笑,是因为睁开眼,便能看到她。
筱瞳看懂了他的眼,也看懂了他的笑。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没有倾人国城,他只是,倾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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