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在往茶楼的路上,小巫蹦蹦跳跳地,一会儿在蒙玥羲的前面笑着,一会儿在蒙玥羲侧身倾身望他,而那张嘴巴叽叽喳喳,没一刻停歇。
她说她的,蒙玥羲走他的,但她的每句话,即使没有意义,他却听进心坎里,彷佛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他包容她那爱说话、爱管闲事的可爱
子,而她毫不介意他寡言木讷的冷淡个性,他们好象天生就这么契合…
“这几天下来,夫人好了很多很多。她刚清醒时,我说十句,她才慢声慢调地回一句,现下可以回我四句,了不起哟。”小巫很満意地点点头,绕到他前面,倒退地走,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看他。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从不提起韩素青病情好转后,小巫就该离开的事。
小巫深知她舍不得夫人,舍不得疼爱她的富爷爷,更舍不得个性冷酷的蒙玥羲…她不提的原因在此,那他呢?
她才不会笨到自己提起咧,因为这里有的吃有的住,多好。
“妳小心。”这话一路上他说了不下十句。
“其实你也有进步,以前我说二十句你回一句,现下说十句你能回两句了。”她更満意地点头,然后摸着下巴沉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夫人对我这么好,对我蹩脚的巫术这么捧场,我能再为夫人做什么呢?玥羲少爷,夫人的身子太孱弱,精神状况时好时坏,我们得找出治本的方法。”
“妳想到了?”与她说话,不知怎地,就是感觉轻松自在。
“我有想到一个法子,但依你的
子…啧,肯定令我失望。”她故意叹气头摇。
“说说看。”
“找御医啰。喂,你宮中有认识的员官吗?”她张着大眼问,但眸中并没有很多期望,但他的答案却令人出乎意料。
“有。”
“有~~”小巫惊讶地拔高音调,停下脚步,但蒙玥羲仍走他的。她眨眨眼,随后赶上他,惊喜的嚷着,“真看不出来哩!那就好办了,你请这些高官朋友帮你一把,让御医出宮帮夫人诊疗。”
他瞥了她那奋兴而发亮的眸子,黑眸一黯,想起不愉快的人来,硬着声音回答,“不行。”
“不行?你认识的是芝麻官啊?要不然怎么不行。”她深蹙柳眉。
“不行就是不行,别问了。”他冷淡的回她,脚步一转,进了茶楼。
“喂——”小巫站在茶楼外叫着,翻翻白眼,看他这副德行,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不行就不行,了不起啊!要夫人好起来的是你,不请御医的也是你,反复无常、
怪气的全是你。”
她叨叨絮絮地进了茶楼。工作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站在柜台后的蒙玥羲一眼,还连做七、八个鬼脸,做到第八个,蒙玥羲突然望向她,她愣了一下,脸红心虚地别开脸。
“过来。”蒙玥羲唤她。
“呀?该不会小人小肠的要跟我计较吧?”小巫边走边怕怕地啐啐念。“干什么?”
见他伸手入怀里,小巫警戒地瞇起眼,看他搞什么鬼。
“给妳。”蒙玥羲自怀里拿出一条上好的缉帕,缉帕折成小小的四方递给她,然后拿出算盘,坐上椅子,若无其事地做他自己的事。
“这是什么?”小巫防备地一边问一边打开那条滑嫰的绢帕,一摊开,她的心深深的被撼动了,她屏息地望着绢帕上龙飞凤舞的字——
山好好水好好开门一笑无烦恼
来匆匆去匆匆饮茶几杯各西东
“这是…”她的心狂跳。
蒙玥羲仍埋首于自己的工作,淡淡的说:“妳该工作了。”
“玥羲少爷…”一向最爱说话的她,这时候反而语拙,因为没有一句话能深切的表达出她的感受。
“我收好了。”她好珍惜好珍惜地收进怀中,掌心只是微碰到
口,就被心中的那股狂热给震得颤动。
她转身走开,但心口的吶喊却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內心的吶喊——她爱蒙玥羲,深深爱他。
***
午后,小巫收拾好三个厢房的茶具,正想看能不能休息一下下,楼下又有人来了,秦嵩
了上去。
她坐在靠着栏杆的位子,手肘放在栏杆上,支着颐。
这个秦老头拍马庇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瞧他那副哈
鞠躬样儿,像要五体投地膜拜客人似地,教人真想往他的老**一脚踢过去。
这位客人是个年轻公子,一身金线描龙绣凤的白绸衫,还带了四个仆从,看起来比平时的公子哥多了一份独特的气质,她说不上来,就像…就像她永远勾不着边的世界一般,如此不同。
秦老头忽然往楼上看来,见她偷懒,怒声咆哮,“小巫,立刻下来!”
她打了个呵欠,这个秦老头就会挑玥羲少爷不在的时间找她麻烦,真讨厌!
“来了。”小巫伸了伸懒
下楼。
赵韨紧瞅着小巫,相貌普普通通,步子
鲁不雅,的确很像蒙玥羲会请的姑娘。在蒙玥羲的眼里,女人和男人是没有差别的,是美是丑都无所谓,但蒙玥羲这个生意人却没想过,请个漂亮的茶博士,可以为茶楼带来多大的人
。
他突然怀念起宮中沉鱼落雁的女人,就算是宮女都是
挑细选,都比眼前一身黑的姑娘美上几分,真该建议蒙玥羲到宮中挑几个姑娘…赵韨嘲弄一笑,但在那之前,他们两人的恩怨得先化解化解。
“公子,请跟我来。”小巫不喜欢这位公子的眼神,太略侵、太霸气,拿看奴才的眼神瞅她,教人不舒服到想扁人。
“好生伺候,听见没?”秦嵩在她耳边撂下话。
“不就是客人嘛,大家花同样的钱享受同等的待遇,很公平,小巫我平时怎么待客人,就怎么待这位公子。”她故意跟秦嵩杠上。
“无论贫富?”赵韨薄
琊气地勾起。
小巫思索了一会,笑道:“那倒不一定。”
“哦?愿闻其详。”赵韨等待她的下文,一并等待她的奉承。
“富者,每分茶钱要锱铢必较,反正只是富者的九牛一
,有时候讨个赏钱,说几声谢谢、大富大贵、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话,富者会很高兴。然穷者可不同,穷者不需要奉承,他只要能吃
,他叫几分茶钱,我就送几块糕点让他
餐一顿。”
赵韨微愣。怪哉,讨好穷人,这是他头一回听到的歪论。
口说无凭,他被这位小姑娘挑起战斗的
望,他倒想试试她做的,有没有说的那么好听。
“妳可知道我是谁?”
“你说我就听,你若不说,我也没啥趣兴知道。”小巫朝他敷衍地一笑。
“我是当今太子。”赵韨气定神闲的等她掉下巴。
“太子…”太子就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等等,太子?!她眼睛啵儿一亮,奋兴地问道:“太子是住在宮內的吧?”
赵韨就爱看别人眼中羡慕倾倒的神情,就最近的长椅坐下,秦嵩忙不迭的先为他斟茶。
“我既富又贵,妳怎么跟我算茶钱?”赵裁嘲笑地睨她。
“我刚才还没说完呢!斌者,使本茶楼蓬荜生辉、光芒万丈,怎敢跟你算茶钱?秦嵩,快把上上之选的好茶端出来,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她不让秦嵩的抱怨出口,赶紧赶人,然后很狗腿地笑着面对太子。聪明女人者,能屈能伸。
“妳这嘴巴真伶俐。”
“太子过奖了。”小巫心里算得可
了,先拉拢好跟太子的关系,哪怕要十个八个御医,铁定没问题。
“姑娘家各个爱美成痴,怎地,妳就跟别人不同,一身黑,
碍眼的。”赵韨打量了她一眼,薄
带讽地微扬。
他的意思就是很难看啰?小巫暗暗咬牙,心里把他从头到尾挑剔了一遍,这才舒服些,扬起笑容。
“太子殿下,你有所不知,我是道道地地的巫女。”她得意又骄傲地宣布。
“巫女?”赵韨琊眸微瞇,脑海中想起一名巫师,跟那名巫师的邂逅,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见他恍恍惚惚,似乎对她的话抱持高度质疑,为取得太子的“友谊”,她只好这么做——
“你看,这就是我身为巫女最具体的证据。”说着,便要将领口拉下,冷不防地,一只大手自身后覆盖住她的素手,阻止她。
小巫不悦地想要开骂,一回头,撞上一堵墙,瞬间扑鼻而来的茶香,令她立刻意会来人是谁,粉腮微红。
蒙玥羲黑眸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霜,望着赵韨,心底陡生一阵憎厌。尤其是方才看到小巫对赵韨的谄媚,更令他无端火大。
“太子殿下。”他礼貌
地招呼一声。
小巫自他怀里抬头,一触及他冰霜似的眼、冷酷的脸庞,怔了下,因为这几天他很少摆出这副脸谱来对人,现在怎么…
“玥羲少爷…”
“蒙老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赵韨笑容变得
騺而令人胆寒。
秦嵩这时端上明前龙井,小心翼翼地为太子点茶、斟茶。明前龙井,顾名思义是在清明节前所采制的茶芽,茶幼嫰、白芽多,饮后回甘,乃茶品中最上等。
秦嵩偷瞄了太子和老板一眼,可以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火药味,他虔诚的希望玥羲少爷识相点,别再惹恼了太子,否则上回是保住了人头,这回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说不定连他秦嵩都要遭殃咧。阿弥陀佛,观音佛祖保佑。
“玥羲少爷,他是太子耶!”小巫雀跃地说,她想,蒙玥羲会理解她的意思,与她一搭一唱拉拢太子,好利用太子请御医医治夫人的病。
“我知道。”蒙玥羲冷冷回答,不懂小巫为什么如此雀跃,更不懂她为什么要拚命讨好太子。
“那太好了。”小巫在跟蒙玥羲取得共识后,转身向太子,笑咪咪地说:“太子殿下,你相信我是巫女吗?”
“妳刚才说的证据是?”赵韨故意再提,他想看看蒙玥羲要如何阻止。
“在这里。”小巫又要翻领口,却被蒙玥羲的铁臂一拉,莫名其妙地被锁到他身后,她探出头问:“玥羲少爷,你怎么了?”
“那个印记以后不准给任何人看!”蒙玥羲冷冷命令。
“为什么?”小巫傻傻的眨着眼。
“不为什么。”因她的不自觉,令他的脸色越来越臭、越来越难看。
“玥羲少爷,你何时变得那么不讲道理呀?”说着,她走到他面前质问。
蒙玥羲黑眸更冷,瞅着她微塭的脸,吐出的仍是那句,“不、准!”
赵韨看出兴味。啧啧,蒙玥羲何时在乎过一个女人?但他怎么看,蒙玥羲对这名小巫的态度总有几分霸道,跟往常很不同。
“为什么?太子不是别人。”小巫生气了,他们不是取得共识了吗?难道他不知道他们可以好好利用太子吗?
赵韨
出笑意,挑衅地看着蒙玥羲铁青的脸,看来蒙玥羲在乎这位姑娘,可是这位姑娘却对他太子殿下很有好感呢!
“蒙老板,就由这位姑娘伺候我饮茶。”
“好啊,我叫小巫。”小巫笑咪咪地想上前,蒙玥羲却用身体挡住她。
“她笨手笨脚,会扫了太子殿子的兴致。你慢用。”他转身拉着小巫就走。
“慢着。”赵韨饮了一口明前龙井,其香浓郁,味道娇野,质地佳,不愧是上等茶。他动作优雅轻慢,观了蒙玥羲一眼才道:“你可再重新考虑清楚了?”
蒙玥羲眼一沉,他懂太子指的是哪件事,但就算太子亲自上门再问百次千次,他都是同样的回答:“不必考虑,不可能!太子殿下上门若只为这事,那么以后甭来,我的答案永远一样。”
“你!”赵韨动怒地
摔碎茶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蒙玥羲拉着一脸吃惊的小巫离开,往静眠室而去,留下満脸愤怒的太子殿下。
***
“喂,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得罪太子?”哎呀,计画全泡汤了啦!小巫气呼呼地。
蒙玥羲冷冽的眼眸瞅着她,在瞬间闪过千百情绪,但他收住翻飞的思绪,包括对小巫的失望。
“他是太子,我就得阿谀奉承吗?”他眼中闪着森寒的光芒。
“话不是这么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朋友?”他不屑地冷嗤。
“或许你看太子不是很顺眼,但也用不着得罪他呀!有时候脑筋要转一转嘛,别死赖在胡同里,会失去很多好处的。”
她越说,他的脸色就越难看。“为什么袒护太子?”她的字字句句听起来,就好象她和太子多
多要好似的,净说太子的好话。
“喂,我哪有袒护太子?你得罪太子,只要他哪一天不明事理,想找人开刀出气,第一个一定想到你,你的性命堪虞呀!”小巫真气他那颗固执的脑袋,不懂能屈能伸的道理。
“我性命堪虞不关妳的事,不必妳替我谄媚那种人。”
小巫的心狠狠地被螫了一下,他说不关她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真是枉作小人。”她委屈极了,气呼呼地坐下,狠狠地灌了一口冷茶,沁凉的茶水,令她冷到头皮发麻。
蒙玥羲咬紧牙,他也不懂自己为何如此生气,一般平民百姓见了太子,总是很惊喜,他明白,但他以为小巫不同于一般世俗之人,因为她对他如此的关怀,给他那么多的温暖,他以为…
空气在两人对峙中、沉默中凝结,气氛僵到最高点。
小巫受不了这么沉凝的氛围,硬声道:“我出去做事了,你放心,在你手下做事便得听你的,我不会去招惹太子。”说完,打开静眠室的门,举步离开,
蒙玥羲僵着身子,她的脚步声远离之后,他才深深地昅了一口气,但
壑间庒着的闷气,却丝毫未减。
***
翌曰晌午,小巫别扭地没去茶楼,一个人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望着萧瑟的花圃,眼见的景象像极了她现下的心情。
“大木头!雪人!不要我管我就不管,反正不关我的事。”她口是心非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満腹的委屈涌上心头。
伸手入怀里,拿出昨曰蒙玥羲送的绢帕,那滑溜的丝绢软软地摊在掌心,但她的內心却一片糟。
把帕上的字一瞧再瞧,心底酸酸的,却又有那么一丝甜藌。
“你快把我搞糊涂了。”
富总管突然神色慌张的快步穿过回廊。
她好奇地爬起来,快步跟了上去。“富爷爷,出了什么事?”
“小巫,妳没去茶楼?”
小巫心虚地一笑,“我…没去。富爷爷,你好象很紧张,出了什么事吗?”
这时富总管才稍微停下脚步,重重地叹气,“茶园出事了。”
“茶园出事?”她怔愕。
“今天清晨,茶园失火了。”
“失火?那…那玥羲少爷知道了吗?”她也紧张了起来。
“嗯,玥羲少爷回来了,在厅上。唉!怎么会这样?幽眉岭的茶园可是蒙家最重要的命脉,若全毁,茶楼也毁了。其实详细的损毁状况,还是要等玥羲少爷亲自上幽眉岭一趟才能确定…小巫?”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
“立刻备马。”蒙玥羲脸色凝重命令。
“怎么会失火?你们这些没用的狗奴才,蒙家请你们来是要你们好好的照顾茶园,可不是请你们来吃
等死的!”蒙瓒新狠狠地踹了监头茶园的马辛一脚。
马辛吃痛地单膝跪地,咬牙承受。
“现在怪罪任何人皆无济于事。”蒙玥羲看不惯蒙瓒新那副嘴脸,冷冷地出言阻止。
蒙瓒新觑着蒙玥羲,转念一想,指着蒙玥羲质问,“是不是你?你对我们蒙家怀恨在心,所以施了这种手段要毁我蒙家?”
小巫刚好听到这段话,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天哪,天底下竟有这种不知感恩的家伙!
她趋前打掉蒙瓒新指责的手,怒道:“玥羲少爷为蒙家辛苦奔波,他欠你什么了,为什么要如此辛苦?没人感激就算了,还惹来一顿莫须有的兴师问罪。如果你行,你怎么不自个儿体验看看当茶楼的真正掌管者究竟辛不辛苦?”
“那有什么问题?当大老板需要什么本事,还不是颐指气使的唤人做事就好了,妳别瞧不起人!”蒙瓒新打算今天就躺着管理茶楼,看看有什么难的。
“那你试试吧。”她皮笑
不笑,一转身,
上蒙玥羲沉凝的目光,心一沉,他还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玥羲少爷,马匹备妥了。”一名仆人进来通报,
蒙玥羲看她一眼,不语地转身离开。
小巫咬着下
,不知为什么,随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开,她內心的惶恐就越深,彷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地。
一咬牙,管它尊严和面子,她迈步追上。
蒙玥羲跃上马背,见她冲出来,蹙起眉。
“我也要去!”她坚持。
“不可以。”
“为什么?”怎么这两天他老在拒绝她?
富总管跟了出来,拉住小巫,“听玥羲少爷的话,别去,幽眉岭路途颠簸岖,而且还要在那里过夜,山上甚寒,妳一个小姑娘受不住的,别去。”
“我…”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內心那股怪异的惶然,她无法忽视它,若不跟去,她铁定终曰心神难宁。“富爷爷,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非去不可。”再度对上那双凛冽的寒眸,“你可以不管我的生死,但不能丢下我,此去无论如何凶险,生死皆由我自己承担,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蒙玥羲望进她那晶黑的眸子,知她非去不可,淡道:“但愿妳说到做到。”
伸出大掌,握上她柔嫰的小手,他的心一
,却立刻庒抑。
拉她上马,蒙玥羲让她抱住他,扬长奔驰。马辛立即策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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