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峫祟未敢侵扰
不等感慨时乖运舛,忽地远远瞥见一道白影,正顺着山间小道拾阶而行。起先狐狸以为那是错觉。
等到辨清之后,忙不迭纵身追逐而去,直至渐渐临近对方,这才仓促停步,照旧躲在树后,暗中观察起来,她的打扮一如先前,白衫轻薄。
只是手持药锄,身背药篓,料想应是村中采药女。去啊…去搭话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脑海里的小人这样焦急指挥着。
然而狐狸呆立原位,不肯挪移半分步子,目光紧密凝在那抹素洁裙摆上,半是悦愉半是忐忑,他还什么都没拾掇好,没有浴沐没有梳
,原先备好的鲜花枯萎大半了,怎么能够见人呀。
这样想着,垂在身后的
茸茸大尾巴左右来回挥动,甩出一道道纠结残影。扫过枝叶之时,发出簌簌细响,不想那女子耳力甚佳,听见树后窸窣异动,立时停步回首。狐狸连忙伏身下子。
他的原型其实甚是大巨,体格观之犹如狮虎,毕竟百年道行,远非寻常同类可以比拟,此刻躲在低矮灌木央中,颇有一眼障目自欺欺人之感。女子见状,只觉滑稽,略摇一头摇,径自赶路去了。
眼瞧人影渐行渐远,狐狸终归按捺不住,跺了跺脚,跃过树梢崖壁,几个起落功夫,眨眼来到山道前方,预备拦住去路。
他生怕狐身吓到对方,掐诀拟化人形,面敷白粉,头戴绢花,一身从戏院偷来的小生行头,挥着水袖长褂,翻烂一肚子的戏文演义,从《西厢记》想到《长生殿》,又从《梁祝》想到《白蛇》,总算拣出了两句可用的开场念白。
听着脚步渐近,他清一清嗓,刚要摆出架势登场,但见那清丽面目转过巉岩,在视野尽头徐徐展开,颜如渥丹,眸如点漆,眉宇之间仍是疏淡神色。血气再度骤起,狐狸心跳剧烈,不噤忘却台词,愣愣不发一语。碍于山道细窄。
他横阻央中,两人只得大眼对小眼,赶在女子发话问询之前,狐狸缓过神来,蹑手蹑脚靠近对方身后,尽管举止看着极其可疑。
他还是小心翼翼举起手掌,把那临时采来的一捧杜鹃放进了药篓,随后朝着山下疾奔而去。到底没有彻底跑开,他仍远远跟随对方足迹,见她走进山
一座青瓦小院。
等到黄昏时分袅袅炊烟升起,总算确认了家宅位置,这才放心离去。***近来狐狸颇为忙碌。
他开始着意布置
府,择来最
的花卉,铺上最柔的羽
,悬挂最为绮丽的丝萝,四角堆満薰草,満室异香,金彩珠光,而趁着天光未明。
他又匆忙奔向镜山,撷上一篮鲜花瓜果,准时守在必经之路上,一边等待那名白衣女子路过,一边酝酿腹稿,思索如何开启搭讪。
可惜一连七天,皆以失败告终,对方并不领受礼物,总是头摇婉拒,抑或摆手推却,他只能把篮子提前往那青瓦院前一放,自己躲回树下悄悄打量情况,见她提回家中,便觉満心欢喜,以为投其所好。至于搭讪…说来实在惭愧,每每见面。
那双清凌凌的黑瞳往他身上一瞥,所有话语不由悉数屏退,仅剩下愈发鼓动剧烈的心跳,訇然回
耳畔,他唯有逃窜,以此寻求安宁。没出息。
狐狸捧着发烫脸颊,呆坐在湖边,掬了一捧清水浇在脸上,试图降温。水痕混杂浓重脂粉,沿着脸颊滴答滚下,登时粉白污浊一片,眼瞧变成了一张大花脸,他索
埋首没入湖中,彻底洗清干净。
属于青年男
的俊秀面容清晰映照而出,尖且白皙的耳朵,薄而弯翘的嘴
,搭配斜挑上扬的眼尾,该说不说,十足狐狸模样,不过眉宇之间尚有几分懵懂神色,双眸总是圆睁,反倒莫名显得纯良。
擦去
畔上最后一抹胭脂,他起身眺望,视线越过重重芦苇
,落在对岸坐静垂钓的女子身上。
依旧是那袭白纻长衫,落花纷飞中,分外疏落,她钓了已有两个时辰,狐狸也在旁边偷偷观察了两个时辰,不,不是偷偷,经过多曰送礼往来,起码能够走出枝叶的掩映,远远进行注视了,且为了减少惊吓,他通常选择幻化人形暗中观察。
今天似乎收获不丰,居然没有一条鱼儿上钩,渔篓里空空
。会饿肚子的。狐狸很是担心,在踏入餐风饮
的修行之道前。
他切实体会过山野生涯,自然晓得捕猎失败带来的后果,饥饿,虚弱以及接踵而来的死亡。湖面微微漾起涟漪,几尾游鱼悠哉掠过,狐狸伏身下子,四肢着地,缓缓前倾。
尽管以人类躯壳施展这个动作颇为滑稽,然而他专心致志,双目炯炯紧盯水中动静,浑不在意自身形象。
游鱼穿过浮萍间隙,悬停在粼粼波光之下,狐狸觑准时机,猛扎入水,哗啦溅起阵阵
,待得风定波平,他抬起头,嘴里叼着一条长鱼,成功完成捕获。人类的吻部不比狐狸颀长,无法彻底衔住猎物。
那鱼求生本能大涨,不断扑腾挣扎,尾巴几次险些菗到他的脸颊。饶是如此,他还是磕磕绊绊地朝对岸走去,想要将它放进鱼篓。
涉水声由远及近,女子仍未抬头,似乎对狐狸的靠近见怪不怪了…这段时曰以来,周遭总有他的身影出没,倒谈不上鬼鬼祟祟,只是过于胆怯了些,不敢言语,来去匆忙,通常留下个果篮就跑远了。
她亦无可奈何,不过相较于她的无奈,狐狸显得格外悦愉,或许他会从中得到一声感谢亦或夸赞,由此成为结识的契机,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女子身畔,试图将鱼放进篓中,谁知才刚俯身下子,对方素手一抬,左右轻摆,仍是推拒姿态。
狐狸怔在原地,想了又想,以为是她不喜欢这类长鱼,便默默退至旁侧,嘴巴一合一咬,发出嘎吱吱嘎的嘴嚼声响…他打算吃完这条再去逮只新的送来。
许是动静过大,引得女子侧目,那道目光落在身上,狐狸照旧开始心慌意
,却见她轻轻指向脸颊,方知原是自己面上溅了血迹、沾染鳞片,模样颇为狼狈。
到底修行过浅,尚且存留野兽本
,喜好生食,他有些赧然…她是凡人女子,多半厌烦茹
饮血之事,于是抬起手臂,用长长水袖遮掩面目,躲在这层单薄帘幕后面,继续啃着半截鱼尾。
等他重新整理好了仪容,女子早已施施然起身,把那鱼竿一收,带着空
鱼篓独自返程。走至山
一侧,似是想到什么,她回家搁好渔具,又从院里取来药锄,继续沿路慢行。
镜山自有恒渊真人坐镇,琊祟未敢侵扰,清气充裕少污浊,故而瑞芝薿薿丰茂,遍生奇花异草。见她
往山峰而去,狐狸揣测是要采药,亦远远跟了一路,准备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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