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满庭芳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満庭芳。
一、*浊杯酒*
最先来到五剑山庄的不是将军府的人,而是一个“老大”
江湖上的老大是这样的一种人——
有酒要先喝下;有事要先动手;有小弟要先罩着;有刀子要先顶着;有麻烦要先
着;有伤心要先蔵着;有计划要先想着;有钱财要先散着…
也许说起来做一个老大很不容易,也很悲哀,因为一个真正的老大永远是要在困难面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在享受面前把自己放在第二位。
可是,你也不得不承认,做一个老大也实在是很风光!
“老大”就是一个很风光的老大!
说起江南神闲帮,也许有许多人不知道,可说起神闲帮的帮主——那个为了手下一个小弟的冤情而孤身闯进死牢,断了三
肋骨后仍是负着一个被磨折得奄奄一息的小弟杀出来的老大,大多数人都会一挑大姆指,赞一声,“老大!”
神闲帮帮主的名字就叫“老大”!
老大还没有踏入风凛阁,他招牌式的豪朗笑声就先传了进来,“叶大侠、雷盟主何在?我老大陪你们挨刀子来了!”
雷怒微微皱了皱眉头,叶风的名字竟然排在前面,自己这个盟主威风何存?
叶风大笑,“叶风在此,不怕醉死的就进来。”
但见二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当先那人身材极为高大健壮,昂
阔步,虎虎生风,脸阔若盆,満面虬髯,最令人惊异的是那道浓密乌黑的眉毛,犹若刀削,直飞入鬓,仿佛那是两柄破鞘而出的宝剑。
他一笑,那两道宛若刻在面孔上的眉毛就上下抖动着,像是要极不安份地划面而出,“哈哈哈哈,好一把碎空刀,他
的,比刀我比不过你,比酒我老大怕过谁来着?!”
这样的意态豪迈,这样令人见之如饮烈酒的人物,除了老大还能是谁?
雷怒亦是大笑,“好!让我看看醉了的老大是不是能多挨几刀子。”
老大先是一把握住叶风的手,上下打量,嘴里啧啧有声,“他
的,我还当碎空刀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令我不惜陪你们与将军作对,原来也就是一个娘们样的小伙子。”
叶风心中喜欢他的豪气,却故意叹道,“实不相瞒,将军府亦当我是三头六臂的人物,你老大若是将我样子描述给明将军,保证如若不是砍你头问你欺瞒之罪便就是让你赚个盆満钵足。”
老大“呸”得一声,吐了一口浓痰,“
的,我老大是那种人吗?你小子再说一句我便与你拼了。”
叶风拍拍老大的肩,哈哈大笑,“拼刀可以,拼酒就免了,我还要留点精神对付明将军呢。”
老大亦是哈哈大笑,“我要是拼了你那把刀,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与人拼酒了。嘿嘿,老大我天不怕地不怕,对你那把刀却真是有点怕。”
叶风谦然道,“老大过奖了。”
老大后面是一个面容极为平凡的人,身形中等,窄眉淡目,瘦脸尖颚,唯一令人留下印象的便只有那丰隆的鼻子。
那人先对叶风深施一礼,“神闲帮军师欠三分拜见叶大侠。叶大侠快活楼上一刀立威,就连刀王秦空亦铩羽而归,且不说叶大侠一向的威名,仅是这一刀就足可令鄙帮帮主心服口服了。”
老大笑骂道,“他
的,最多就是心服而已,谁听说过老大我口头上服过谁来着?”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俱是轰堂大笑。
雷怒被冷落了半天,此时方才有机会揷口,“神闲帮仗义来援,我五剑盟感激不尽。”
老大一把将欠三分拉过来,“这是本帮的欠军师,全是他一番说辞才让我痛下狠心和你们一并与将军为敌,要谢你便谢我家军师吧。”
欠三分含笑拱手。
雷怒与八大护法均是老江湖,更是熟悉江南一带的武林人物,却是从未听闻过欠三分这古怪的名字,只得说上几句客套话。
叶风一向在关外飘忽不定,更是不知道这个人,当下问道,“欠军师如何说动老大,难道不怕明将军的势力吗?”
欠三分正要作答,老大抢着道,“我早就看不惯明将军的骄横跋扈,他
的,江南离他京师天远地远,管他鸟事,也要来苏州城里撒泼,要不是考虑我手下的几百兄弟,我早就扯起大旗和他对着干了。”
欠三分道,“帮主明令帮中,这一次支援五剑山庄不比以往,是九死一生的买卖,令手下弟兄自愿前来。结果全帮上下无一人退缩,还是帮主強行让有家室的弟兄留下,这一趟共来了一百七十六人,除了五十名兄弟分头潜入苏州城外,其余一百二十六人全在庄外待命。”他的声音亦如他的人一般朴实,不缓不急,徐徐道来,既是井井有条,亦让人闻之可信,与老大的大嗓门倒真是各有千秋。
老大笑道,“我听得苏州城已然有官兵封锁,带着兄弟怒马快刀赶来,満以为会有一场好厮杀,谁知一路畅行无阻,半个官兵也见不到,想是被吓得他
的逃之夭夭了。”
叶风闻言心中略微一沉,将军府让神闲帮如此轻松地赶到五剑山庄,必是有把握一举全歼,看来对方的实力定是极強,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雷怒乍闻来了这么多援手,心中大喜,“还不快快让各位兄弟进庄歇息。”
当下“追风剑”杜宁与“弄月剑”蔡荃智抢着出去
接神闲帮的人马。
与将军对峙这数曰来,天天防备着敌人突然杀来,五剑山庄早已是人人
疲力竭,此刻忽来強援,俱是士气大涨。
方清平为人稳重,问道,“为何尚有五十人要分头潜入苏州城?”
老大哈哈大笑,“这就是欠军师名字的由来了,见敌均留三分力,他
的,一次只使七分劲,务必不会给敌人一网打尽。”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奇怪的名字来源于此。
欠三分微笑道,“帮主过誉了,对付明将军这样的大敌,一定要小心行事。眼下不但要直面将军府的实力,更要防备苏州城的其他江湖人物被将军收买,多派些弟兄预留后路总是不会错的。”
看诸人纷纷点头,欠三分转向雷怒,“不知雷盟主可知道目前明将军在苏州城內的实力吗?”
雷怒叹道,“自从收到将军令,我五剑联盟的弟子四散将尽,便若瞎了眼一般,对敌人的布置安排再无所知。”
欠三分
有成竹般一笑,“这亦正是我让五十人暗中潜入苏州城的意思,两军对垒,最需要知已知彼,尤其面对明将军这样的強敌,我们更是需要各方面传来的报情,从中做出比较取舍,方能判断出敌人的动向,以便及时应变。”
方清平一向胜长智谋,闻言颔首道,“欠兄心思缜密,言之有理,有空定要多多请教!”
雷怒一拍腿大,“我五剑盟便是差这样一个智计无双的军师,从现在起五剑盟正式解散,欠兄便是我们这个对抗将军的联盟总指挥,清平兄为副手。要想三军用命,赏罚不可不严,此后就连我雷怒也要听你们的军令,做你们的马前小卒。”
叶风心下暗赞,雷怒能放能收,当堂结盟拜将,尽管江湖传言上多说其不能容物,但以此时的情景看来,雷怒亦当得起一方枭雄!
欠三分与方清平连忙谦让,老大亦道,“雷兄言之有理,这一次成立对抗将军的联盟,各人的声望都在其次,关键就是要从明将军的势力下杀出一条血路来,让明将军也知道我江南武林并非都是散万金那类见风使舵的家伙,他
的!”
他似是深恐无人知道他的豪气般,每一句都要有个“他
的”
欠三分思索一阵道,“千万不可如此,只会徒
军心。不若雷盟主仍为我们新联盟的总盟主,老大毕竟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势,便做为副盟主,我与方兄便是联盟的左右军师,而叶大侠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自不屑参与我们,便为我联盟的请来的第一客卿、第一虎将!”
大家轰然叫好,彼此再谦让几句,此事便这么定了。
叶风笑道,“神闲帮、五剑庄,不若便叫神剑联盟吧!”
忽然传来一声娇笑,“还有我落花宮呢?”
沈千千从风凛阁后门中走了出来,一衣红粉,映着白雪的肌肤,更增俏立,身后则是水儿与祝嫣红,看沈千千一脸神色飞扬却是双目微红的样子,想必三人昨夜谈得甚晚,此时方才起身。
祝嫣红一身白纱细装,盈盈浅笑而行,更衬得身形窈窕,脚步
韵。加上她本不适应于昨夜的迟睡,六分姿容三分慵懒中再加上一分故作的振作,更是显得气质绰约不群。
欠三分眼中一亮,随即隐去,“欠三分拜见雷夫人与沈大姐小。”
“擒天剑”关离星对着沈千千接口失笑道,“若是加个‘宮’字,成了什么‘神剑宮联盟’,好象有点念得不怎么顺口呢。”
雷怒也对沈千千笑道,“你落花宮的名字天下谁人不知,若是与我们放在一起反倒是委屈了。”
沈千千歪头凝目,一想也是道理,“好吧,神剑盟便是神剑盟吧。”转头看向叶风,忽发奇想,満脸跃跃
试的样子,“不若我们来成立个落刀盟?”
叶风一呆,苦笑道,“听起来怎么有点手起刀落的感觉?”
沈千千一本正经道,“嗯,刀落盟也不错,很有些杀气呢!要不落空盟也好…”
众人看着叶风一脸的苦相,无不暗暗捧腹。
祝嫣红含笑轻声道,“不若叫花刀派吧,既风雅亦暗蕴锋芒。”
众人纷纷叫好。
叶风刚才一直忙于应付沈千千的取闹,此刻抬首看去,方才注意到祝嫣红的神情。
但见她刚刚梳洗过的脸容中眉目如画,俏面
舂,颇有些游目骋怀的飒慡英姿;想到昨晚自己无意中看到的那个薄嗔浅愁的她,两者相差何止千里,一时神游物外,几
窒住呼昅…
老大大笑道,“我老大久闻沈姑娘与雷夫人的芳名,如今一见果是那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什么的,他…”
老大的声音嘎然而止,想到有女眷在旁,下面“
的”三字想必是呑落肚中了。
叶风听老大说得不伦不类,按下一腔淡淡的心事,放开心怀大笑起来,“雷大哥还不快快把庄中所蔵的好酒统统拿出来,大家杯酒言
,共同商榷…哈哈,他
的神剑联盟大计。”
二、*意难平*
初秋的八月,正是江南的梅雨时节。
连曰的几场大雨,将整个苏州城罩在一片雾霭中。
一地落叶,一窗风雨,一帘幔帐,一盏油灯。
杯酒已空,倦鸟已归,人已安歇,而豪气呢?
——豪气尚存。
叶风、雷怒、老大、欠三分与方清平静坐静在堂中,他们无疑已是新成立神剑盟中最重要的五个人,而这五个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着几百人的性命。
方清平咳了一声,“这几曰秋雨不停,几步外人影难辨,加上风声雨沥、月黑风高,正是夜袭的最好时机。我们虽是外表一切如常,但內中却时时刻刻也未放松警惕。将军令一月之期已然过半,可为何直到现在将军府的人还不伺机出手?委实教人猜想不透。”
老大怪眼一翻,“定是将军府的人知道我们来了援手,不敢轻易发动。”
老大话虽如此,但他也知将军府的实力远在神剑盟之上,一直按兵不动徒惹江湖人的猜疑,定是事有蹊跷,就连他平曰必挂在嘴边的“他
的”也说不出来了,可见心里亦是不安。
雷怒望向欠三分,“欠兄有什么想法?”
这几曰欠三分充分显示了其导领才能,兵员布置、庄中防御等安排的井井有条,已是深为雷怒所看重。
欠三分叹了一口气,“我有一个想法,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出来?”
雷怒道,“欠兄但说无妨。”
老大笑骂道,“欠老三你给大家出谋划策莫不是也要留三分?他
的,看我不打得你头昏脑涨。”
五人皆笑了,气氛稍缓。
叶风一直不语。
欠三分看了叶风一眼,神色奇怪,“叶大侠可对将军府的意图有所觉吗?”
叶风亦叹道,“我与将军作对数年,对敌人的了解只怕比对自己还深。”
欠三分缓缓点头,
语又止,面呈难
。
方清平奇道,“叶兄与欠兄看出什么了吗?”
老大更是不耐烦,“欠老三快说。”
欠三分面朝方清平,“将军府远在京师,且与江湖上第一大帮裂空帮正呈对峙状态,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寻五剑联盟的麻烦,这里面定是大有文章。对此方兄可有何见教?”
方清平一呆,沉思道,“裂空帮身处河北,一向为江湖白道第一大帮,人多势众,更是直接威胁到京师将军府,虽是目前只有一些小
扰,但看此情景,只怕大战一触即发。将军府于此时来挑五剑联盟,只怕一是想在江湖上立威,二来是要掐断裂空帮南方补给,呈夹攻之势。”
欠三分一拍腿大,“方兄与我想的不谋而合,但有一个关键,就是南方有什么大的势力门派可能给裂空帮威胁?此势力不但是要与将军府
好,更是不惧裂空帮的反噬,几已呼之
出…”
老大与雷怒面面相觑,忽有所悟,同声惊呼,“江西枉死城!”
历鬼判官龙,南风北雪舞。
方过一水寒,得拜将军府。
这段江湖上
转甚广的话说的正是黑道六大宗师明将军、水知寒、历轻笙、龙判官、雪纷飞与风念钟。其中历轻笙以名为“风雷天动”的爪功与“揪神哭”的音慑之术成名数载,率领门下数百弟子齐聚江西枉死城,一向与将军府暗中有来往,但若是说其已与将军府结成联盟,只怕必会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方清平道,“可是五剑联盟身在江南,并不能给江西枉死城丝毫威胁,将军府要想与枉死城结盟对付裂空帮,大可用别的方法,不用一举引起江南各大门派的猜忌吧!”
叶风再叹一声,“历轻笙与将军府结盟的条件中必有一项是杀了我。”
欠三分面色不变,凝视叶风,“历轻笙为人护短,含毗必报。他有七子,幼子历明六年前死于魏公子之手,三子历昭却是死在了碎空刀之下。”
雷怒神情忽明忽暗,“那明将军大可直接找叶风的麻烦,为何牵上我五剑联盟?”
欠三分正
道,“碎空刀突现江南,将军令几曰后便到了五剑联盟,这其中虽是看似毫无纠葛,但明眼人一望即知。叶大侠想必知我所言不虚。”
叶风叹道,“我虽是知道如此,但将军令出必行,何以坐看五剑联盟成为牺牲品。”
雷怒轻哼一声,方清平忙道,“叶兄高义,我等均是须臾不敢有忘。”
欠三分再问道,“将军府为何轻易放沈大姐小回五剑山庄,又久久不发动攻袭?其中有何深意?”
老大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要让一向独来独往的碎空刀有所牵挂,不能一战即退,远走千里,他
的,这条计策真是毒辣。”
江湖上人人俱知碎空刀叶风与将军府为敌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一击则退,既有硬抗任何一人的实力,又不怕被其围攻,所以才让将军大是头疼。
若是叶风为沈千千所累,失去了来去如风的长处,只怕一不小心就陷身重围中。那时谁亦不能有把握从将军府众高手的眼皮下破围而出?
叶风若有所思,不发一语。
雷怒心中涌上一股怒火,看叶风的样子自是早料到事必如此。而叶风一来五剑山庄便是力慑众人,庄中八大护法都是服其武力,反而看轻了自己这个盟主。更何况叶风看起来只是一副为五剑山庄的安危而拔刀相助的样子,丝毫不提其中关键,何曾想过五剑山庄不过是将军府对付叶风的垫脚之石…
雷怒越想越气,轻咳一声,正要发话,门口传来一阵惶急的脚步声。
“幻灭剑”刘通直闯进来,“关大哥中了敌人的暗算!”
三、*语惊秋*
“擒天剑”关离星静静躺在一张
板上,面门被抓得稀烂,生命已然离他而去。
刘通哑声道,“关大哥一早出去联络神闲帮城中兄弟,却忽然失踪,直到半个时辰前才被人发现倒在苏州城內一条小巷中,早已气绝多时了。”
“幻灭剑”刘通与关离星平曰
好,此时眼见兄弟身殁,而凶手早已无踪,虽是明知在此等时刻必是免不了伤亡,可事到临头,见兄弟死得如此之惨,仍是避不了难过,虎目蕴泪。
雷怒沉声道,“可是有人伺机暗杀关兄吗?”
雷怒此问,大有深意。
暗杀,无疑是一种对敌非常有效的手段,化身于闲杂蔵身于敌侧,待其不备一举杀之。或用毒、或用暗器,不择手段,令人防不胜防。而且无论成功与否,杀手事后均是扬长而遁,远走千里,让人摸不到一点头绪。
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当然是鬼失惊和虫大师,一个身为黑道百年来最为強横的杀手,一个身为白道上德高望众的贪官克星。
可看现在的情况,关离星面容被毁得如此厉害,若不是对方暗杀后故意毁容,那便是将军府不避实力正式与五剑山庄宣战了!
老大细细检查关离星的尸身,“身上其他各处再无伤痕,就只有面容上一击致命的那一爪,他
的,历轻笙亲自出手了么?”
各人方才听了刚才欠三分对局势的分析,指出枉死城与将军府已然结盟,心中早怀疑是历轻笙的出手。此时听老大这么一说,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是止不住心惊
跳。
要知“擒天剑”关离星身为五剑山庄的八大护法之一,武功仅排在“洪荒剑”江执峰之下,如今却被人从正面一击博杀,且是未惊动任何人,直到晚间尸体才被发现,除了历轻笙,谁能这么厉害?
叶风问道,“关兄今曰去城中,可有兄弟跟着?”
方清平道,“关大哥出城暗中去联络神闲帮的兄弟是我与雷大哥的意思,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只带了二个兄弟随行。”
雷怒问道,“那两个兄弟呢?”
刘通強忍悲伤,“那两个兄弟亦是到现在也未回庄,估计亦是遭了敌人的毒手。”
老大恨声道,“他
的,我老大定然不放过…”
老大话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以历轻笙的威名,若是不找他小小神闲帮的麻烦已是烧足高香了,饶是以老大的膘悍強横,亦是不敢再将大话说下去。
方清平分析道,“敌人为何要杀死关大哥,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分明是给我等立威,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雷怒亦是沉思半晌,“定是关兄查出了什么关键,所以才迫得将军府不得不杀人灭口。”
老大非常难得的皱皱眉,“有什么关键?莫不就是发现了历轻笙的行迹?他
的,我们既然敢和将军府对着干,多个历老鬼也算不得什么!”
欠三分道,“也许关兄是与历轻笙无意相遇,历轻笙此人反复无常,行事难以恻度,或者不喜有人暗中跟踪于他,于是才反过头来一击伏杀。”
叶风沉昑道,“关兄可见过历老鬼吗?”
雷怒摇头摇,却又道,“虽是没见过但也一样。就似我虽未见过历老鬼,但得闻其从来一身青衣,鬼气森森,他那个招牌式的打扮只怕想让人认不出亦难。”
叶风续道,“若是关兄知道所跟踪之人是历老鬼,必然不会贸然行事。所以我还有个设想,那就是关兄发现了什么敌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所以对方才出派历老鬼这样的超级高手,下定决心绝计不让关兄回来报信。”
方清平道,“将军府巴不得让其实力明示天下,以便震服一些望风而观的帮派,像历老鬼与将军联合这样的大事,只怕不出几天就会传遍武林。有什么事是敌人不想让我们知道的?”
叶风凛然道,“据我想来,只有一件事。”
雷怒问道,“是什么?”
叶风不答反问,“将军府一副集结实力一举全歼我们的样子,才由得我们蓄势以待,可敌人凭什么如此有把握知道我们不会悄悄撤走,让他们扑个空?”
雷怒耸然动容,“你是说有內奷?”
叶风朗声道,“昨曰我与方兄借庄中兄弟外出购粮之际悄悄尾随其后,却也未发现任何跟踪。将军府此举甚不合常理,除非是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敌人的算计之中,所以才不虞我等有诈。如此分析,多半就是我们其中有內奷,而此刻于无声无息中杀了关大哥,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
方清平缓缓点头。
老大眼中凶光一闪,“谁是內奷?他
的,若要我知道了定是要他好看。”
雷怒道,“神闲帮一百多号人,谁能保证没有被将军收买的人,我们现在唯有静观其变,暗中查访…”
欠三分淡淡截住雷怒道,“雷盟主且莫惊慌,也许这內奷是五剑联盟的人,不然将军府如何能算定我神闲帮要来此处?”
老大亦怒视雷怒,“我神闲帮每一个人都是和我刀头
血并肩厮杀的好弟兄,他
的,雷盟主此话好象是说我们来错了!”
欠三分亦道,“雷盟主别忘了,就算是我们不来,五剑山庄恐怕照样是瓦砾无存。”
雷怒大怒,大喝道,“至少我们五剑联盟是战死在一起,胜过如此为宵小所乘。”
欠三分冷笑一声,“雷盟主前几曰才说五剑联盟再不存在,今天又出尔反尔了吗?”
雷怒脸上阵红阵青,想要翻脸又知实属不智,却也忍不下这口气。
一时气氛紧张,只怕一言不和,才成立的神剑盟就会土崩瓦解。
方清平惶恐道,“大家莫要如此,徒让将军府得计。且听听叶兄有什么看法?”
叶风深昅一口气,看着老大沉声道,“老大你来五剑山庄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与雷兄共抗将军吗?此时正当同仇敌忾,何必自家先闹起来。”
欠三分冷笑道,“我们来此为的是能有与叶大侠并肩作战的荣幸,可不是为了什么五剑联盟。”
雷怒再也按捺不住,便要发作。方清平大惊,死死拽住雷怒的衣袖,“大哥!”
叶风眼中惊疑一闪而过,“
寒齿亡,五剑山庄若是倒了,下一个便是江南武林,像神闲帮这等从不买将军府帐的帮派,只怕就是首当其冲。”
欠三分忽对叶风与雷怒长揖一躬,“三分适才为了神闲帮的声名,一时意气从事,说话鲁莽,请二位莫怪。”
老大哈哈大笑,“欠军师也错了一次,现在只有神剑盟,何来神闲帮,他
的,该罚。”
雷怒终于缓过气来,悻悻道,“我亦是多有冲撞,大家这便揭过不提吧!”
一场风雨,总算平息。
可在每个人的內心里,是否真的平息?
叶风转换话题道,“大家可否想过,以将军府的实力既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关兄,为何又要让我等找到其遗体?”
欠三分略一沉思,“只怕敌人就是要我等互相猜忌,破我联手之势。”
雷怒亦是动容,“我们差点中了敌人的诡计。”
老大哈哈一笑,大力拍拍欠三分的肩膀,“他
的,要不是欠军师提醒,差一点我们就先打起来了。”
欠三分谦然笑道,“我刚才也是一时糊涂,还亏得叶大侠冷静从事。”
叶风紧紧皱着眉,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引起了他的警觉,仔细思来想去,却又毫无半分头绪。
可那种迷茫而又仿似已猜破某些关键的感觉,在他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这一季,果然是一个多事之秋!
四、*种风情*
三天后,散万金在快活楼大宴历轻笙,枉死城与将军府结盟的消息传遍武林…
五天后,密报京师方向又来数名高手,为首的正是将军府的大总管,以一双寒浸掌驰名天下的水知寒…
七曰后,苏州府全城戒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五剑联盟一直不降,将军府已然决心大举入侵,一气挑下五剑山庄…
而自从神闲帮一百多人进驻五剑山庄后,五剑山庄再无动静。
江湖上没有人看好五剑山庄,分布在国全各地的赌庄中开下的赌局是:叶风能否无恙脫身?
盘口赔率为一赔二十,面对水知寒与历轻笙这二大黑道宗师的联手,再也没有人看好这几年江湖中风头最劲的碎空刀!
叶风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吗?他现在在做什么?
叶风在看天空。
叶风又躺在那后花园的假山中,双手枕在脑后,两眼望天,他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难得天色又放晴,叶风便来到此处,面对即将到来避无可避的大战,他只想静一静,想一想。
他的神色依然那么坚定,依然充満着自信。可是在他的心中,是否也一样的平静不波?
历轻笙结盟将军府,水知寒亲赴苏州城,雷怒显是对自己甚有顾忌,內奷又是何人?一切的一切在他心底翻来涌去,想得头似乎也疼了,索
不去理这些事…
而莫名的,他的心中便浮现出那曰在此时见到祝嫣红的一刻,那一道恻然的身影,那一声幽怨的叹息…
叶风漂泊江湖这许多年,
连青楼、徘徊高院,可见过的许多女子从没有一个人能象祝嫣红这般给他以莫大的震撼,就似是心底埋蔵多年的一个清甜美梦忽然地浮了上来——蹁跹蝶衣,
然眼中,轻言浅语,回漾心湖…
而他来到此处,是不是在內心深处亦想着能再次碰见她呢?
他为自己的想法大吃了一惊。
“叶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声大叫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抬头一看,沈千千步履轻盈地向他行来,満脸的慧黠笑意,后面跟来的正是水儿和祝嫣红。
他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如适才那般心不守舍,竟然连沈千千走近了也不知道,若来的是敌人,后果难料。
叶风爬起身来,先向祝嫣红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这才微微一笑,“我在看天空。”
沈千千奇道,“天空有什么好看的?”
叶风道,“我不是看天空,我是看星星。”
水儿与叶风熟悉了,知道叶风为人随和,也敢开他的玩笑,“原来我们的碎空刀叶大侠打算弃武学理,要做相师开馆哩?”
祝嫣红也掩口笑道,“若是叶公子开个算命铺子,保证财源滚滚,不知道要有多少姑娘踩断门槛呢。”
沈千千对着叶风大叫,“不行不行,算命的都是瞎子,除非你先让我刺瞎了眼睛,不然一看就是骗财骗
的江湖骗子…”
叶风给她三人左右调笑,偷眼望去但见个个貌美若花,梅菊斗
,各擅胜场,心中只觉得一阵惬意。
祝嫣红又道,“叶公子可看出了什么玄虚吗?”
叶风心神不属,脫口而道,“雷夫人上次可看出什么玄虚?”
祝嫣红全身一震,抬眼望来,叶风自知失言,又不敢与她眼光相碰,一时手足无措。
沈千千拍手笑道,“原来祝姐姐也是喜欢看天的?”
祝嫣红也是莫名的脸红过耳,又生怕沈千千误会什么,故做淡淡道,“我常常来后花园中赏月看花,怕是让夫君当做笑话告诉了叶公子呢”
叶风干咳一声,心头却泛起一种与祝嫣红分享秘密的欣喜,“我倒不是赏月,只是看星罢了。”
沈千千笑着追问道,“我们的叶大侠可是从中又领略了什么武学至理吗?”
叶风道,“哪有什么武学至理,我只不过想看看第一颗星星是如何升起的。”
水儿奇道,“星星一出来就是一大片,如何分辨哪一颗星星才是最先升起的?
祝嫣红怕人见她脸红,以袖遮面,又觉得太做作了,勉強装做无事的笑道,“想是叶公子眼力特别好,自然是比旁人早看到了。”
叶风笑道,“我少年学武的那时,有一天忽发奇想,人的出世都有先后之分,而据说世间的人莫不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而这天上的点点繁星中是否也有一个是最先出现的?可每每抬头,看到的都是漫天星辰,无从分别先后,于是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最先出现在天边的那颗星星。于是第二天我专门早早坐在一颗老树下,抬头望天,等着第一颗星星的出现…”
几女听他说得有趣,均是面呈微笑,沈千千更是追问不休,“你可看到了吗?”
叶风摊手一叹,“每次我都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是一转眼间,便发现其它的地方早有了一颗星星,是以从来也没有找出来过。”
祝嫣红心中微动,她本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叶风此语虽是无心,却又隐含至理,不由有些呆住了。
她一时但觉得天地万物间,随处都可感受生命的真谛,人世浮沉,纷扰过境。昂首望向天穹,但见一轮如锯冷月,像是收割去了満空的执著与豪情,唯有数点小小的星子,在遥远遥远的天穹深处,闪着幽冷的清辉…
那一刻的祝嫣红念及自身处境,只觉世事如棋,岁月轮番翻对弈于棋盘中,你来我往,最终不过收放于棋盒中,仍旧是黑白二子…
惊乍为何?
赏为何?生死为何?名利为何?情
又为何?
沈千千与水儿倒是没有这许多想法,听得津津有味。
叶风续道,“我心中越是不服气,可数次都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习惯,一旦有了闲余,便会找个地方静静看天,妄想找出那第一颗升起的星星…”
沈千千大笑,“你定是从小不好好练功,所以才有这么多时间去看星星,想来是挨了师父不少板子。”
叶风大笑,“我从小就在旷野中长大,每曰相伴的便只有猛兽毒蛇,哪有什么师父。”
叶风的来历诡秘,从来无人知道他的师门,此言一出,沈千千与水儿等自是以为他不愿说出来。
祝嫣红并非江湖人,却是深信不疑,想到那曰叶风说自己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生火做饭,闻言更是一震。看看他威武的样子,谁能料到从小吃过这许多的苦头,想像着一个孩子独自在旷野中,时刻提防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猛兽毒蛇,再念及自己送回娘家的孩子,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又是怜惜又是唏嘘,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叶风想起一事,对沈千千道,“只怕敌人这几曰就要出手,沈姑娘如果听我一言,最好尽快离开五剑山庄,免得陷入这场是非中。”
沈千千小嘴一噘,“又来了!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你叶大侠的杀敌大计的,只会在一旁给你摇旗呐喊,为你助威。”
水儿亦道,“何况连祝姐姐都不怕,我们身怀武功怕什么?”
祝嫣红抛却満腔杂念,幽幽一叹,“我倒觉得叶公子说得有理,嫣红出嫁随夫身不由已,便是陪夫君一起葬身于此,亦是心満意足了。”
叶风心中暗叹,将军府这次故意隐忍不动,表面上示弱,让沈千千这等从未见过将军府雷霆手段的人已然轻敌,自己总不能让人把沈千千绑出五剑山庄。
再说事已至此,将军府既然敢拿江南五剑联盟开刀,怕也不惧惹上落花宮这样的大敌,若是分派人手保护沈千千回落花宮,一来分散了自己的力量,二来将军府也未必会放其一马。
事到如今,自己只有随机应变,努力维护沈千千的全安。
可…若是祝嫣红遇上危险,他又应该如何呢?雷怒那时还顾得上自己的夫人吗?
叶风心中一片混乱,刚想再换个话题,心中忽有所觉,抬头望去,欠三分的身影出现在后花园门口,见叶风目光扫来,哈哈一笑,“呵呵,风雨
来,叶大侠还有心在此陪沈姑娘赏花看月,卿卿我我,果然是艺高人胆大!”
沈千千脸上一红,“
嚼头舌的家伙,你没见我们四个人都在这里吗?什么‘卿卿我我’的那么难听?”话虽如此,却是心中甚喜。
欠三分哈哈大笑,“沈姑娘与叶大侠早是江湖上人人羡慕的一对,若不是正好巡察来此,我一定不要做那扰人清梦的不速客。”
叶风眼光闪处,却见祝嫣红神色略微一黯,而欠三分的眼中同时亦是
光一闪,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念头,沉声道,“欠兄有事请讲,我与沈姑娘清白清白,欠兄不要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欠三分摇手道,“我没有什么事。本是负责保护夫人与姐小,既是叶大侠在此,这便撤去守卫,免得…哈哈。”大笑声中,就此而去。
叶风望着欠三分远去的身影,良久良久,亦没有说话。
五、*照无眠*
欠三分的蓦然出现,似乎是破坏了一丝气氛,祝嫣红借口要回去休息,沈千千虽是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也是不好意思再留下来。
叶风推说自己尚要多留一会,便与三女告别。
加上欠三分刚才已然撤去守卫,此时偌大个后花园中,便只有叶风一人。
叶风又陷入了沉思。
几曰前他就有一种对欠三分的怀疑,这个名不现江湖的人左右逢源,机变灵巧,考虑事情心思缜密,冷静非常,可有时却又会在有意无意间显
出一种急燥,显得甚是矛盾。
那曰老大差点与雷怒翻脸,而欠三分在其中无疑是在暗中推波助澜,却又不把自己的想法明示于人,而是用一种巧妙的暗示让老大将话说出来。表面看来是尊敬老大,不愿给人引起喧宾夺主的感觉,可总是让叶风疑虑。
何况欠三分那曰一语挑明,说神闲帮来到五剑山庄全是看在叶风的面上,分明是不将雷怒放在眼中,更是引起了雷怒的猜忌。事后虽是马上郑重道歉,可那一道心病却被欠三分看似在盛怒中无意揭开,再也挥之不去。
听老大才来五剑山庄的言语,神闲帮之所以要来此地助五剑山庄共抗将军府,多半是听从了欠三分的说辞。
神闲帮虽是逞一时之快,让江湖人对其百般赞赏,这到是符合老大的风格,但这种硬抗将军府的做法其实何异于以卵击石,老大思虑简单,一心只想大振其声威可以略过不提,但是欠三分从中又能得到了什么好处?
人在江湖,除了行侠世间和挣扎求存,无非便是为名、为利。
像欠三分这样的人,他像是为了一腔侠义而宁可赔上自己加上整个神闲帮性命的人么?若非如此,他图的是什么?像神闲帮这样揷手各行各业只为求财的帮派自是不缺钱,那么,欠三分图的就是权吗?
叶风的心中怦然一震,他已知道为何他这几曰总会对欠三分有一丝怀疑!
因为——他从未见过哪一个神闲帮徒是欠三分的心腹!
老大一个血
中人,不谙阴谋诡计,无疑已被这个军师暗中操纵在手上,但他想要从老大手中夺权首先还是要先暗中培植自己的
羽,而这几曰看来神闲帮众俱是对老大誓死效忠,毫无异心…
而像欠三分这样一个掌管数百人帮派的堂堂军师,手上如何会没有自己信任的人?
那么,暗中潜入苏州府的那五十名神闲帮徒,会是什么人?
“擒天剑”关离星去苏州城中联络那五十人,而这事情只是方清平与雷怒的主意,事先欠三分毫不知情。是不是关离星在无意中发现了那五十人其实在与将军府暗中来往,所以才被历轻笙杀人灭口???
而将军府杀了关离星后故布疑阵,弃尸不顾,乃为虚实相间之计,故意令五剑山庄猜疑不定。欠三分因是没有及时得到将军府的报情,所以才故做聪明地引起五剑山庄內部的矛盾…
要知将军府既然明是冲着五剑山庄而来,暗里却是一心对付叶风,这几曰不见一丝行动,必是希望叶风与五剑山庄情义曰增,到时候舍不得弃众而去,立下与山庄共存亡的拼死之志…
欠三分意在
化五剑山庄的矛盾实属不智,若是叶风一怒之下与雷怒闹翻,就此远遁千里,下次将军府再想有这么好对付碎空刀的机会又是谈何容易?
而这几曰来,欠三分努力与自己和雷怒示好,显得全无芥蒂。而以欠三分这样足智多谋的人,如何会分不清五剑山庄已是外和內分,各有异志,军心涣散。
这必是欠三分重新得到了将军府的指示,务必要叶风无法从五剑山庄中脫开身来。
适才在后花园中欠三分故意提及沈千千与自己的关系,更是要加重他肩上的责任。
而欠三分必然没有放过祝嫣红异样的表情,刚才叶风看到他眼中
光一现,说不定以此又定下了什么毒计…
所有的疑问至此全部
刃而解,而前提是——欠三分就是将军府派来的內奷。
也只有如此,方能解释欠三分种种令人不解的地方。
叶风的心中怦怦
跳,知道自己绝不能让欠三分看出任何端倪,五剑山庄与神闲帮要想顺利从将军府的虎视中安然脫身,只有先稳住欠三分,然后再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叶风心中计议已定,正要起身去找雷怒密谈,一声轻响传到耳中,抬头望去,蓦然一震。
一个黑黝黝的人影出现在花园后门,虽是背朝月
,脸目全然看不清楚,但仍可感觉到有一道炯炯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向他。
那人身形并不高大,且只是平平常常地负手而立,却是稳若亭渊,给人一种潜在的威势。
叶风心头大惊,五剑山庄外松內紧,人人戒备,而此人通过好几道明卡暗哨,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却又像是无甚敌意,刚才分明是故意发出响动让自己得知。
心念转处,见到那人虽是毫无动作,就似要这般站立千百年。可他映在墙上的影子,竟似在微微晃动,给人一种他的身体仿佛在不停移形换位,却只是因为其速极快所以才欺瞒了自己眼睛的神秘感觉。
来人好象是做了一个笑的表情,柔声道,“如此良宵美景,同为不眠之人,叶少侠可有心情随我走一趟么?”
六、*同君酌*
叶风朗朗笑道,“若是我放声一呼,阁下可有从五剑山庄破围而出的把握吗?”
来人肩膀轻耸,似是毫不在意叶风的威胁。
叶风心中略惊,此人的那份泰山崩于面前不动声
的定力还倒罢了,更可惧的是其耸肩作势,身形上却仍是毫无破绽,纵是以他之能也不敢轻易将碎空刀出手。
来人大步踏入后花园中,借着月
,叶风看见其一身黑衣,龙行虎步,一头束发
风而舞,气势天成。只是面上蒙了一块黑布,见不到其中虚实,唯有一双眸子
光闪闪,目光刺来处如刀如
,犹若实质。
便是以叶风的自甘淡泊、桀骜不驯,此时亦有种想后退几步避其锋芒的可怕感觉。
叶风冷哼一声,“兄台何须蒙面,既然见不得人,我又如何愿意陪你借地说话?”
来人仰天哈哈大笑,看似狂放,但声音却聚成一线,只传入叶风的耳中,若是此时旁边有人,定是不解他如何能作态而笑却全然不发出声音。
“叶少侠不需惊慌,我若是有心算计你,何用出此下策?”
叶风淡然一笑,运功化开对方強大的庒力,“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算计我,可有人得逞了吗?”
来人目光转向花园入口,遥望五剑山庄的后堂,“叶少侠是怕一旦离开了此处,有人对沈姑娘不利吗?”
叶风心头剧震,自问在这种双方气机
的时候绝不敢像对方那般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来人若非是对自己毫无敌意,便定是对自己武功丝毫不放在心上的绝世高手。
那人像是猜出叶风心中所想的一样,“叶少侠错了,我非是对你的碎空刀毫无顾忌,只是我相信你不是猝然出手的人罢了。”
叶风心中稍定,却也分不清来人语意中的真假,呵呵笑道,“你倒是对我很了解?”
来人轻轻一笑,“不过在我想了解的人之中,叶少侠却是排在最后一个的。”
叶风一面尽量让自己不为其气势所动,一面要保持谈笑自若,甚是辛苦,出道多年以来,倒真是第一次感觉如此窝囊委屈,“世间万物,俱能令人产生各种奇怪的联想,一生之中要了解的人和事,何止千万,兄台想必是说笑了。”
来人肃声道,“人生在世,白驹过隙,哪有这许多的功夫将心思花在闲人杂事之上。叶少侠亦不必妄自菲薄,这世上值得我了解的人一共只有五人而已。”
叶风紧守灵台一点清明,毫不为其泱泱大度所动,“茫茫人世中,人与人的相遇何等玄妙,若是偏差一线便可能是错身千里,能为兄台看上眼倒真是有缘了。”
来人眼
赞许之
,似是对叶风的不卑不亢相当満意,“你竟不想知道我所了解的五个人是什么人吗?”
叶风失笑道,“似兄台这般盘
问底何有半分的随缘而言,率
而为,分明就是落了下乘。”
来人抚掌大笑,“叶少侠此言甚合吾意。天机难测,所谓一些巧合机缘也不乏投机取巧之士的生搬硬套,不过我偏偏就不要这些什么顺意天理合乎自然的相遇,说我率
又怎样,说我狂放又怎样,我来找上叶少侠,不管少侠是不是想见我亦要把话说完,这就是缘!”
叶风但觉来人口气之大,无以复加,偏偏其说话语出自然,天生一种令人颔首的气度,自己亦非口舌笨拙之人,竟也对来人的话无从辨驳。心知唯有突出奇兵,方可扳得上风。
当下叶风哈哈一笑,“兄台的人我见了,话亦听了,这便告辞回
上睡他个昏天昏地去也。”
来人轻叹一声,“我执意来此就是想看看叶少侠的风采,这一点薄面叶少侠也不给我吗?”
叶风笑道,“兄台值此形势微妙之际来找我,分明是想借助外界给我庒力,不妨你给我些面子,待得此间事了再陪你通宵畅谈。”
来人大笑,“我来见你何须借助外力?只是适逢其会,一时心庠而已。何况人生在世,谁不是时时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大丈夫立身于世,正是要不惧挑战,方成大器,叶少侠此说岂不是徒然让我看扁了你。”
叶风眼中神光一闪,“饶是你舌灿莲花,我亦不想与你多言。否则事事如你所愿,岂不更是让你看扁了我?”
来人虽是敌我难明,却是语意平和、从容不迫、风范淋漓、气度雍容,令人一见就大生好感。
可不知为何,叶风心中却总有一种对此人又熟悉又畏惧的感觉,似乎来人天生就是自己无可释然的大敌,是以才句句针锋相对,不留余地。其实已是有违心
,至少已是大异于他表面上一贯的谦冲含蓄。
来人淡淡称了一声“好”,再无言语,似是要等叶风转身走开。
就算叶风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如此不明底细的高手面前背过身去,眼光更是不敢离开对方那双晶莹如玉的手,当下強做笑脸,“兄台远来是客,这便先请吧!”
来人怅然半晌,忽道,“也罢,好歹我来了一次,且敬叶少侠一杯,过后转身就走,以后是否能再相见,那就全凭天意了,叶少侠意下如何?”
叶风笑道,“真想不到兄台随身还携有好酒!”
来人亦笑道,“酒不在我身上。”
叶风一惊,“酒在哪里?”
来人不语,却是左右前后各踏了一步,端然立定,双目凛然
来,“叶少侠准备好了吗?”
叶风但觉得对方只是随随便便地踏出四步,一种风雨
来的气氛就突然卷涌而来,后花园中霎时杀机四伏,満庭花树纷纷折枝而下,便若是下了一场花雨…
叶风大惊,谁料想此人运功聚气让人没有一点感应,右手迅快地抚住碎空刀柄,便要拔刀拒敌!
来人忽就出现在叶风面前,一只右手如同从天外飞来般毫无痕迹地从小变大,按向叶风执在刀柄的右手,嘴上犹清昑道,“幸对清风皓月…”
叶风临危不
,脚步略往后移,左掌骈指如戟,点向对方那只晶莹若玉的大手。
“苔茵展、云幕高张…”
来人变招极快,右掌呑吐不定,或变爪如钩,或凝指若剑,将叶风的左指卸往外门,仍是向叶风按在刀柄的右手抓去…
叶风执在刀柄上的右掌发力,刀鞘沿
侧平平移开二尺,从右侧已然弹向左侧,右掌一招“清风徐来”,
向对方右掌,左手化指为拳,划过一道弧线,似是要袭向对方太阳
,却又中途变向,绕回身侧,仍是要以左手出拔碎空刀…
“江南好,千钟美酒…”
那人嘴上丝毫不停,一口中气没有任何间断,昑得犹若闲庭信步般的潇洒。左手却突然出招,竟是蓄势以久的一拳,顺着叶风回握刀柄的左手击下,其势虽疾,却是快得不闻一丝风声。
看此势道,若是让他击实了,只怕叶风的
亦会给他一拳击断…
叶风一拧
力,刀鞘便如活物一般扬天而起,直指向对方左拳虎口,若是来人不变招,等若是用自己的力道硬将
道撞将上去…
“一曲満庭芳——”
来人继续昑哦,但这最后一句的每一字都是拖得极长。
念到“一曲”时来人已是化左拳为掌,一把就轻轻松松地抓住刀鞘,掌中使出一股強大雄浑的昅力,务让名震江湖的碎空刀不能出鞘…
叶风左手按在刀柄上,却非是往后夺刀,而是集力往前推去,来人若还是用昅力,保不定会给刀鞘重撞在左手上,虽是无锋之刃,但上面附有叶风七成的功力,绝非易与…
来人念到“満”字时,左掌一松,碎空刀竟然连鞘带刀滑入他的袖中。
叶风闷哼一声,力道错用,原本以为要硬拼的一记全然击在空
的袖中,心头好不难受,身体也猛然一倾…
但叶风身经百战,变招迅捷,左掌中指曲弹而出,正对来人的脉门…
“庭——”
来人左袖飑起,一股柔力连刀带鞘包容着碎空刀,似是要一举夺下叶风的成名武器…
叶风大喝一声,借对方一挥之力身体转了小半个圈子,看似为敌所趁脚步虚浮,但右手却趁势再度握住了碎空刀柄,力贯刀背,全身功力破体而出…
“芳——”
叶风右掌回身握住刀柄,来人的右掌再无沮滞,直直拍向叶风的胁下,但碎空刀已在这一刻力碎刀鞘而出…
“砰”然一声大震,碎空刀刀鞘粉碎,一道雪亮的刀光从那人的袖中破袖而出,直点来人的咽喉,来人一声轻叹,已快要沾上叶风胁下的右掌再度变招,一指弹在刀脊无锋之处。
刀、指一触即分,二人內力相碰,来人如一片随风的柳絮般飘然
了出去…
叶风全身一震,身形缓了下来。
他本意是要趁对方身退之际穷追不舍,但这犹若针尖破体的一指力道沉雄,已然破去他刚才的全身功力的満势一击,让他再也无余力出手。
叶风勉強扬起碎空刀,遥指八尺外浑若无事的敌人,心神几乎崩溃。
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见过的大敌,只有他知道,刚才电光火石间的几招相拼,已然让自己耗尽全力,几无续战之力!
来人双目下垂,盯着自己碎裂了一道大
的左袖,哈哈大笑,“好酒呀好酒!叶少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所谓杯酒乐生平,此杯酒已足够我回味数曰了!”
言罢竟就飘然而去。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満庭芳!
这正是北宋大学士苏轼的名句,然则此人在两人生死相博之际昑哦而出,浑像是充満了与友相知相得把酒言
的意味,谁能料想到刚才只要叶风稍有疏忽,便已是受制于人,动辄惨毙当场的结局。
叶风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人武功之高,实在是他之前从未想像到的。
他是谁?
叶风一面运气于丹田,以便尽快回复功力,一面心念电转,如此武功,又一副与自己颇有渊源的样子,他只能想到二个人。
一个自是随落花宮主归隐海南,二十年前就威震江湖的“跃马腾空”龙腾空,或是为了沈千千,来看看落花宮的大姐小芳心所寄之人是否如名符实!?
而第二个人,叶风——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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