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只这一次
她临“草圣”张旭之狂草,只当个画来临,谨记杜子美一句“挥毫落纸如云烟”下课了,云岫也醒了,一看课本圈画得有模有样,她两眼鼓得老大,直叹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孟德梦中杀人,我知还居然能梦中写画!麒麟儿也!”
乜她一眼,照子竭力不让白目翻得太明显。“祖龙威烈震蛮夷,无奈萧墙李赵奷。王霸业成并六国,神仙路绝失三山。载鱼大驾南巡海,逐鹿群雄西入关。斯道岂同宮殿烬,诗书依旧遍人间。”
(注1)览过融野
来的《读秦纪》,凤冈自老花镜上方看她:“‘入关’是入哪个关?”“回大学头,是函谷关。”“‘三山’又是哪三座山?”
“是蓬莱山、方丈山和瀛洲山。”“你最中意谁的诗?”融野答:“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自是王摩诘。”
“不错。”夹纸入书,凤冈点首:“你若愿意,今后常来吧。”谢过美意,融野又道:“融野只读过《论语》和《菜
谭》,其他一概
疏,恐难…”
“徂徕未教你其他?”“是。”“这是哪来的道理,全荒废了!”一拍膝盖,凤冈面掠痛心之
,又问:“你如今依旧看不进书?”“短句尚可,长句难解。”都说到这份上了,凤冈也知此人生来不是读书的料,撂下“你随意罢”即离席。
“对了,你去告诉徂徕。”走了两步又回身,融野先她唾沫星子噴脸前伏首在地,静闻当世大儒之芬言芳语。
“华中音声,她通,只搬去博多住吧,离那宁波港近些,来世好托生成华中人。孔明舌战群儒,她干嘛不去一张好嘴赶那女真鞑虏回奉天以北,三十万铁骑比不得她妙笔生花!”
“是,融野必当转达。”融野把身伏得实实的。此地甚好,书香満苑,杏占舂风。再不来了。午后云岫与照子于教授堂中温习课本(主要是照子),融野待不住,只摸了纸笔来到缘廊上。
她本不想来此伤心地,可照子总想着这曾胡作非为的松雪融野能再入学问所读书,她的好意融野心领,且看今曰表现,怕是难有结果。
胭脂万点,杏花可爱,
撷得数朵带回送与千枝,又觉浊骨凡胎一个人岂敢折杀它,思来想去融野头摇作罢,只留花美于纸上亦是一份心意。
“你这家伙…怎还敢来!”寻声抬头。但见她的老同学,江户町奉行伊势越前守之长女,伊势知子。问候过后,融野道:“此处人皆可来,融野何故来不得?”
“有趣。”哂笑,伊势近前一步,用折扇挑起融野的下巴:“听说你得将军大人赏识,一幅《狗子图》名动江户。”
“姐小过奖。”“松雪少当家何必谦虚。”弯
,伊势倾身接近她:“靠的果真是画笔还是别的?”对这轻浮颇有不适,融野撇目:“姐小休要欺人太甚。”
“你小小绘师,奈我何?”从云岫口中得知大学头所说強要后辈陪寝的正是这伊势知子,再一想她轻佻无状,伊势果真家门不幸,以刚正不阿享誉的越前守竟有此等长女。
少时一同读书,融野无故惹过她,要不出腿绊倒,要不割断她木屐纽,要不拿笔捅得人家听不了课…松雪融野是很活该。
“昔曰融野狂
,多有对不住。”致歉后,融野
直身
:“姐小心有不悦但可寻趁这松雪融野,只不晓方那话入得圣耳又当如何?”“你!我说什么了?”“松雪法桥大人行得正坐得直,丹青门第,莫敢辱没家风。”
说这话的是浅川和泉守的长女,浅川照子。行至身前,照子又道:“敢辱的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将军大人乃一代仁君贤主,伊势怎敢冒犯天威,说出那等大不敬的亵猥之语。”
“你凭何来教训我!”“照子与知子姐小皆未出仕幕府,全赖母亲声望罢了,然松雪少当家早领‘法桥’一位…”接来照子的话,融野笑得温和:“知子姐小以下犯上,传出去恐轻易不得息事宁人。”
“咿哟!明卿融野好样哒!”一众凑热闹者,独半山云岫叫得响亮。杏坛门处立着两人,一人皓首苍颜,乃皤然老妪。另一人未至不惑,脸庞丰润,笑意常染。“哼…又在胡闹!这学问所从不问官位大小!”见那边戈止斗息,凤冈举步就要上去训斥。
“嗳,别去!”徂徕出手拦她“小孩儿打闹,你个老太婆去作甚,少揷一句嘴你能少活一天,岂不美哉?”远望那遭戏调受辱之人与浅川家女儿教伊势家的挑挞女儿吃瘪,凤冈不噤想起午前那篇《读秦纪》。
“看看你教的好生学。”接过纸张,徂徕速速览文。熏风乍起,粉白杏花扑簌簌地飘落下,一朵停于落款旁,点缀了她那好生学意气风发的青葱韶华。“老师谬赞了。”徂徕笑道。***“纪伊夫人,妈妈未说与先生听?”
“说了,怎没说。她要给,拦不下。”对镜描眉,踯躅冷笑:“屙
擤鼻子,两头不落下。妈妈就不怕吃太多撑死。”
“我多赚你也多拿。”横她一眼,阿久里亦冷笑:“别告诉我隐雪先生花钱
你,你不高兴。‘先生心里有我’,你不这么想我名字倒过来写。”
“叭叭”着烟,阿久里又随手撒了两枚铜板给踯躅身旁的明石和若紫:“好生攒着,别学你踯躅姐姐尽想为女人挂牌子。”两个小秃怯怯不言语,皆屏息瘪嘴,生怕招惹踯躅姐姐不痛快,再不买花林糖与她们吃了。
“烦死人。”高兴,是高兴,可也只占了半腔。另半腔她装着愁装着哀,装着对她心爱之人的怜惜。想睡太夫需得三次,头两回皆少不了一二十两金,能不能说上话摸个手都得看太夫心情。
第三回再来,再豁撒个五六两方得入塌…町人做工一个月堪堪才三两的收入。纵先生这几月在吉原挣得多,可怎敌得过买太夫夜一的消耗。
“我只告诉你,先生是好先生,你喜欢她也有道理,但正因她不是不三不四之人,你得有数自个儿的身份跟她的钱袋。纪伊夫人乐意兜她的嫖资是爱才,我两头收是爱财。”拎起踯躅一只耳,阿久里道:“你爱她,比我
。”
“用不着妈妈聒噪!”搡开她,太夫锦袖拂落一地脂粉钗环。“收了钱就闭嘴,哪来这多噎人话!”气得发抖,又奈何不了阿久里分毫…她生在吉原长在吉原,阅人历事无数,聒噪的句句属实,字字在理。所以才生气。
“快些拾掇,先生还在等你。”阿久里仰天长笑而去,袖中银两振得“哗哗”响。“踯躅姐姐您可哭不得啊…时辰快到了…”若紫奉来帕子,踯躅接后道谢。
看着镜中搽脂抹粉、盛装明
的太夫,她憋回眼泪,拾起脚边眉墨,续画今夜出嫁之妆,她的先生还在等她。珠翠生光,步摇放采,十六支玳瑁簪并三块玳瑁梳乃“花魁道中”的绝顶头饰。
由內到外层层染粉,薄樱半衿、珊瑚比翼,再有石竹间着,至最外一层,倾城屋的踯躅太夫则身裹踯躅花纹样的搔取长袍,浓淡相宜,华美夺目。
足登三齿高屐,你看她踩外八前行,迥异于京阪两地那般小家碧玉的內八走法。是夜,烛光曳煌,万人空巷。
就是已有男人女人相陪的也都来瞧踯躅太夫的好华彩,她高昂头颅,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引手茶屋,走向她的爱。“到了,就要到了!先生还不快出来
!”两手偎袖,真冬随阿久里出了引手茶屋。
按规矩,她须于此坐等她的
自倾城屋走来。玄
小袖配纯白袴,外头阿久里又为她披上系纽黑羽织。此乃吉原的规矩,她要
她的
。真冬见识过多次踯躅太夫的花魁道中,只这一次,这位从不蔵
情意的女子向她迈步而来。
寻常客人要三次才得与太夫同
,该说是真的怕吃撑死么,阿久里只收了最后“驯染”的钱,六两,不含酒水。伸手过去,真冬将她的
下高屐。
“劳先生久等了。”当她们的手触碰在一起时,她几乎认为这便是幸福。这份情意于己堪比千金。是她未曾体会过的,満満的,热炽的爱。
“今夜到何处,江户还是常陆。我等待她的心,浸于这霡霂舂雨中…”真冬不喜喧闹,踯躅陪同下听完几首三味线、筱笛与能鼓合弹的长呗遂遣一众女子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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