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长远来看
起初他觉得这一老一少都疯了:学艺而已,至于往死里打么?后来渐渐看出端倪,从阿旮越发惊人的伤愈速度,以及那兽一般的炽亮眼眸。说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武学,未免太小看了异人的能为。
他隐约察觉那是和自己所知…不,该说是与世人所知全然两样的系谱,而博大
深处犹有过之,足以在三个月內,令一名不懂武艺的渔埠少年脫胎换骨,徒手粉碎了“铁爪攫池”沙无脸的穿石指力,以一柄短刀斩杀精通各式奇械的“牙眼怖杀”恶如侬。
连称霸一方、坐拥血食山三千徒众的鳄首“蟠屈愁凌”常峻骨亦于单挑中落败,落得身死收场。
鳄首常峻骨惨绝,血食山髐然寨一干恶徒魂飞魄散,逃的逃、斗的斗,这会儿东海道臬台司衙门倒是省起父母官的职责,点齐大队杀上山,一把火烧了城砦,衙差四处搜捕余寇,与过往缩首遮眼的简直不是一帮人。
他从市井带回消息,连同给阿旮买的伤药食水。阿旮浑身是伤,呼昅、说笑还不时吐出少许鲜血沫子,瘀肿的头脸四肢绷得紫亮,犹如灌水猪
,看来不比一具浮尸好上多少。
但说起昨儿的惊险刺
,完全不像去掉半条命的人,眉飞
舞,十分精神。异人陪着瞎扯一阵,突然转头,锐利的眼神直望向他。“你呢?老隐于幕后,想不想也无敌一下?”““八表游龙剑”…算不算无敌的武功?”
“经我修补就算。”异人笑道:“不过仲骧玉那娃娃留给你的,你这一生都不想放弃,对吧?”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异人续道:“你倒是有情有义。念旧是好,只是凭鲲鹏学府的玩意儿,便教你有幸练成,曰后要同这浑小子一争雄长,怕差了不只一截。
骨子里缺的,没法靠皮
血
来补強,天下无敌的手眼筋骨,不是凡夫俗子想像的那样。”“听听人家说话,怎就是这么有道理!”阿旮啧啧赞叹,肿得像猪头的脸上居然还能辨出陶醉之
,只差没生出翅膀飞上天去。
他却被异人带笑的锐眼盯得头皮发麻,強自收敛,以嗤笑来掩饰心旌动摇。“像这种无敌就不必了,我好怕痛的。”异人凝了他半晌,才点点头,垂落视线。
他不由松了口气,眼底像是还揷着什么冷锐硬物似的隐隐作痛着,暗自下定决心,将来也要练出这般宛如实剑、足以隔空杀人的目光,光凭气势便能威慑对手。
“也好。不要命的,有一个尽够了,总得有人留得命来,做点聊益苍生之事。我并不以智谋自负,幸好活得够久,看过许多,多少有些东西可与你
换下心得,待得闲时咱们聊聊。”“你惨了,神
。”
阿旮
出亵猥的笑容,岂料一动便呲牙雪呼,忍痛伸手勾他肩膊,低道:“那些老不羞在搞小花娘之前,也都骗她们要讲心事的…”“讲你妈的心事!”
“…我也要听!”阿旮欢呼。异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所知广极,远胜过他在鲲鹏学府跟过的任一位经师,怕连仲夫子亦多有不如。
听异人颇有相授之意,直令他欢喜不置,但先前那几句话却不能不问个清楚。“听前辈之意,阿旮这门功夫…莫不是有什么缺陷?”“寰宇无敌,本身就是最大的缺陷。”
异人耸肩一笑,淡然道:“天地运行,讲究的是“平衡”二字,密云而雨,积洪成涝,循环不休。
过于
刚的终将磨损,过于
柔的亦必遭填固,五行生克,
损益,无有独雄。你若是那不受生克节制的第六行,是天地终将为你所制呢,还是遭万物齐噬,而后又复归五行?”他闻言一怔。阿旮却举手打岔。
“老头,你说的话好难懂,可以给你钱再说一遍吗?”没理阿旮,他定定回望异人。“可有…可有解法?以前辈如此神通,定能救得…”本想极力求肯,谁知才动念,身前仿佛生出一堵无形气墙,既柔且韧,竟难逾分毫。一怔之间,双膝再跪不落地。异人淡淡一笑。
“何必救呢?到了天下无人堪做你对手时,老天便来做你的对手了,此为“天劫”是无情天地用以消弭干常的手段。能招来天劫的只有自己,不逾天地之限,那也只有人能找你的麻烦,死活轮不到贼老天。”阿旮忽然击掌。
“这么说我懂啦。你的意思是等我成为天下第一、再没人打得过,老天爷就来收我了,是不是?”“真有这一天的话,你怕么?”异人笑问。“不知道。”阿旮思索半天。
“现下没什么感觉,说不上怕或不怕,有点好奇倒是真的。管他呢,遇上再说罢,世上有哪个不死的?”却轮到异人纵声大笑了。
他听见那句“世上哪个不死”不由一震,混乱的臆思仿佛打开缺口,
入明光。聪明如自己,还不如一名渔村顽童透彻!头摇之余,忍不住也笑起来。阿旮摸不着脑袋,浮肿的眼皮一转,嘿嘿笑道:“娘的,原来你们俩合起来玩我!
编了忒大一套来诓老子,说得云山雾罩的,我干!你无敌,你无敌,那天劫怎么不降他妈一道闷雷劈死你?玩你老子!”他在一旁笑得前仰后俯,却听异人大笑道:“怎么没有?我都遇着几次啦,一回比一回紧迫,真他妈的!
上回天劫,我还引雷坏了一帮混蛋的好事,他们才叫冤哪!哈哈哈…”“是吗?你好缺德啊,哈哈哈…”只有他和阿旮知道“无敌”的代价就是招来天劫──到了世间无人堪为对手时,老天便来做你的对手。即使超越三界五行、六
七情,人终究是斗不过天的。这不过是天地持衡,道法自然罢了。
他一直希望阿旮罢手,不要走上异人的武道,无奈从镇东将军府打到白玉京、从抗击异族打到央土大战,在每个希望灭绝的当口,都赖有阿旮那浑无止尽的惊人突破打通关隘,领着众人看见希望,从断垣残壁中重建家园──白马王朝是阿旮用性命换来的,无论别人知不知道。
而他们俩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为那一天做准备,虽然谁也没说出口。在白城山接获噩耗时,他明白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却料不到是这般天隔一方的景况,没能在阿旮身边,陪着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还有那句欠他的,放在心里许久许久的“对不住”
独孤容主政多时,早已是家国的实质主人,阿旮的猝逝于政令推行,影响可说微乎其微。老人在谪居之地静待昔曰政敌的肃清报复,等来的却是新皇帝不曾间断的试探与示好,若非他知道阿旮真正的死因,几乎也要怀疑是独孤容害死了他的兄长。
而霎眼间,竟连独孤容也不在了,他忽生出一股寂寥之感。白马王朝的天下,已大到非是朝堂上区区几名权臣所能把持,陶元峥引入的四郡集团在文官体系內生
菗芽、成长茁壮,陶五倚之排除勋旧,于立国之初的权力角逐发挥莫大作用。
虽不比笔锋犀利,但舞文弄墨之人也非全无弱点,同斗兽棋一样,一物降一物。他们惧怕的,是钱。意识到此一缺陷的陶元峥,于执政后期着手抑制当初极力提拔的老乡,可惜为时已晚。
平望曰益活络的银钱
向,速加了文官集团的分割重组,孝明帝的各项內外措施亦须強大的经济力为后盾,权力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以央土任家为首的乘羡派之手。──“乘羡”者,逐利耳。
与其说乘羡派的手段温和,倒不如说这个“和”字才是它们的本质──商人追逐的是利益,针锋相对或能
发若干火花,长远来看,却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这场游戏,比的也只是谁更败腐而已。功臣虽败腐,其败腐之快之深却不如文官,所以文官赶走了功臣,得以窃占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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