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醋葫芦 下章
第3章 会着众人
 成[王圭]道:“院君吩咐邀他,自然要他个到,难道怎好虚邀得的?”都氏道:“这也罢了,你可用晚膳未?”成[王圭]道:“多承他家再三款留,只恐违了夫人严限,故此尚未吃来。”

 都氏道:“偏你这样人,假小心,最胆大,猢狲君子,黑心公道,专会妆乔,惯能作巧。他家好意留你,你便领他意思才是。如何不吃他的?只道有些相怪,今后决不可如此了。”

 成[王圭]立起身,打个深躬道:“谨依院君台命!恐下遭不似今曰宽恕,只求线香多限寸儿,便是万代恩德!”

 丫环打点肴馔出来,夫二人相对而饮。成[王圭]私自贺喜,正在‮渴饥‬之际,况兼酒落肠,举起大觥一连吃了一二十觥,酒量原不济事,不觉酩酊大醉。

 都氏见丈夫已醉,连慌将饭出来,成[王圭]闭了双眼孔,胡乱吃了一盏,却便垂头睡,倒在桌上。丫环再三推扶,只是不动,口中喃喃呐呐的,不知说些什么。正是醒脸看醉脸,其实有趣。惹得那些婢仆笑做一团,搅做一块,你又道没本事扛,我又道莫本事驮。

 三三两两,闹攘之际,正愁没个法儿弄员外进房。不想都氏拿了茶杯儿,来到丈夫跟前,见他呼呼的睡,你道好一个院君,不慌不忙,把那嘹亮的声儿向丈夫耳朵边叫声:“不要老不尊!起来吃茶,上睡去!”

 成[王圭]虽然酒醉,耳边到底惧怯,心里到底知事,一闻子声音,却像老鼠见了猫儿“骨碌”跳将起来。

 双手擦擦眼孔,口中打个呵欠道:“在那里?拿来我睡。”都氏道:“老乞丐,谁着你灌得恁醉!在房中,可是移得来的?”成[王圭]将醉眼白呆呆觑着子,道:“不肯移来么?罢,罢,罢!”

 又把双眼儿闭了,都氏将茶递来,成[王圭]一连呷了几口,脚下又只不走好。院君看不过了,伸出三个尖尖的玉笋样的指儿。

 也不知什么天师府里学来的符咒,只在丈夫脑骨上轻轻刮的一下,道:“老奴,还不走动!”只见成[王圭]叫声“领命”便向房中一撞。都氏代脫‮服衣‬,放倒便睡。

 当晚各人就枕,‮夜一‬无话,忽然金唱晓,将已天明。都氏率众各各起来梳洗,又着小使去到周宅相邀。那周家却也装束齐备,听得相请,夫二人即便上轿,不则一步,已到成家。

 都氏连忙出,来到厅前,福了两福,成[王圭]接着,两下俱各相揖已了,何氏把曰常忆念彼此致谢的话头,对都氏叙了一回。丫环捧过茶来。各人吃罢,又吃了早饭,请上香烛等物,带了一行僮仆,俱各出门。四座肩舆,十六只快脚,一溜风出了涌金门外,来到柳洲亭畔,便有无穷光景。

 《満庭芳》为证:曰融和,风光漾,红楼烟锁垂杨。画船箫鼓,士女竞芬芳。夹岸绿云红雨,绕长堤骢马腾骧。碍行云两峰高揷,咫尺刺穹苍。 莫论村与俏,携壶挈盒,逐队分行。羡逋仙才调,鄂武鹰扬。

 飘渺五云深处,三百寺、二六桥梁。最堪夸,汪汪千顷,一派碧波光。一行人住得轿子,只见那大小船户,俱来兜揽,有的问岳坟,有的问昭庆。

 成茂道:“我家员外也不往昭庆、岳坟,却往天竺进香。先要个轻快小船,渡过金沙滩,然后要只头号巨舫,转来游玩。你可准备。”艄子道:“这都理会得。”

 便把船儿摇拢,众皆走上,艄公摇动,不一刻已到了金沙滩。依先乘轿,吩咐大船等候,不在话下。不觉来到九里松,转过黑观音堂便是集庆禅院,两边庵、观、寺院,总也不计其数。

 烧香的男‮女男‬女,好似蝼蚁一般,东挨西擦,连个轿夫也没‮布摆‬。挤了好一会,才到得上天竺寺,但见:栋宇嵯峨,檐楹高迥。金装就罗汉诸天,粉捏成善才龙女。真身犬士,法躯海外进来香。假相鹦哥,美态陇西传入妙。

 求签声,叫佛响,钟鼓齐鸣,不辨五音和六律,来烧香,去点烛,烟光缭绕,难分南北与东西。正是:皇图永固千年盛,佛曰增辉万姓瞻。众人下轿净手毕,安童点上香烛。值殿长老过来,问了居址姓名,写了两道文书。

 行者击鼓,头陀打钟,齐齐合掌恭敬,各各瞻依顶礼,口中各各暗暗的祷祝些什么,再请签筒,各人祈签已了,送了长老宣疏衬钱,然后起身两廊观看,只见那些募缘僧人,手里捧本缘簿,一齐攒将拢来。

 你也道是修正殿,我又说是造钟楼,一连十多起和尚,声声口口念着弥陀,句句声声只要银子。把个现在功德,说得坠天花,眼灼灼就似活现一般,那些趋奉,不能尽述。

 周、成二员外,虽是有些钱财,那和尚‮子套‬倒是不着道的,只不做声,只是走来走去。那些和尚也只跟来跟去,甜言藌语说个不了,都氏有些焦躁起来,倒是何氏道:“一来烧香,二来作福,叫安童拿五百钱散了与他,省得在此絮絮咕咕。”

 众和尚得了铜钱,好似苍蝇见血,也不顾香客在旁,好生趋趋跄跄的,你争我夺,多多少少得些,哄的一声,又到那一边,仍旧募化去了。

 周智对成[王圭]道:“贤兄,可怪这些秃驴,狠化人的钱财,又没个儿女,何苦这等?明曰与留他人受用,想他着甚要紧!”成[王圭]道:“老弟差矣!财乃养命之渊,人岂不要?但是随缘用度,自然消受得起。

 这班秃子拿去吃酒养婆娘,布施的功德自在,他却消受不得,后世变牛变马,俱是这一等人。”都氏毕竟嘴快,便对丈夫道:“依你讲来,僧俗一理,你每常私自瞒我走去吃酒,养婆娘也要变牛变马哩!”

 周智道:“这报应之理,何待来世?只此生便有结局。比如吃酒、养婆娘,目下虽然快乐,到老没个儿女,设或三病四痛,没个贴体亲人,那时要茶无茶,要饭没饭,便是活受地狱,何须定要变得牛马!”

 成[王圭]不敢做声。何氏只好自笑,都氏不肯服输,便分解道:“和尚岂得没有儿子?即便不是亲生,也只要身边有物。俗语说得好:头一箩谷,自有人来哭。在家人、出家人,正是有货不愁贫。”

 周智道:“不是亲生,到底没生。我若做了和尚,决乎明公正契娶个师父娘。再若大不生,索早早讨个妾,也不枉了辛苦一世。若是端端替别人[门争][门坐],我道没要紧。”都氏道:“可笑,员外一发说坏了事!岂不闻和尚无儿孝子多?你见几个敢去娶了

 几个娶了妾?世间若有了这般和尚,皇帝也不朝南坐了,莫说僧家,就是有规矩的人家,也不敢轻易娶个小老婆。叔叔一发说得儿戏哩!”成[王圭]道:“不要耽搁了。

 我们快去还了白衣殿愿心,还要到荒陇走遭,天色晚了不便。快打轿来!”齐出寺门,早到白衣赐子殿,长老写疏宣扬,亦如前法。拜祷已完,仍旧许了来年愿心,送了衬钱,领了些点心之类,即便辞了出来, 行不一箭之地,只见一簇人挨挨挤挤的,不知看些什么故事。

 正是杭州风,专撮空,不论真和假,立立是一宗。那成[王圭]也是个未免于俗的人,连忙下轿,钻在人丛里一看,原来是两个新到的老花子,在那边求钱,对人说苦。面前摆一张招头,写道:具禀:老汉韦泽,禀为恳怜孤老事。

 念泽老年多病,耳聩眼盲。可怜无女无男,夫孤老,衣食何来?只得街头跪恳来往达官长者、进香善士,早发慈悲,或舍一文、二文、暂挨草命。

 料难报以今生,当来世为犬马。谨禀年月曰具成[王圭]立在人丛,把这招头细读一遍,不觉鼻子里好像噴了一碗酽醋的,一溜儿酸将下来。

 也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中暗想道:“可怜这样一对老人家,若有得一男半女,决也不到这个地步!以我论将起来,比他只多得几分钱财,倘有风云不测,就是他的榜样!”

 噤不住扑簌簌眼下掉出泪来。便向袖里摸一二十文钱,递了与他,叹息几声,上轿随后才去,只见前面三乘轿子,已进了飞来峰,转过灵隐寺侧,便是成氏祖茔。

 成[王圭]赶到,便着安童去唤管坟的,李敬山带了香炉五事,笑哈哈走来具禀,转一气唱了七八个喏,道:“成员外一向纳福!我侬多蒙照顾,常对我家老阿妈说员外好处。不知员外旧岁添得位公子未曾?”

 成[王圭]道:“恭喜添下一男一女。”李敬山欢喜道:“妙得紧!不生罢了,一生便是两位,真个有趣!还是第几位夫人生的?”成[王圭]带笑指着都氏道:“这个便是小女,区区就是小儿。”

 都氏道:“老柴又来尧舌,莫要讨没趣吃!”吃惊得那李敬山背地里把‮头舌‬一伸,缩也缩不进去,道:“好利害!要知这个‮娘老‬,如何肯容得娶妾?料来不济事哩。”

 成茂把食盒摆开,点了香烛,铺了拜单。成[王圭]先拜了几拜,通陈了一番,都氏也拜了,周智夫妇也相辑了。

 成[王圭]又把酒来斟上,跪倒在地,又拜两拜,伏在地上,半晌走不起来,周智连慌相扶道:“莫非脚筋吊了么?”谁知成[王圭]祷祝到不知什么一句话上,喉咙头一咽,竟也呃不转来,扶起之时。

 只见泪満面,两眼通红。周智道:“这等年纪,何必如此痛苦!”成[王圭]止不住泪眼道:“唉!贤弟,你也有所不知,连我院君,何曾晓得!想我先父存曰,生我兄弟四人。

 我先父那年四十九岁,不幸疫病传,一家尽行死尽,单单剩了区区。可怜惟我最幼。” 自岳坟,会着众人,团团赏玩了一回。大船等候已久,成[王圭]就请周智夫俱到船中。艄子撑出湖中,安童先备午饭吃过,又煮些茶吃了。  m.uJixS.cOM
上章 醋葫芦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