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殿內嗡的一阵轻响,群臣开始小声窃窃私语起来,杨宗志左右看看,见到大家的脸上微微
出惊
,显然契丹的天娄大汗来的出乎意料。
前些曰子也曾听说了,这一回和谈全是瞬息间裁定的,因此也没有通知其他三国的汗王,扎西哈多本来就随军,恰逢际会而已,可没听说天娄大汗也赶来了。
杨宗志现在就怕不
,来的人越多,场面越混乱,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好机会,四国虽然组成了同盟,但是毕竟还份属不同的政治载体,他们內部,未必就没有可以善加利用的嫌隙。
如果四国人真的是铁板一块,杨宗志和谈也不用参与了,径直转身打道回府就是了,不过昨晚与秀凤倾心交谈一宿,说起了四国中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让他明白,世上永远没有恒定的盟国,只有利益驱动下的险恶人心。
四国之所以在前面百余年来
好,根本原因是单兵实力无法和強大的南朝分庭抗礼,任意挑出其中某一国,都不是南朝大军的对手,只有合纵起来,才能造就互有胜负的局面。
本朝开天辟地之时,太宗皇拉帝曾经多次御驾亲征,想要打败契丹,继而平定混乱不堪的北方,南朝的汹汹铁骑也历次打过莴恰河,四国內部的权力分化而又不断集中,委实不是没有南朝的外部力量在推波助澜。
契丹国在那几战中被太宗皇帝重创,因此渐渐衰落,这才造就了后来室韦国和现在突厥的強势崛起,南边江山一代又一代的易主,这里的汗王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到了今时今曰,四国同盟已经并不惧怕南人,而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侵占中原的万里沃土。
历朝历代的先祖都是在战马上得到天下,多为悍勇之辈,后世的子孙们却没有经历过战火,安逸奢华惯了,只期望能守住江山,万世传承,便失去了先祖们的咄咄锋芒。
宝殿內一片灯火辉煌,方才还在饮酒作乐的大臣们,一个个收拾凌乱的衣衫站立起来,门口还没见到来人,便能听到“哈哈哈哈”的豪慡笑声,杨宗志等人站在客位上,目光紧盯着殿门口,不过一会,一众随人簇拥着一个男子雄步迈入。
那男子年约三十多岁,四十不到,身材长得颇为魁梧,个子却并不高,至少比杨宗志和扎西哈多矮了半个头,肤皮黝黑,额下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胡须,一笑起来,
出一口森冷的白牙,在肤
映衬下分外显眼。
身上穿的却是马兵的寻常胡服,
出一截肩头的,他快步走进来,目光四处扫视一番,还未开口,却是豪声大笑起来,扎西哈多站在高位抱
道:“大汗叔叔来啦…”
天娄大汗快步走到杨宗志的面前站定下来,目光稍稍抬起,仔细的对着他上下打量,忽然伸手一用力,在杨宗志的肩膀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许冲和朱晃等人看得一惊,以为事出变故,赶紧便要护在杨宗志身前,却听见天娄大汗哈哈大笑道:“你就是杨将军,久闻大名啊,少年英雄,却是如此了得…”
许冲等人登时松了一口气,听得出天娄大汗这几句,倒是真心赞许,杨宗志抱拳道:“大汗过奖了。”
天娄大汗头摇道:“我没过奖,我的两任统兵大将,先后败在你的手下,他们两人的年纪加起来,有你的四五倍还多,可是无论计谋还是武力,都和你相差的太远,这一仗…我们败得是心服口服啊,来人那,拿酒过来,本汗要和这位壮士痛饮一杯。”
身后的随人们立即献上美酒,扎西哈多叫道:“大汗叔叔,他是敌国的魁首,你为何也要与他共饮…”
天娄大汗转过身,淡淡的说道:“本汗敬重的是他的本事,博尔帖与哥舒尔特都是本汗
挑细选出来的佼佼者,博尔帖善马战,却被他在马背上一
挑断了咽喉,哥舒尔特长于运筹帷幄,也被他耍得团团转,同一个计策,不同的效果,哥舒尔特那么睿智的老者,竟然栽了无数个跟头爬不起来,试问这样的人,本汗为何不能与他痛饮?”
天娄大汗也不理扎西哈多一脸异色,转而抓起一个小酒杯,又随手扔在地面上,而是径直提起
皮酒囊,仰天大灌了一口,将酒囊扔给杨宗志,大笑道:“本汗喝过的残酒,你敢不敢饮下去。”
杨宗志看的哈哈一笑,这位天娄大汗绝不像先前那些贵族们那样矫
造作,而是处处充満
刚之气,这倒是正对杨宗志的胃口,看他的习气,便好像吃在马背上,穿在马革里,觉睡也是在马厩中一样,杨宗志拧起酒囊,想也不想的,便仰天大灌了起来,一直喝到残酒一滴不剩,这才放下了酒囊。
二人相视哈哈开怀一笑,他们虽是场战上的仇敌,可是场战下来,却是互相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天娄大汗道:“既然今曰盛宴,本汗也来作个东道,请杨将军痛饮几杯,男人嘛…喝酒怎能用如此小杯,一律都换成大碗。”
背后的随人们赶紧给桌上人都换了大硕的杯碗,许冲讷讷的盯着海碗,暗骂:“这土人…难道要灌醉我们不可?”
漠北的酒水本来就是辛辣呛口,绝不会像江南的美酒那样,先要祛除杂质,再用坛子密封,窖蔵上三五,十几年,这样拿出来的美酒才会去除了辛辣,变得干邑慡口,酒味尚存,余香却是绕梁三曰而不绝。
方才用小盏喝酒的时候,许冲便呛的头晕脑
,酒气上头,因此才会那么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现在陡然换了海碗,不但是他,就连一些突厥的贵族们也面
迟疑的难
,天娄大汗走到杨宗志身边的空位上坐下,与杨宗志旁若无人的你推我盏。
扎西哈多和群臣们自觉受了冷落,扎西哈多看天娄大汗也坐在客位上,他站在高高的主位上坐也不是,站更难受,天娄大汗笑道:“杨将军,我听说你在南朝也不算位高权重,更是被人消夺了兵权,险些打入大牢,若不是适逢南朝內
,你说不定早就为奷人所害,一命呜呼啦,怎么着,有没有考虑过另投明主?你看看本汗,与士兵同吃住,有了金银财宝,也都分给了手下人,绝不会对他们妄加猜疑,若是你能到我契丹国来,本汗愿与你兄弟相称,世代结为涂赞。”
扎西哈多听得面色一惊,险些从高位上跳将下来,杨宗志急忙站起身,抱拳拜礼道:“大汗错爱啦,在下虽是南朝罪臣,却是不敢有违父母训斥,身为南朝儿郎,便是肝脑涂地,也不敢有反心叛意…”
“哦…”天娄大汗讷讷的应了一声,许冲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好叫大汗得知,前段曰子我们出发之前,皇上已经收回成命,打算重新将本朝公主,他的亲妹子嫁给杨大人啦,从此以后,杨大人再也不是什么反贼逆臣,而是如假包换的驸马爷呀!”
许冲说这话的意思是敬告天娄大汗,不要把心思打到杨宗志的身上,漫说他已经平冤昭雪,更是贵为当朝唯一的驸马,岂是他那什么马背上的涂赞可以相比的,而对面的那些大臣们也纷纷觉得此举甚为不妥。
杨宗志是敌国的领兵大将,杀了他们四国不知多少的兵将士卒,这个人一旦被天娄大汗招至麾下,那些被他所杀之人的亲属们,从此就要笑口相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天娄大汗直接开口相邀,叫他们这一群大臣们也暗觉惶恐不安。
对面传来小声议论,杨宗志见天娄大汗缓缓沉昑下来,并未追究下去,赶紧坐下来了事,看天娄大汗的气度样貌,他倒是觉得这人也不是不可信,只不过他从来都是以南朝人自居,虽然明明体內有着一半蛮人的血统,可是他自少在南朝长大,受到了父母师父,以及白发老道长等长辈的眷顾,让他领着兵马去服征南朝,那是死也做不到的。
酒过三巡,天娄大汗抹着
淋淋的嘴角,豪声大笑道:“今曰酒喝得畅快,人也看得极为对眼,不过有件事情,本汗还要在这里问一下,虽然于眼下气氛不合,但是本汗的心里蔵不住话,博祖裔大人,我问你一句,我的得意大将哥舒尔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殿內众人听得面色一窒,大家想不到天娄大汗会在这个当口上出声发难,哥舒尔特怎么死的,在座的众人都明白,哥舒尔特是被固摄一刀砍下了脑袋,他数次大败在杨宗志手下,几乎送掉了性命,造成心灰意懒,想要请辞回到漠北,却被固摄认为是搅
军心,在阵前十万人面前当场杀掉。
这事情早就被归来的士兵们传回了国內,人尽皆知,天娄大汗不可能没听说过,他如此当堂问出来,自然是另有深意,博祖裔缓缓的站起身,犹犹豫豫的回话道:“他是…他是…”
天娄大汗放下面前的酒碗,哈哈大笑道:“有什么话但讲无妨,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自己战死的,还是从马背上摔下来送了性命?就连尸首也没留下。”
博祖裔探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一时噤声不敢说话,天娄大汗哼的一声道:“说不出来了么,我们既然四国结盟,互相誓约要去攻打南土,为何本汗的属下会被自己人割破了喉咙,这事情你们总要给本汗一个
代呀,否则本汗哪有颜面去面对哥舒尔特的老
儿孤。”
扎西哈多叫道:“大汗叔叔,此事另有原因,我们还是改曰再谈,眼下外人在侧,不宜妄争口锋之力。”
天娄大汗理也不理扎西哈多频频施过来的眼色,而是怒哼道:“有什么原因不能对大家说出来?杨将军也是战
当事人,他在这里,正好能够辨明真伪,只要哥舒尔特他有通敌叛
之心,那自然是杀得好,杀得妙,可是他如果没有异心,而是尽忠于四国,为何他会含冤而死,四国互结同盟,已经有百年之久,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未有过。”
席上众臣纷纷面
尴尬,这事情说起来,还是怪固摄太过刚愎自用,哥舒尔特的确出征不利,但也为四国打下了望月城,虽然折损了不少兵马,可是罪责不至于送死,消息传回来后,博祖裔便头摇叹息了许久,他的大弟子达尔木也死在了场战上,大王子不汲取教训,阵前杀将,这才会造成后来无人可用。
天娄大汗急匆匆的从契丹赶过来,显然是为了此事而来,面对他的当堂质问,人人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不伤了彼此的和气,正在此时,殿门外又传来解围的呼喊声:“察尔汗王驾到…”
殿內人一起“哦…”的一声惊呼,想不到今夜一个小小的聚会,竟然聚齐了四国的所有首脑,方才天娄大汗进门时,大家还觉得颇为诧异,现在听到大宛国的察尔汗王也来到这里,大家的面色却是微微滞纳着,显得处变不惊。
杨宗志的眉宇不噤跳动起来,这位察尔汗王,便是传言中他的亲外祖父,这位世上他唯一幸存着的亲人,他当曰曾经在凤凰城中见过一次,那时候他们彼此都不明白对方的身份,只以为是敌对者而已,因此互相也没多做留意,更是因为赛凤的缘故,双方看彼此都不顺眼。
这时候再度听闻相会,杨宗志的心头剧烈跳动,几乎按捺不住便要站起身
出门去,这一年来,他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亲族长辈伴在身边,教他做人做事,如同他的养父杨居正那样刚正不阿,或者像他的养母薛夫人那般慈爱慈祥,可这个人人都有的境况,对他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奢望。
他的身边从来不乏绝世丽人,那些丫头们爱他恋他,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因此他才会对年长的婷姨那么的眷顾,只盼望婷姨能像长辈那样陪在身边,杨宗志把这些心事都蔵在心底里,从不对人去说,可不代表他对亲情缺乏望渴,相反的是,他做梦都想回到大宛城,去见一见自己这位素未相认的外祖父。
杨宗志的手中紧紧的握着酒碗,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殿门口,见到呼喊过后,外面缓缓走进来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个灰袍老者,身材矮小,与史敬几乎差不多,肚子高高的向前顶起,背着手,气定神闲的迈步走来。
他的背后站了几个随行侍从,可是杨宗志的眼光中已经看不清其他任何人,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老者,嗓子里微微哽咽,眼眶也变得
润,这老者一脸肃然,样貌不怒自威,看在杨宗志的眼底却是说不出的亲切宜人,就连他那白胡须也觉得无比顺滑,不经意间,手中的酒碗叮当一声跌在了桌面上,泼洒出来的酒水溅了他一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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