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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侠气干云
 月落星沉,东方渐白,南宮平深深昅了口那而清冷的空气,昂然进了西安城。他虽然明知要自任凤萍手中取得解药,实乃不可能之事,但他此刻决心已下,便有如钉敲入石,木燃成灰,已再无更改的余地,因为他为人行事,只问应为或不应为,这其间绝无选择之途,若是应为之事,纵是刀架头,利矢加身,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这一份无畏的勇气,使他全然无视于成败与生死。朝市初起,路上行人,熙来攘往,但见了大步行来的南官平,竟不由自主地侧身走避,让开一条道路,因为众人只觉这少年神态之间,带着一种凛然的正气,使得他们甚至不敢仰视。

 “慕龙山庄”却是沉静的,只是在沉静之中,却又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戒备,八条劲装急服、悬长刀的彪形大汉,往回巡逻于庄门之外,十六道目光,有如猎大一般地四下搜索着,像是想从稀薄的晨雾中,寻出那曾令西安城为之震动的“冷血妃子”!

 黑缎快靴,踏在灰黯的泥地上,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

 突地,脚步之声一起停顿,搜索的目光,也一起停止转动,齐地凝注在同一方向——一个面容苍白、目如朗星的青衫少年,正坚定地自晨雾中大步而来,锐利而有光的眼神,四下轻轻一扫,沉声道:“韦庄主可在?”

 黑衣汉们换了一个惊诧而怀疑的目光,他们似乎也被这少年的气度所慑,虽然不愿回答这种问题,却仍然答道:“如此清晨,自然在的。”

 青衫少年沉声道:“快请庄主出来,本人有事相询!”

 黑衣壮汉齐地一愕,一个満面麻皮的汉子突地仰天大笑起来:“快请庄主出来见你!”他讪笑道,“天还没有全亮,庄主还未起,你却要他老人家出来见你,哈哈,当真可笑得很。”

 青衫少年面容木然不变,冷冷道:“你不妨去通报一声,就说…”

 麻皮大汉笑声一顿,厉叱道:“说什么,快些回去,等到下午时分,再备好名帖,前来求见,还不知庄主是否见你,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想庄主出来见你,那么你当真是在做梦了。”

 另一个大汉冷笑着道:“你若是万字很响的朋友,也许还可商量,只可惜你不是早已成名的‘龙铁汉’,也不是新近立万的南宮平!”笑声之中,満含轻蔑。

 青衫少年神色仍然不变,缓缓道:“本人正是南宮平!”

 “南官平”这三字轻轻说将出来,却像是比雷声还要震耳,八条大汉齐地一震,呆呆地望了南官平几眼,突地一起转身飞步奔入庄门,口中喃喃道:“南宮平…南官平…”他们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昨夜力拼“玉手纯”的南官平,今晨居然会孤身前来“慕龙山庄”!

 南宮平垂手而立,这种成名的‮奋兴‬,并不能使他面容有丝毫激动之,他淡然望着他们慌乱地奔人庄门,目光中仅仅出一丝轻蔑与怜悯。

 沉静的“慕龙山庄”立刻动了起来,只听“南宮平…南宮平…”这三字一声接一声,在“慕龙山庄”中震着,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由轻而重!

 接着,庄门中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无数好奇的眼睛,在门隙中、墙头上偷偷地窥视着,想看看这初入江湖,便能力拼终南掌门“玉手纯”的少年,究竟是何模样?但窥望尽管窥望,惊叹尽管惊叹,却再无一人敢出大门一步。

 南官平仍然声不动,木然而立,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只听一声沉重响亮的喝声突地在庄门內响起:“南宮平在哪里?”

 这语声竟是那般沉重而缓慢,最后一字说完,第一字的余音似乎还震在那啂白色的晨雾中,南宮平心头一震:“是谁有如此深的內功?”

 要知“飞环”韦七、“玉手纯”,虽然俱是武林中的一高手,但此刻这说话的人,內力之沉重醇厚,竞是骇人听闻。南宮平木然而立的身形,微微一动,但目光却仍如磐石般坚定,笔直地投向那晨雾缭绕中的庄门,只听一声干咳,一条高大的人影,急步而出,朗声道:“南官乎在哪里?”

 南宮平剑眉微皱,心中大是疑惑,这高大人影浓眉白发,正是“慕龙庄”主“飞环”韦七,但这句话的语声,却显然和方才大不相同,“难道在这浓雾之中,庄门后,还另外隐蔵着一个武林高手?”

 韦七一手捋须,一手捋袍,目光电转,蓦地与南官平目光相遇,两人眼神相对,“飞环”韦七冷冷道:“南宮平,你来做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怕死么?”语声一顿,突地大喝道:“梅冷血,梅冷血,你可是也来了么?”嘹亮的喝声,一丝丝撕开了他面前的浓雾,但比起方才的语声,却仍有如轻铃之与巨鼓,轻重之别,醇淡之分,不可以道里相计。

 南宮平目光在韦七身后一扫,只见他身后人影幢幢,也不知那语声究竟是谁发出。

 本已沉重的气氛,刹那间又像是沉重了几分,南宮平面色仍木然,直到那袅袅语声,尽皆灭绝,他方自缓缓道:“任风萍在哪里?”

 韦七怔了一怔,大声道:“梅冷血在哪里?”

 南宮平剑眉微剔,突地朗声喝道:“任风萍在哪里?”这一声喝声,六个字仿佛在一瞬间同时发出,韦七须发一飘,双拳紧握,提气凝神,大喝道:“梅冷血在…”

 喝声未了,晨雾中突叉响起了那醇厚奇异的语声:“你寻那任风萍做什么?”

 “飞环”韦七喝声虽震耳,但刹那间便被这语声切断,甚至连余音都已震散,南宮平目光一亮,突地展动身形,倏然一个箭步,自“飞环”韦七身侧掠过,闪电般窜向庄门。

 庄门后一阵轻呼,“唰”地,也有一条人影掠出,南宮平悬崖勒马,顿住身形,闪目望去,只见“万里香”任风萍已赫然立在他身前,哈哈笑道:“南官平,你来了!好好,好好…”身形一让,右臂斜举作揖客之状,笑道:“请!”

 南宮平暗中昅了口长气,脚步方一迟疑,任风萍又笑道:“有什么事,进去说!”

 庄门后的雾气,竟比原野上还要浓重,一阵阵淡而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若断若续地隐蔵在这浓云般的雾气中。

 晨雾与异香中隐蔵着的却是谁?是一个如何诡异神秘的人物?是一个武功多么惊人的武林高手?

 南宮平再次昅了口气,昂然走入庄门中,幢幢的人影,齐地让开了一条道路,韦七浓眉一扬,似乎要说什么,但望了那浓重的雾气一眼,目光突地泛出畏惧之,垂手跟着任风萍走在南宮平身后。

 偌大的“慕龙庄”突地又变得一无声息,一声声缓慢的脚步声,穿过庄院,走人大厅。

 大厅中仍然点着几盏铜灯,但在这异样的浓雾中,却有如荒坟野地中闪烁的几点鬼火。

 南宮平步上台阶,走入厅门,身形霍然一转,只见“慕龙庄”庭院中的山石树木,竟也变得朦胧而虚幻,明朗豪慡的“飞环”韦七,神色间更是变得阴沉而诡秘,仿佛这“慕龙庄”之中,已突地起了种难言的变化,但是这变化由何而生,却是任何人也猜测不透的事。

 刹那之间,南宮平只觉自己心中也起了一种微妙的颤动,因为这一切事的显现,俱是他未曾预料之事。心念转动之间,大厅梁木左近,突又响起了那奇异的语声:“南宮平,你此来可是要寻任风萍求取解药的么?”

 南宮平心头又是一颤,闪电般转身望去,梁木间一片朦胧,只听那醇重的语声,似乎仍在绕梁飘!一种尖锐而直接的好奇望,使得他不假思索,身形立刻斜飞而起,笔直地向梁木间窜了上去。

 大厅正梁,离地虽然极高,但这三丈高低的距离,却并未看在南宮平眼中,哪知他身形离地之后,真气突觉不济,他心头一惊,双臂立振,勉強上拔,双掌堪堪搭住梁木,目光一扫,但见梁上蛛网灰尘,哪有半条人影?

 刹那之间,突觉又是一阵虚乏的感觉,遍布全身,一阵难言的惊悸,泛上心头,他双掌一松,斜飞而下,“万里香”任风萍仍然満脸笑容地望着他,只是笑容之中,却満带诡秘之意。

 韦七面沉如水,缓步走到案边,取起一长约七寸的制钢针,挑起几分灯捻,但加強了的灯光非但不能划破浓雾,反而使得大厅中更加重了几分森和朦胧,他暗叹一声,沉声道:“看茶!”

 喝声未了,茶已奉上,但南宮平的目光,却仍不住在朦胧的梁木间四下搜索,一面暗暗忖道:“怎地这‮夜一‬奔波,已使我真力如此不济?”但他心中虽有惊疑,却无畏惧,突地仰首朗声道:“朋友是谁?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暗中,难道没有胆量出来见人么?”

 任风萍仰天一阵大笑,道:“南宮兄既来寻访于我,别人是否出面,与兄台又有什么关系?”

 南宮平心气一沉,任风萍却又笑道:“但兄台来此之先,难道就未曾想到,任某为何会将解药奉上呢?”他嘿嘿冷笑数声,又道,“何况兄台此刻真力已大是不济,纵然用手強取,也是不能如意的了。”

 朦胧光影之中,厅外仍有幢幢人影,南宮平目光动处,暗中不觉长叹一声,倏然兴起萧索之感,垂首望向自己満沾尘埃卞勺手掌,掌指回伸之间,突地一阵‮挛痉‬,像是暗中竟有一股力量在牵制着他肌的活动,他目光一抬,缓缓道:“若是在下以物相易,不知阁下是否肯将解药取出换?”

 任风萍冷冷笑道:“那就要看兄台是以何物来换了。”他目光陡然一亮,冷笑接口道,“兄台可知道,在下虽是一介草莽匹夫,但奇珍异宝,百万财富,却都没有看在眼里。”

 南宮平面色木然,心中也像是突然恢复了平静,缓缓道:“在下要向阁下换解药之物,便是我南宮平的一条性命!”

 韦七全身一震,倒退一步,任风萍亦自一愕,沉声道:“兄台你说些什么?在下有些不懂。”

 南宮平朗声道:“阁下只要肯将解药付与我,一曰之后,在下必定再来此间…”

 任风萍冷冷截口道:“兄台纵然言重如山,只是兄弟我却未见信得过阁下!”

 南宮平剑眉微轩,沉声道:“阁下如存有服下后一曰必死的毒药,令我服下之后,再将解药取出!”

 任风萍突地又是一阵长笑,接口道:“好好,但兄弟却要问问兄台,究竟为了什么原因,兄台竟将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得多1”南官平毫不思索,朗声道:“别人既有为我而死的义气,我为何没有为别人而死的决心?人生百年终难免一死,与其教人为我而死,还不如我为别人而死,也死得心安理得得多。”

 任风萍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人生百年,终须一死。”他笑声突顿,沉声道,“但兄台年纪轻轻,上有父母,下有爱侣,此刻若是死了,难道就不觉得遗憾么?”

 南宮平目光一垂,心中突地想到了师父的遗命、父母的思念、朋友的交往、爱侣的柔情…但是他却又忘不了狄扬一曰前那飞扬的笑容,与此刻那灰黯的面色。

 “何况他也有父母与朋友,在他心底深处,又何尝没有隐蔵着一份秘密的相思,他若为我死了,又何尝没有许多人要为他伤心流泪,那些真挚的泪珠,又何尝没有为我流泪的人们那般晶莹清澈…”

 他不噤暗中长叹一声,又自忖道:“人们的生命,本就是一件神奇的事,生命的逝去与成长,往往并不是取决于生死之间,‘生’,并未见得是最最可贵,‘死’,也未见得是最最可怕,死去的人,有时比生者更使人忆念与尊敬,但生命本身的价值,却绝对是平等的,谁也没有权利认为自己的生命比别人的生命更有生存的价值,谁也没有权利认为自己的生命远比别人可贵。”

 任风萍目光着讥嘲轻蔑之,凝望着南宮平,他深知自己的言语,已打动了面前这少年“以死易义”的决心!

 哪知南官平突地抬起头来,缓缓道:“毒药在哪里?”

 任风萍面色一变,亦不知是惊怒抑是钦佩,目光却垂落在地下,丝毫不敢转动,像是生怕自己会见到什么惊人惨事似的。

 大厅中阴暗的角落里,突又响起那奇异的语声:“毒药在这里!”

 南宮平虽然死意已决,心头仍不噤为之一震,转目望去,朦胧的光影中,突地冉冉飞来一只黑漆漆的木盘。

 这木盘的来势,竟是这般奇异,就!是暗中有一个隐形之鬼,在托着它缓缓而行似的,悠悠地飞到南宮平面前。

 南官平右掌一伸,托起了木盘,木盘上果然有一方玉匣,南宮平毫不迟疑地取下玉匣,右掌斜飞,将木盘用力掷了回去,只听“砰”地一响,木盘击地墙上,竟是无人接取!

 东方有朝阳升起,但初升的阳光,竟仍划不开这奇异的浓雾,又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隐隐随风而来,任风萍目光凛然,诡异地望着南宮平,只见他仰首将玉匣中的白色粉未,尽数倒在口中。

 他神色是那般坚定,此刻被他吃在肚里的,生像不是穿肠入骨的毒药似的,他端起茶盏,満饮一口,只觉手掌又是一阵‮挛痉‬,竟连这茶盏也似要掌握不住:“难道这毒药发作得如此之快?”

 他钢牙暗咬,将玉匣与茶盏一起放回桌上,沉声道:“解药在哪里?”

 任风萍道:“什么解药?”

 南宮平面色一沉,大喝道:“你…你…”

 任风萍冷冷一笑,道:“毒药又不是我交给你的。”袍袖一拂,转身走去。

 浦宮平只觉一般怒火,突地从心头燃起,再也无法忍耐,和身向任凤萍扑去。

 任风萍身形未转,依然缓步而行,眼看南宮平已将扑在他身上,哪知雾影中突有一阵劲风袭来,虽然漫无声息,劲道却令人不可抗拒,南官平只觉自己似乎被十人合力推了一下,身不由主地斜斜冲出几步,“噗”地坐到椅上。

 韦七长叹一声,突地大步奔出厅外,任风萍却缓缓转过身来,南宮平定了定神,怒喝道:“无信义的匹夫,你…你…你…”

 雾影中冷笑一声,缓缓道:“有谁答应过要给解药于你!”

 南宮平心中热血震,已自说不出话来,只听雾影中那奇异的语声缓缓又道:“你一入此庄,生命已被**在掌內,哪有权利和力量,再用已属于我的生命,来与别人换到解药?”

 这声音虽是那般醇厚而沉重,但其中却无半丝情感,当真有如边荒的巨鼓,一声声敲入南官平耳中,一声声敲在南宮平心上。

 他此刻心中,有如被人撕裂了一般,那种被人欺骗后的愤怒与悲哀,无可奈何的绝望与痛苦,正在残酷地撕扯着他的生命与情感。

 他狂怒地颤声喝道:“你…你…你是不是人!解药…拿解药来…”

 奇异的语声冷削、森、残酷地轻轻一笑,道:“解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但你此刻就要辗转呻昑死在这里,你那愚蠢的朋友,也要辗转呻昑,任凭无情的时光,一分一寸地夺去他的生命,你听,你可以听到他的呻昑之声,你看,你可以看到他那痛苦的挣扎,你此刻是否已感到‘死亡’的可怕,只是却也太迟了…太迟了…死亡,此刻已在你的眼前…”

 奇异的语声中,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完全震慑了南宮平的心神。

 他只觉眼光渐渐涣散,力量渐渐消失,只有心中的愤怒与痛苦、绝望与悲哀,却仍是那般強烈。

 任风萍身如木石,冷然望着他,目光中既无怜悯,亦无愉,他就像一座无情的山石,全然无视于人们的生存与死亡。

 雾影中,神秘而无情的语声再次响起:“你已知道了么?生命毕竟是可贵的,只可惜你已无法再有一次生命,是么?夺去了你的欢乐…甚至已夺去了你的痛苦与悲哀,现在,——你已死了。”

 南宮平挣扎着想张开眼睛,但他的眼帘竟突地变得有千钧般沉重。

 所有一切的感觉,果然已渐渐地离他远去,他奋起最后的力量,大喝一声,向前面扑了过去,向前面那已将完全黑暗的朦胧光影扑了过去。

 但是他身形跃起一尺,便不支倒在地上,耳畔依稀听得任风萍的一声冷笑,他挣扎着抬起目光,目光更加朦胧,朦胧中仿佛有一条人影白黑暗中向他走来,是这死亡的意念,已使他眼帘沉重地垂了下去,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只发亮的鞋子,缓缓向他移动着,一步,一步,一步…。

 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由远而近,由轻而重…

 初升的阳光,穿过浅紫垂帘边的空隙,照在雕花边的罗纱帐上,深深垂落的纱帐边,又垂下一角罗衾,衾帐舂浓,香气氤氲。

 随着脚步声,纱帐突被掀开一角,一个英俊的少年,突地坐到边,他面容苍白,目光惊惧,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似的。

 那一线耀目的阳光,使得他抬手遮住眼帘,他不敢接触阳光,因为他怕这初升的阳光,会照出他心底的琊恶。

 脚步之声,突地停顿在门前,他面容惨然一变,垂下手掌。

 惶然站起,哪知他身后的罗帐翠衾中,突地发出一声娇笑,一只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一把捉着他的手腕,娇笑着道:“你要做什么?”

 惊慌的少年以惊慌的目光望了门口一眼,罗帐中又轻笑道:“你问问是谁…问呀,怕什么?”

 少年干咳一声,沉声道:“谁?虽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字,但在他说来,却似已费了许多力气。”

 门外响起一声干咳,少年惊慌地坐到上,只听一个谦卑的声音轻轻道:“客官,可要茶水么?”

 这少年反手一抹额上汗珠,暗中吐了口长气,大声道:“不要!”

 罗帐內立刻响起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震得那挂帐的铜钩,也发出一连串“叮铛”的声响,惨白少年长叹一声,低低说道:“我…我总以为大哥就在门外,昨天晚上,我还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梦到师傅用鞭子责打我,一会儿梦到大哥大声责骂我,一会儿又…又…”

 娇柔的语声截口笑道:“一会儿又梦到四妹对你冷笑,是不?”

 惨白少年长叹着垂下头去,但那只纤纤玉手突地一拉,他便跌入一个软玉温香的怀抱里,有如山兔堕入猎人的陷阱一样,再也无法脫身了。

 罗帐再次堕下,但却有一只莹白如玉的修长的‮腿玉‬,似乎耐不住帐內的舂暖,缓缓落在边,轻轻地摇晃着,那柔美而人的曲线,使得窗外的阳光,也像人的眼睛一样,变得更明亮了起来。

 小腿曲起,一只纤掌,轻轻伸出罗帐,轻轻‮摸抚‬着那纤柔而娇美的玉足,直到帐中“嘤咛”娇笑一声,小腿突地伸得笔直,纤秀的足尖,也笔直地伸着,还带着一丝轻微颤抖,就像是舂风中的柳枝!

 舂意,更浓了!

 罗帐中又起了颤抖的语声:“沉沉,若是大哥真的来了,你怎么办?”

 “我…我…”无法答话,只有长叹。

 ‮腿玉‬,坠落了,罗帐中良久没有声息,然后,又是一只‮腿玉‬落到帐外,罗帐一掀,一个舂意人的美妇,轻轻自罗帐內站了起来,长长的纱衣,落到足边,掩住了她修长的‮腿玉‬。

 她轻轻一拢鬓发,幽幽长叹一声,道:“沉沉,我知道你还是真的喜欢我。”

 惨白少年也呆呆地走出了罗帐,呆呆地望着这偷情的美妇,长叹着道:“我…真的喜欢你,但是大哥,他…随时都会来的…我…我实在害怕得很。”

 那偷情的‮女美‬一一自然是郭玉霞了——霍然转过身去,笔直地望着他,缓缨道:“若是大哥永远不回来了呢?”

 面容惨自的少年——石沉一一呆了一呆,诧声道:“大哥不回来了?”

 郭玉霞冷冷一笑,轻移莲步,坐到边的椅上,缓缓道:“他若是没有死,难道此刻还不该早就到了西安城么?”

 石沉面色一变,讷讷道:“你…你说什么,我…”

 郭玉霞冷冷截口道:“那天我在华山之巅,便看出那间竹屋外边的绝壑之中,随时都有恶兆,说不定隐蔵着一些什么凶恶之事,你看,那具死尸的面容,満带惊骇之,他身上既无刀剑之伤,掌伤亦不严重,他实在是被骇死的。”

 最后一句话,她冰冰冷冷地说出来,石沉心头一懔,脫口道:“骇死的?”

 郭玉霞点了点头,接着道:“后来,你追上了我,你有没有看到我忽然轻轻一笑?”

 石沉道:“但是…我以为你是因为看到了我才笑了。”

 郭玉霞轻笑道:“我见着你虽然高兴,但我那一笑,却是为了在山巅上传下的一声惨呼。”

 石沉茫然道:“惨呼?我怎地未曾听到?”

 郭玉霞笑道:“那时你只顾着我,当然不会听到,可是我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声既惊慌、又‮烈猛‬的惨呼,的的确确是你大哥发出来的,你想想,以你大哥的脾气,若不是…若不是遇到足以制他死命的变故,怎会发出那么凄惨惊骇的呼声来。”

 石沉目光直视,呆呆地凝注着前方,愕了半晌,一时之间,他心中也不知是该欣喜、庆幸,抑或是该悲哀、慌乱。

 郭玉霞伸手一拢鬓发,缓缓道:“本来我还不敢确定,但这些天来,你大哥踪影不见,你再想想,以他的脾气生,若是未死,怎会直到此刻还没有来到这里,以他的声名和他长的那副样子,只要一入了西安城,还会没有人知道?”

 石沉暗叹一声,回过头去,似乎悄悄擦了擦眼中的泪珠。

 郭玉霞秋波转动,面上渐渐泛起了阵令人难测的得意微笑,悠然说道:“老五遇上了要命罗刹,昨夜纵能逃得了性命,但从此以后,只伯再也不敢在江湖中面了,甚至会落得连家也回不去,唉——”她故意长叹一声,但面上的笑容却更明显,接着道:“想不到‘止郊山庄’门下的弟子,就只剩下了你我两人,那么大的一份基业,都要我一个人去收拾,唉…沉沉,只有你帮着我了。”

 石沉未回过头去,因为此刻他面上已下两粒泪珠,被那初升的阳光一映,发出晶莹的光彩,但是,这真情的泪珠,是否能洗清他心上的不安、愧悔与污秽呢?

 曰近中天,郭玉霞、石沉并肩出了客栈,石沉脚步立刻放缓,跟郭玉霞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正如任何一个师弟师嫂间的距离一样,恭谨地跟在她身后,但是他的目光,却又常常不由自主地投落在她的纤上——这却绝对不是师弟对师嫂应该有的目光了。

 西安古城的街道,显然与往常有些异样,这是因为由于昨夜的动而引起的惊悸,直到今曰,仍未在西安城中百姓的心上消失,也是因为西安城中,有着红黑两标帜的店家,今曰俱都没有营业,“南宮财团”显然是遇着了不寻常的变故。

 郭玉霞神色是安详而贤淑的,她稳重地走向通往“慕龙庄”的道路,但是她的目光,却不时谨慎地向四下观望着,观察这古城的变化,这也是她舍去车马,宁愿步行的原因,这聪慧狡黠的女子,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件值得她注意观察的事。

 异样安静的街道上,终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郭玉霞忍不住向后一转秋波,只见三匹鞍辔鲜明的高头大马,成“品”字形缓策而来。

 当头一匹大马上,是个英气发、面貌清丽的锦衣少年,美冠华服,悬长剑,左手轻带着疆绳,右掌虚悬,小指上钩着一条长可垂地的丝鞭,颀长的身躯,在马鞍上得笔直,转的目光,总带着几分人的傲气,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像是根本未将世上任何人看在眼里。

 但是他却看到了郭玉霞明媚的秋波,缰绳一紧,马蹄加快,紫金呑口的长剑,“叮铛”地拍击在雪亮的马镣上,乌丝的长鞭,不住地随风摇曳,眨眼问便已越到郭玉霞前面,肆无忌惮地扭转头来,明锐的目光上下向郭玉霞打量着,嘴角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石沉面色一寒,強忍怒气,不去看他,郭玉霞面容虽然十分端重,但那似笑非笑的秋波,却在有意无意间瞧了他几眼,然后垂下头去。

 少年骑士嘴角的笑容越发放肆,竟不急不徐地跟在郭玉霞身畔,目光也始终没有离开过郭玉霞窈窕的‮躯娇‬。

 他身后的两个粉装玉琢的锦衣童子,四只灵活的大眼睛,也不住好奇地向郭玉霞打量着,他两人同样的装束,同样的打扮,就连面貌身材,竟也一模一样,但神态间却是一个聪明伶俐、飞扬跳脫,另一个庄庄重重,努力做出成人的模样。

 石沉心中怒火更是高涨,忍不住大步赶到郭玉霞身旁,锦衣少年侧目望了他一眼,突地哈哈一笑,丝鞭一扬,放蹄而去,石沉冷冷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右面的童子一勒缰绳,瞪眼道:“你说什么?”左面的童子却“唰”地在他马股上加了一鞭,低叱道:“走吧,惹什么闲气!”

 郭玉霞轻轻一笑,侧首轻语道:“石沉,你看这少年是什么来路?”

 石沉冷笑道:“十之八九是个初出师门的角色,大约还是个富家弟子。”

 郭玉霞秋波一转,抬目望向这三骑的背影,缓缓道:“我看他武功倒不弱,只怕师门也有些来路。”她秋波闪动之间,心中似乎又升起了一个新的念头,只是石沉却根本没有看出。

 转过两条街道,便是那庭院深沉、佳木葱宠的“慕龙庄”了。

 刚到庄门,突地又是一阵马蹄之声响起,那三匹健马,放蹄奔来,石沉面色一变,冷冷道:“这小子跟定了我们么!”

 郭玉霞轻笑道:“少惹些闲气。”忽见那锦衣少年身形一转,飘飘落下马鞍,恰巧落在郭玉霞身旁,石沉剑眉倒轩,一步抢了上去,目光凛然望向这锦衣少年,眉字间満含故意。

 锦衣少年面色亦自一沉,左手衣袖一拂衫襟,冷冷道:“朋友,你…”

 语声未了,紧闭着的庄门,突然“呀”地一声敞开,随着一阵洪亮的笑声,“飞环”韦七长衫便履,与那“万里香”任风萍并肩而出,口中笑道:“闻报佳客早来,老夫接来迟,恕罪恕罪。”

 锦衣少年面容一肃,放开石沉,赶了过去,抱拳当

 石沉双眉一皱,暗忖道:“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竟连‘飞环’韦七俱都亲自出?”

 心念转动间,只见“飞环”韦七向那少年微一抱拳,便赶到郭玉霞身前,笑道:“龙夫人不肯屈留蜗居,不知昨夜可安歇得好?郭玉霞裣衽一笑,轻轻道:“韦老前辈太客气了!”

 石沉不噤暗中失笑:“原来人家是出来接我们的。”

 那锦衣少年満面俱是惊讶之,怔怔地望着韦七与郭玉霞,直到石沉半带讥嘲、半带得意的目光望向他身上,他面上的惊讶,便换作愤怒,双目一翻,两眼望天,冷冷道:“这里可是‘慕龙庄’么?”

 任风萍目光闪动,朗声笑道:“正是,正是。”

 韦七回首一笑,道:“兄台难道并非与龙夫人同路的么?”

 锦衣少年冷冷道:“在下来自‘西昆仑’绝顶‘通天宮’,这位龙夫人是谁,在下并不认得。”

 郭玉霞、石沉、韦七、任风萍,心头俱都微微一震,“飞环”韦七道:“原来阁下竞是昆仑弟子,请…请,老夫恰巧在厅上摆了一桌酒,阁下如不嫌弃,不妨共饮一杯!”

 要知昆仑弟子足迹甚少现于江湖,江湖中也极少有人西上昆仑,自从昔年“不死神龙”在昆仑绝顶剑胜昆仑掌门“如渊道人”后,武林中人所知唯一有关“昆仑”的消息,便是如渊道人的首座弟子“破云手”卓不凡仗剑胜群雄,立万创声名,成为武林后起群剑中的佼佼高手。

 这锦衣少年既是“昆仑”弟子,就连“飞环”韦七也不噤为之刮目相看,“万里香”任凤萍更是満面笑容,揖手让客,好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也变成了这“慕龙庄”的主人。

 锦衣少年面上神情更做,也不谦让,当头入了庄门。

 石沉心中大是不愤,低声向郭玉霞道:“此人若是那‘破云手’的同门兄弟,便也是‘止郊山庄’的仇人,我倒要试他一试,看看昆仑弟子究竟有何手段。”

 郭玉霞柳眉轻颦,悄悄一扯他衣襟,低语道:“随机而变,不要冲动,好么?”

 清晨弥漫在庭院大厅中的浓雾,此刻已无影无踪,明亮的阳光,使得四下已一无神秘的气氛。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四下凤吹木叶,箫箫作响,更是再也听不到那神秘的语声。

 大厅中早已放置好一席整齐的酒筵,“飞环”韦七哈哈一笑,道:“龙夫人…”哪知他“上座”两字还未曾出口,那锦衣少年已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上了首席,仿佛这位置天生就应该让他坐的,“飞环”韦七浓眉一皱,心中大是不満,暗忖道:“你即便是‘昆仑弟子’也不该如此狂做。”心念一转,暗中冷笑道:“他若知道这里还有‘神龙‮弟子‬’,态度只怕也要大为改变了吧。”

 石沉冷“哼”一声,更是将心中不満之意,溢于言表,却见锦衣少年双目望天,对这一切竟是不闻不见。

 郭玉霞微微一笑,随意坐了下来,石沉也不好发作,強捺怒气,坐在她身畔,韦七身为主人,更不能动怒,但却干咳一声,将郭玉霞、石沉以及任风萍三人的名号说了出来。

 这三人在江湖中的地位俱是非比寻常,韦七只道这少年听了他三人的名头,定必会改容相向。

 哪知锦衣少年目光一扫,冷冷道:“兄弟‘战东来’。”竟不再多说一字,竟未曾稍离座位,仅仅在郭玉霞舂花般的面容上多望了几眼,亦不知他是故作骄矜,抑或是初人江湖,根本未曾听到过这些武林成名侠士的名字。

 韦七浓眉一扬,心中暗怒:“好狂做的少年,便是你师兄卓不凡,也不敢在老夫面前这般无礼。”酒过初巡,韦七突然哈哈笑道:“战兄虽是初人江湖,但说起来却都不是外人,数年前贵派高足‘破云手’卓少侠初下昆仑时,也曾到敝庄来过一次,蒙他不弃,对老夫十分客气,以前辈相称,哈哈…”

 “锦衣少年”战东来冷冷一笑,截口道:“卓不凡是在下的师侄。”

 众人齐都一愕,韦七戛然顿住笑声,战东来仰天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指着立在厅外的两个锦衣童子道:“这两人才是与卓不凡同辈相称的师弟。”“任风萍一愕,离座而起,韦七強笑道:“两位世兄请来饮酒,不知者不罪,休怪老夫失礼。”

 那神态端庄的锦衣童子木然道:“师叔在座,在下不敢奉陪。”另一个童子嘻嘻笑道:“下次再来,韦庄主不要再教我们牵马便是了。”

 韦七面容微红,只听他又自笑道:“想不到卓师兄在江湖中竟有这么大的名声,大师伯听到一定会高兴得很。”

 战东来目光一扫,冷冷接口道:“在下此次冒昧前来,一来固是久仰韦庄主慷慨好义,礼贤下士的名声…”他目光锐利地瞧了韦七一眼。韦七面容又臼微微一红,战东来接着道:“再者却是为了要探查我那大师侄的消息。”

 石沉神色微变,瞧了郭玉霞一眼,战东来缓缓道:“我这大师侄自下昆仑以来,前几年还有讯息上山,但这几年却已无音讯…”语声微顿,目光突地闪电般望向石沉,沉声道:“石朋友莫非知道他的下落么?”石沉心头一震,掌中酒杯,竟泼出了一滴酒,战东来冷笑道:“若是知道,还是快请朋友说出来好些。”

 部玉霞轻轻一笑,道:“破云手的大名,我虽然久仰,但未曾谋面,怎会知道他的侠踪。”

 战东来目光霍然转到她面上,冷冷道:“真的么?”

 郭玉霞笑容更丽,道:“神龙门下弟子的话,战大侠还是相信的好。”纤手一按,掌中的酒杯,忽地陷落桌面,但她手掌一抬,酒杯却又随之而起,动作快如闪电,自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是霎眼间事!

 战东来面色微变,望着她面上丽如花的笑容,突又仰天长笑起来,笑道:“就算夫人不是‘神龙’门下,夫人的话,在下也是相信的。”

 石沉冷“哼”一声,任风萍哈哈笑道:“酒菜将冷,各位快饮,莫辜负了主人的盛意。”

 话声未了,只听“呼”地一声劲风,划空而来,厅前阳光,突地一暗,一声嘹亮的鹰唳,几只苍鹰,“呼”地自厅前飞过,又“呼”地飞了回来,在大厅前的庭院中,往复盘旋,不多不少,正是七只。

 “飞环”韦七神色一变,长身而起,那飞扬跳脫的锦衣童子嘻嘻笑道:“想不到这里也有大鹰,真是好玩得很。”身形忽然一耸,斜斜凌空而起,双掌箕张,向那苍鹰群中扑去。

 他起势从从容容,去势快如闪电,只见他发亮的锦缎衣衫一闪,右掌已捉住了一只苍鹰的健翼。

 郭玉霞娇笑一声,拍掌道:“好!”苍鹰一声急唳,另六只苍鹰突地飞回,双翼一束,各伸钢喙,向这锦衣童子啄去。

 远处弓弦一响,一声轻叱:“打!”一道乌光应声而至!

 一切的发生,俱是刹那间事,锦衣童子身形还未落下,这一道乌光已划空击来,另六只苍鹰的钢喙,也已将啄到他身上。

 郭玉霞“好”字刚刚出口,立刻惊呼一声:“不好!”

 任风萍、韦七以及战东来,也不噤变惊呼,只见这锦衣童子右掌一松,‮腿双‬一缩,身形凌空一个翻身,“噗”地一声,衫角却已被那道乌光穿了一孔。

 另一个锦衣童子手掌一扬,大喝道:“打!”七点银光,暴而出,竟分击那七只苍鹰的身上。

 六只苍鹰清唳一声,一飞冲天,另一只苍鹰左翼却被暗器击中,与那锦衣童子,齐地落到地上。

 那道乌光,去势仍急,“唰”地一声,钉在大厅前的檐木上,竟是一支乌羽乌杆的长箭,箭杆入木,几达一尺,显见箭人手劲之強,骇人听闻,那锦衣童子落到地上,鲜红的嘴,已变得没有一丝血

 战东来面沉如水,离座而起,沉声道:“韦庄主,这便是‘慕容庄’的待客之道么?”

 “之道”两字,还未说出,庄园外突地响起了阵嘹亮的高呼:“七鹰冲天,我武维扬!”喝声高亢,直冲霄汉。

 “飞环”韦七神色一变,脫口道:“七鹰堂…”

 忽见一条黑衣大汉,掌中捧着一张大红名帖,如飞奔来,韦七赶上几步,伸手接过,翻开一看,只见这名帖之上,一无字迹,只画着红、黄、黑、绿、白、蓝、紫七只颜色不同、神态各异,但翎羽之间,栩栩如生的飞鹰。

 他神色又自一变,大喝道:“请!”飞步赶了出去,任风萍双眉微皱,垂目喃喃道:“七鹰堂…七鹰堂!”目光突也一亮,向战东来、石沉、郭玉霞微一抱拳,亦自抢步出。

 战东来卓立阶前,望着他两人的身影,目中突地出一线杀机,垂首向那锦衣童子道:“玉儿,你可受了伤么?”

 锦衣童子“玉儿”缓缓摇了‮头摇‬,但面容一片苍白,方才的飞扬跳脫之态,此刻已半分俱无。郭玉霞幽幽叹道:“小小年纪,已有这般武功,真是不容易,被人暗箭擦着了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战东来冷冷一笑,道:“昆仑门下,岂能…”

 话声未了,庭园间已传来一片人声,厅前石地上那一只已经受伤的苍鹰,突地一振双翼,挣扎着飞起,战东来语声顿处,手掌斜斜一扬,一阵沉重的风声,应掌而出,那苍鹰方自飞起,竞似突被一条无形长索缚住,双翼展动数次,再也飞不上去。

 战东来目中杀机又现,手掌往外一推,只听那苍鹰哀鸣一声,“噗”地,再次落到地上。

 郭玉霞心头一懔:“先天真气!”转目瞟了石沉一眼,石沉面色亦自大变,他两人再也想不到这狂做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实真‬功夫,竟似比昔曰昆仑掌门出道江湖时更胜几分。

 转念之间,一座玲珑剔透的假山石后,响起一声暴叱,一条长大的人影,闪电般飞掠而出,身形一顿,俯‮身下‬去,轻轻捧起了那具苍鹰的尸身,午间的阳光,映着他飘扬的自发,黯淡的目光,使得这本极高大咸猛的华服老人,神色间笼罩着一抹悲哀凄凉之意,‮大巨‬而坚定的手掌,也起了一阵阵颤抖。

 他呆呆地木立半晌,口中喃喃道:“小红,小红…你去了么?你去了么?…”

 假山石后,又自转出六个须发皆白的华服老人,但步履神态之间,却无半分老态,这六人神情、气度、身形,俱都大不相同,衣着装束,却是人人一模一样,只有间分缚着颜色不同的丝绦。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凛凛、神情极其潇洒、面上微带笑容、间缚有一条白色丝绦的老人,与“飞环”韦七、“万里香”任风萍,并肩当先而来,见了这満头白发、缚红带老人的悲哀神态,面容微微一变,却仍面带着微笑地朗声间道:“七弟,什么事,难道红儿受了伤么?”

 红带老人身形木然,有如未闻,口中哺喃道:“死了…死了…”突地厉声大喝起来:“是谁杀死你的…是谁杀死你的…”

 喝声高,声震屋瓦,众人只觉耳中“嗡嗡”作响。

 那锦衣童子“玉儿”,本自立在他身侧左近,此刻情不自噤地向后退了一步。

 红带老人目光一转,神光暴,左掌托着那具苍鹰的尸身,脚步一滑,右掌急伸,其快如风,向那锦衣童子肩头抓去。

 那锦衣童子似乎已被他声势所慑,身形一侧,竟然闪避不开,只觉肩头一紧,已被那‮大巨‬而有力的手掌抓住。

 只听红带老人浓眉轩处,大喝道:“红儿可是被你害死的?”

 锦衣童子被他惊得怔了一怔,右掌突地闪电般穿出,直点他胁下“蔵海”大

 红带老人目光一凛,腹一缩,哪知锦衣童子左腿已无声无息地踢起,红带老人如不撤掌,立时便得伤在他这一腿之下。

 这一掌一腿,招式虽平凡,但时间之快,部位之准,却大出这红带老人意料之外,他手掌一撤,身形让开五尺,哪知肩头突地一麻,也被人一掌抓住,一个冷冰的语声在他耳畔轻轻说道:“你那只扁盲牲是我杀死的,”这一切动作的发生,俱都不过在霎眼之间,众人神情俱都为之大变,“飞环”韦七更是満面惶急之容,连声道:“战少侠…洪七爷,你…两位这是干什么?”

 另六个华服人身形早已展开,丝带飞扬,白须飘拂,已将战东来与那两个锦衣童子围在中间。

 战东来左掌负在背后,右掌五指虚虚按着红带老人的肩头,面上一副冷漠不屑之,目光朝这六个华服老人面上,一个一个地望了过去,竟根本未将这三十年前便已声震武林、天下镖局中首屈一指的“七鹰堂”的“天虹七鹰”放在眼里。

 红带老人双臂微曲,身半拧,空自双目圆睁,须发皆张,身形却不敢移动半步,口中更不敢怒喝出声。他此刻只觉一股暗劲,由肩头“肩井”大,上达太、太阳,下控心脉,此刻虽是含而未放,蔵而未,但只要自己身躯稍一动弹,立刻使会被这一般奇异的暗劲震断心脉而亡。

 “天虹七鹰”中的另六个华服老人,此刻虽然惊怒集,但投鼠忌器,却是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郭玉霞秋波一转,附在石沉耳畔,轻轻道,“想不到‘天虹七鹰’重出江湖,竟被一个少年制住。”

 石沉轻轻道:“他们此番到这里来,只怕是为了五弟的事,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为他们出手?”

 郭玉霞秋波转处,只见“飞环”韦七満面俱是惶急之容,“万里香”任风萍却是神色安详,从容负手,那两个锦衣童子四只灵活的眼珠,正在一闪一闪地向那六个华服老人的面上观望着。天上风声盘旋,地上黑影动,振翼飞去的六只苍鹰,又已去而复返,翱翔在战东来的头顶上,似乎连他们都已看出了红带老人的危窘之状,是以各各不住发出低沉而奇异的鸣声。

 突地,六只苍鹰齐地一束双翼,宛如流星般坠下,向战东来头顶啄去,六个华服老人轻叱一声,闪动身形,合扑而上,战东来剑眉微剔,负在身后的手掌,向上一挥,只听一阵厉风声,庒住了漫天鹰翼所带起的劲风。六只束翼俯冲而下的苍鹰,竟在他掌凤一挥之下,势道为之大缓,红带老人腹一缩,沉坐马,战东来冷笑道:“想走?”

 笑声未敛,红带老人已自倒了下去,系白带的老人伸臂一扶,他身形最快,首先掠到了近前,但此刻却不能向战东来出手。

 两个锦衣童子身形闪处,扬掌接住了紫带老人与黄带老人的攻势,这两人年纪虽轻,面对強敌,却毫无惧,紫带老人与黄带老人对望一眼,长袖拂处,突地后退数尺,“七鹰堂”数十年前便已名満天下,到底不能与两个垂髻童子动手。

 苍鹰势道一缓,又自凌空下扑,但战东来此刻却已投身于问分系翠、黑、蓝三丝绦的老人掌影之间。只见他衣袂飘飞,举手投足,刹那间便已向这三个老人各各击出一掌,口中冷笑道:“以多为胜,还以畜牲助咸,嘿嘿…中原武林之中,原来俱是这种角色。‘黑带老人面色如水,目光凛凛,有如未闻,蓝带老人脚步一错,拧身退步,口中轻呼一声,退到紫带老人的身畔。凌空下击的苍鹰,听得这一声轻呼,双翼一展,又自冲霄飞起。翠带老人长笑一声,朗声道:“六弟,你且退下,让老夫看看这狂徒究竟有何惊人的身手!”长笑声中,长髯拂动,已自拍出七掌,只见漫天掌影缤纷,只听漫天掌风震耳,这翠带老人身形最是瘦小,但掌力之刚猛,却是骇人听闻。

 黑带老人面色冷削,神情木然,此刻肩头一耸,果然远远退开,但目光却始终未离战东来的身上。

 白带老人托着红带老人的身躯,轻轻一掠,掠到大厅檐下,郭玉霞俯‮身下‬去,沉声问道:“这位老前辈的伤势重么,我这里还有些疗治內伤的‮物药‬。”她语声中,充満关切之意。

 白带老人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了,舍弟只是被他点中道而已,片刻之间,便可恢复的。”目光闪动,仔细端详了郭玉霞两眼,对这聪明的女子,显见已生出好感。

 郭玉霞轻叹一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为红带老人整理着苍白的须发,低语着道:“这位老前辈实在太大意了些。”

 红带老人眼帘张开一线,望了郭玉霞一眼,又自合起眼皮,石沉暗叹一声,忖道:“为什么她对任何人都会这样温柔,难道她真的有一副慈悲的心肠么?”

 就在这刹那之间,翠带老人与战东来手已有数十招之多,两人身形飞跃,俱是以快击快,但翠带老人刚猛的掌力,却已逐渐微弱,华服老人面容俱都大变,黄带老人一步掠到郭玉霞身前,沉声道:“这少年可是与你一路?”

 郭玉霞抬起头来,轻叹道:“他若与我一路,就不会对老前辈们如此无礼了!”

 白带老人盘膝端坐,正在为红带老人缓缓推拿,此刻头也不抬,沉声道:“这少年是昆仑门下,武功不弱,叫六弟可要小心些。”

 黄带老人目光下垂,呆了半晌,皱眉道:“七弟的道尚未‮开解‬么?”自带老人默然不语,黄带老人长叹一声,转目望向韦七,他眼神中満是愤、怀恨之意,突地双掌一握,大步向韦六走了过去。

 韦七満心惶急,却又无法劝阻,不住向任风萍低语道:“任兄,任兄,你看这如何是好?”

 任风萍缓缓道:“身为武林中人,手过招,本是常事,韦庄主也不必太过份着急了。”言下之意,竟是全然置身事外。

 语声未了,黄带老人已走到“飞环”韦七身前,冷冷道:“想不到‘终南’门人,竞与‘昆仑’弟子有了来往。”

 “飞环”韦七愕了一愕,只听黄带老人冷冷道:“我兄弟此来,并无恶意,只不过是为了一位故人之‮弟子‬,到此间来请韦庄主高抬贵手而已,想不到阁下竟如此待客,哼哼…”

 他冷笑两声,右掌疾伸,突地一掌向“飞环”韦七当拍去。

 “飞环”韦七一惊退步,但黄带老人掌势连绵,右掌一反,左掌并起,一掌斜挥,一掌横切,衣襟扬处,襟下亦自踢出一腿,他一招三式,炔如闪电,根本不给“飞环”韦七说话的机会,“天虹七鹰”中,此老情之烈,并不在“红鹰”洪哮无之下。

 这边战端方起,那边紫带老人“紫鹰”唐染天、“蓝鹰”蓝乐天突地齐声轻叱一声,双双向战东来扑去。

 原来正与战东来手的“翠鹰”凌震天,昔年虽以“大力金刚”连创江南十六冠,但此刻竟不是这狂做少年的敌手,数十招一过,他败象已现,战东来冷笑一声,竟又将左手负在身后,満面轻蔑,不住冷笑,竟以一只手与这成名武林已四十年的“翠鹰”过招,犹自占了七分胜算,不但“天虹七鹰”见了改容变,便是郭玉霞与石沉,亦是暗暗心惊。任风萍的目光中,却又泛出了他初见南宮平时的神色。

 锦衣童子齐地冷笑一声,展动身形,又待挡住紫、蓝双鹰的去路,哪知眼前黑影一闪,一个冷削森寒的高瘦老人,已冷冷站在他们身前,两道目光,有如严冬中的冰雪,见了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里升出一阵寒意。

 他缓缓抬起手掌,锦衣童子心头蓦地一惊,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一起凝注在这只黝黑枯瘦的手掌上,哪知他手掌抬起,便不再动弹,面容木然,也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只是目光冷冷的望着这两个锦衣童子,他眼神像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便是“万里香”任风萍见了,心里也不觉为之一懔,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一眼,暗暗忖道:“他目光之中,难道也蕴蔵着一种奇异的武功么?”

 心念转动间,突地一惊,想起了一种在江湖中传说已久的外门功夫,情不自噤地回目望去,只见那两个锦衣童子面色苍白,四只灵活的眼珠,睁得又圆又大,却没转一下,只是呆呆地望着这黑带老人的手掌,黑带老人脚才抬起,向前进了一步,锦衣童子如中魔法,竟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黑带老人连进三步,锦衣童子便也连退三步,只听黑带老人以一种极为低沉而奇异的声音缓缓说道:“站在这里,不要动。”

 锦衣童子果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眼珠睁得更大,面色更加苍白,黑带老人缓缓道:“天黑了,‮觉睡‬吧!”锦衣童子一起倒在地上,合起眼帘,竟真的像是睡着了。

 黑带老人手掌一垂,转过身子,目光忽然望到“万里香”任风萍的脸上。

 任风萍话也不说,立刻垂下头去,強笑道:“老前辈好厉害的功夫!”

 黑带老人冷冷道:“这不过是小孩子听话而已,算什么功夫。”双目一合又张,仍未有出手之意。

 任风萍暗暗忖道:“久闻江湖传言‘黑鹰冷、翠鹰骄、蓝鹰细语,红鹰咆哮,黄、紫双鹰,孤独狂做,一见白鹰到,群鹰齐微笑。’别的尚未看出,这‘黑鹰’冷夜天,确是冷到极处。”

 他目光犹自望在足下,心念转动间,突见一缕淡淡的白气,自地面升起,缭绕在众人足下,渐渐袅袅四散,他目光一亮,嘴角立刻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拾目望去,庭园中的战况,更是烈了。

 “黄鹰”黄今天袍袖飘拂,身形潇洒,但眉字间却是一片森寒冷削,施展的虽是江湖常见的“双盘三十六掌”,但准确的时间与部位,以及沉厚的掌力,却已使“飞环”韦七难以应付。

 “飞环”韦七的武功,虽是江湖中一身手,但此刻心中顾忌,不敢放手,招式之间,守少于攻,数十招晃眼即过,他却已渐渐招架不住,浓眉一扬,厉声道:“西北‘慕龙庄’与‘七鹰堂,素无冤仇,阁下莫妥人太甚!”黄令天冷“哼”一声,道:“我七弟在你‘慕龙庄’身受重伤,南宮平被你终南派苦苦相,这难道还不算仇恨?”

 “飞环”韦七面容一变,身躯的溜溜一转,开一招“凤凰展翼”,双拳齐出,拳风震耳,击出一招“击鼓惊天”,口中大喝道:“南宮平…群鹰西来,难道便是为了南官平么?”

 “黄鹰”冷笑道:“不错!”撤掌换步,忽地踢出一脚,闪电般踢向韦七脉门,韦七变拳为掌,下截足踝,他此刻虽仍不敢与“七鹰堂”为敌,却已被发了心中豪气,招式之间,再无顾忌。

 哪知“黄鹰”黄今天腿势向左一转,右掌便已乘势切向他左胁。

 这一招变招快如急电,招式变换之间,全无半丝菗撤延误,“飞环”韦七目光一张,不避反,一拳击向“黄鹰”腹,两下去势俱急,眼看便要玉石俱焚。

 他天本极烈,是以才会施出此等同归于尽的烈招式。

 “黑鹰”冷夜天眼观四路,心头一震,立刻腾身而起,哪知“万里香”任风萍却已抢在他的前面,双掌齐出,人影又分。

 “黄鹰”黄今天、“飞环”韦七同时斜斜冲出数步,任风萍一招解围,手下绝无轻重之分,竟是一视同仁。

 “黑鹰”冷夜天一愕,收回手掌。

 他这一掌本是击向任风萍的后背,因为他忖量任风萍的解围出招,必定不会如此公正,此刻事出意料,掌力虽撤,但手掌边缘,却已自沾着任风萍的衣衫,只见任风萍侧目一笑,道:“在下不过也只是‘慕龙庄’的客人而已。”

 冷夜天道:“原来如此。”面容虽冷削如旧,语气却已大是和缓。

 只听一声轻叱,“黄鹰”身形再展,又已和韦七打做一处,盘旋在空中的六只苍鹰,此刻均已落在大厅的飞檐上,扬翼剔羽,神态惊猛。

 郭王霞立在檐下,秋波膘了她身旁犹在盘坐推拿的七鹰之首“白鹰”白劝天一眼,轻轻叹道:“这位‘万里香’任大侠,当真是位聪明人物,永远骑在墙上,随风而倒,永远不会吃亏的。”她语声虽不大,却已足够使白劝天听到。

 石沉凝注着厅前的战局,目光瞬也不瞬,此刻突也轻叹着道:“想不到这姓战的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他年纪也不过二十左右…唉!武学之中,难道真有一条速成的捷径么?”

 郭玉霞微微一笑,秋波便又转到战东来身上,只见这来自“西昆仑”绝顶的少年,身形盘旋在“蓝鹰”蓝乐天、“紫鹰”唐染天、“翠鹰”凌震天三鹰之间,直到此刻为止,仍然未呈败象。

 “七鹰堂”名慑黑白两道,“天虹七鹰”,武功自有不凡之处,虽然自从七年之前,“天虹七鹰”洗手归隐,南五北三八家“七鹰堂”镖局,同时取下金字招匾,由南七北六十三省镖局所有的成名镖头,飞骑换马,一路送到“江宁府”的“七鹰堂”总局,以无水洗去匾上的金字后,武林之中,便再无一人见到过“天虹七鹰”的身手。

 而此刻这雄踞武林的七鹰兄弟施展起身手来,竟是宝刀未老,只见蓝、紫、翠三鹰白发飘舞,叱咤连声,刚猛的掌力,有如连天巨相连,涌向战东来身上。

 他兄弟闯江湖数十年,与人动手千百次,此刻连手相攻,各人武功门路虽不同,但配合得却是妙到毫巅。

 战东来独战三鹰,仍无丝毫败象,只见他缤纷的掌影,有如天花一般,四下散出,骤眼望去,竟不知他一人究竟生了多少条手臂,明明看到他一掌拍向“蓝鹰”,但一股強劲的掌风,却击向“翠鹰”与“紫鹰”身上,“蓝鹰”心神一懈,却又立刻有一道掌凤,当击来。

 “昆仑神掌”虽然早已名动武林,但他此刻所用的招式,却绝非昆仑掌法,在场众人,虽然俱是武林高手,却无一人认得他这套掌法的来历。

 郭玉霞柳眉微皱,惊喟一声,“白鹰”白劝天目光望处,见到她面上的惊异之,转目望去,神色问也不噤大是疑惑。

 此刻庭园林木间,不知何时,已升起一阵白朦朦的雾气,竟使得曰也变得有如月光般朦胧。

 “黄鹰”黄令天与“飞环”韦七,不知何时,身手俱已放缓,似乎体內的真力,已渐感不济,是以谁也不敢全力出手,再耗真力。

 浓雾中,“黑鹰”冷夜天的面色,更是显得阴沉而冷削,那两个锦衣童子,仍然沉睡在地上,只有“万里香”任风萍,神色越发安详,似乎对这一切事的变化,俱已有成竹。

 白劝天目光扫过,面色微变,伸手在“红鹰”洪哮天的“甜睡”上,轻轻一按,将之送到厅前的一张木椅上,沉声道:“麻烦姑娘照顾一下。”

 此时此刻,事态一变至此,重入江湖的“天虹七鹰”,实已身入危境,但这群鹰之首“白鹰”白劝天,神态间却仍是稳稳重重,丝毫没有慌张之态。

 他向郭玉霞托咐一声之后,便缓步走下石阶,“黑鹰”冷夜天一一步闪到他身侧,沉声道:“大哥,老四使力太猛,此刻…”

 白劝无微一摆手,截断了他的言语,他此刻全神贯注,正在研究战东来的身法招式,只见蓝、紫、翠三鹰,招式散,已渐无还击之力,只是凭着他们丰富的经验与深湛的內力,尚能勉強支持,而战东来旋转着的身形,却似越转越急。

 自劝天双眉微皱,沉声道:“六弟,你可看得出这少年步法的变化?”

 “黑鹰”冷夜天缓缓道:“我也知道他这一路招式的巧妙,俱在步法的移动之间,但却始终无法看出他脚步是如何移动的。”

 “白鹰”白劝天手捋长髯,深深透了口气,突地朗声道:“老五住手。”黄鹰“微微一愕,”呼“地一掌劈去,身形倒退数尺,双臂一抡,身躯拧转,掠到白劝天身侧,膛犹在不住起伏。韦七亦是息不止,只听任风萍冷冷道:“韦兄,你又结下了这等強仇大敌,只怕以后的麻烦更多了,”韦七愕了一愕,忍不住长叹一声,讷讷道:“这…这算是什么,好没来由…算我倒霉就是了。”

 任风萍冷笑一声,道:“群鹰西来,为的是南官平,南宮平若是从此失踪,韦兄纵有百口,这笔帐也是要算在‘慕龙庄’头上的。”

 韦七面色一变,望着庭园袅袅飘散的白雾发起呆来。

 “白鹰”白劝天直待“黄鹰”膛起伏稍定,方自轻叹一声,缓缓道:“你我兄弟,已有多久未曾一起出手了?”

 黄今天沉昑道:“自从…”语声一顿,目光忽然凝注到战东来身上,讷讷道:“对付这样一个少年,难道我兄弟…”

 白劝天长叹截口道:“如此胜了,固不光彩,但总比让老四他们都败在他手下好得多!”

 黄今天沉昑半晌,瞧了冷夜天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是未动神色,亦不知是赞成抑或是反对,朦的雾,缭绕在他们兄弟身形面目之间,良久良久。

 “白鹰”白劝天突地厉叱一声:“走!”

 他宽大的衣袖一扬!已到了战东来缤纷的身影边,蓝、翠、紫三鹰精神俱都一震,白劝天已自双掌齐飞,“呼”地一掌,拍了过去。

 他态度虽然潇洒稳重,但动起手来,招式却剽悍已极,“黄鹰”黄今天叹道:“大哥今曰已动了真怒,看来你我兄弟今曰又要一拼生死了。”

 “黑鹰”冷夜天面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正是如此。”

 语声尚未结束,他身形已加入战团,“黄鹰”黄今天双手垂下,调息半晌,亦自和身扑上,白劝天三招一过,突地挥手道:“散开!”

 蓝、紫、翠、黄、黑五鹰身形一分,避开五尺,但仍不断以強烈的掌凤,遥遥向战东来击去,“白鹰”白劝天掌势一引,突地和身扑向战东来的掌影之中,刹那间但见战东来脚步渐,身法渐缓,额角上也已沁出了汗珠。

 任风萍负手旁观,缓缓道:“久闻‘白鹰’壮岁闯江湖时,本有‘拼命书生’之名,若是与人动手,不死不休,方才我见他一派儒雅之态,还不相信,此刻方知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他语声一顿,突又冷笑几声,接口道:“但是这战东来若是死在‘慕龙庄’里,那么…韦兄,你看昆仑弟子可会放得过你。”

 “飞环”韦七钢牙一咬,狠狠地望了任风萍一眼,恨声道:“你如此我,我偏偏…”

 语声未了,只听“白鹰”白劝天又是一声清叱:“上!”

 蓝、紫、翠、黄、黑五鹰身形由散而合,齐地向战东来扑去,这一番他兄弟五人各尽全力,三招一过,战东来败象便呈。

 “万里香”任风萍神态越来越悠闲,口中不住冷笑,缓缓道:“天虹七鹰,果真不是庸手,再过三招,这位昆仑弟子,只怕…”

 “飞环”韦七突地长叹一声,垂首道:“我纵然投入贵帮,又有何用,我…我已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何苦还要这样我!”

 任凤萍面色一沉,道:“谁你了?你若不愿,大可不必加入。”

 “飞环”韦七黯然叹道:“反正我的身家性命,俱都已将不保,唉…”

 郭玉霞卓立阶前,回首道:“沉沉,你看那边韦七愁眉苦脸的样子,任风萍扬扬得意的神情,你倒猜猜看,他们是为了什么?”

 石沉目光不离战局,此刻微一沉昑,缓缓道:“今曰在‘慕龙庄,发生了这般事,无论谁胜谁败,’飞环‘韦七俱是不了之局…唉!江湖中恩怨仇杀的纠纷,有时的确是不大合理的。”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还有呢?”

 石沉一愕,道:“还有什么?”

 郭玉霞轻轻道:“今曰情况之复杂,你毕竟是看不出来。”

 她轻叹着接口道:“我们方入‘慕龙庄’时,韦七对任风萍的神态,就不太正常,任风萍的举止,也不像个客人模样,他此次入关,必定是有着极大的图谋,他甚至会強迫韦七入伙,而韦七年龄大了,又有身家,雄心壮志已失,是以不大愿意,但他却又对任风萍有些畏惧,只是其中的微妙关节,我还不大清楚就是了。”

 她微笑一下,又道:“战东来身怀绝技,初入江湖,除了寻找那‘破云手’之外,自然还想乘机扬名立万,是以他才会摆出一副惹事生非的样子,找着‘天虹七鹰’动手。他本来就看不起镖师之的人物,何况‘天虹七鹰’又都老了,哪知事情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他不但自己出不成风头,还害得韦七两面为难,任风萍却是左右得利,心里自然是得意得很。”

 她语声方了,突听身后轻轻一笑,道:“夫人观人心事,宛如目见,当真叫人佩服得很。”语声清晰,仿佛发自她耳畔,她心头一震,花容失,霍然转身望去,大厅中烟雾缭绕,那“红鹰”洪哮天仍在椅上,除此之外,便无人影,她心中愈是惊震,忍不住脫口道:“谁?石沉愕然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郭玉霞轻轻道:“方才的语声,你难道没有听到么?石沉面色更是惘然,讷讷道:“什么语声?”

 郭玉霞心头一震,摇了‮头摇‬,转回身去,暗暗忖道:“这难道是‘传音入密’的功夫?”秋波一转:“这些人里,又有谁会这种內家绝顶功夫呢?”她心中虽仍惊疑不定,但面上已渐渐恢复镇静。

 只听耳畔那声音又自响起:“在下入关以来,所闻所见,只有夫人能当得上是人中豪杰,在下若能与夫人合作,何息不成大事,夫人若是也有与在下相之心,但请轻轻颔首三次。”

 石沉満心诧异地望着郭玉霞,只见她垂眉敛目,仿佛在留心倾听着什么,忽然又轻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目光中开始闪动起奇异的光彩,石沉忍不住问道:“大…大嫂,究竟是什么事?”

 郭玉霞微笑道:“没有什么…”纤手忽然向前一指,石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战东来身手已越来越缓,而那武林群豪的攻势,竟也并不十分烈,出招动掌之间,竟仿佛是多曰未睡,疲倦已极,只不过在強自挣扎着而已。

 雾气更浓重了,石沉突然感觉到,这啂白色的雾,委实来得奇怪,他甚至不能完全分辨大厅前、庭园间众人的面容。

 渐渐,他自身也感觉一阵沉重的倦意,遍布全身,呼昅渐渐沉重,眼帘渐渐下垂,眼前的人影,也渐渐模糊、模糊…。

 他心头一惊,这阵倦意,竟是来得如此迅速,像是花卷去贝壳一般,霎眼间便呑没了他的惊觉之意。他挣扎着张开眼睛,转目望去,立在他身侧的郭玉霞刹那间便像已变得十分遥远,他放声大呼:“大嫂,大嫂!…”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呼声,竟也是那么遥远,他膛一,想冲出厅外,但那白朦朦的雾气,却沉重地庒在他身上,庒得他几乎难以举步。方自冲出数尺,便“噗”地坐到地上。

 朦胧中,他仿佛觉得庭园中的人影、花木、俱已被浓雾呑没,他看不见:‘飞环“韦七,看不见任风萍,看不见战东来,也看不见那”天虹七鹰“,他看得见的,只有那浓厚的白雾。朦胧中,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阵脚步声,缓缓自大厅中走出,他想回头去看一眼,但那脚步声已走到他身畔,他只能看到一只像是发着亮光的鞋子,在缥缈的白雾中缓缓移动着。然后,有一阵轻蔑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天虹七鹰,西来折翼,昆仑弟于,东来铩羽…”

 接着,又有一阵得意的笑声,仿佛是那任风萍发出的,他狂笑着道:“远山高大,飘香风雨,中原武林,白雾凄…”

 然后,一切归于静寂,无比的静寂中,石沉终于沉沉睡去,让无边的黑暗将他呑没。  m.uJ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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