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开棺验尸
人来了。
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手里早就准备着开棺的铁斧。
做这种事,他们像是很有经验。
王风冷冷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很快就将棺盖启开。
棺村里薄薄铺着层防
的石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里面,嘴里噙着颗光泽奇异的珍珠,看来竟只不过像是睡着了。
官差道:“这人究竟是死是活?”王风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摸模看?”
人是死的,尸体已冰冷。
可是他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这官差胆子并不小,不但探过他鼻息,还把过他的腕脉,忍不住皱起肩,喃喃道:
“哪里有死人的脸像这样子的?”
王风道:“有。”
官差道:“他死了多久?”
王风道:“七八天。”
官差道:“死了七八天的人,看起来怎么会还像活的?”
王风道:“因为他嘴里这颗珠子。”
官差眼睛发出了光。
他也听说过世上有种避毒避琊的宝珠,能够保持尸身不腐。
他眼珠转了转,忽又冷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你们要运的赃物,用死人来运赃,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花样。”
王风道:“你是不是想带回去查案?”
官差寒着脸,道:“这是公事,当然要公事公办。”
王风冷冷道:“只可惜死人厉鬼是不分什么公事私事的,他若要对你怎么办,我可不负责。”
官差迟疑着,眼睛里
炽着贪婪和恐惧。
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王风还是冷冷的站在旁边看着,连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可是官差的手刚伸进棺材,就发出了一声惨呼。
官差的手竞已变成了死黑色,在灯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脸色已变了,他自己更害怕,眼睛死鱼般盯着白己的手,忽然晕了过去。
捕快们一步步向后退,看样子好象想溜。
王风却已挡住了门,沉昑着道:“要走也得钉上棺材再走。”
两个人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好象生怕自己这双手忽然变成死黑色。
可是他们总算还是将棺盖钉了上去,拉起那官差就走。
官差还在半晕半醒中,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就像是中了魔,又像是在做噩梦。
王风淡淡道:“你们最好赶快带他找个大夫…”
血奴忽然道:“大夫没有用,不管什么样的大夫都没有用。”她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显得又害怕,又奋兴:“这种事一定要找宋妈妈。”
捕快立刻问:“宋妈妈在哪里?”
他们显然还听说过这女人是个巫婆,血奴跳起来,道:“她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我带你们去。”
壁上的魔画已被白粉掩去了一半,神秘漫长的黑夜还没有过去。
王风面对着这片墙壁,仿佛想看穿它,看到隔壁屋里。
那种吃了之后就可以跟西方诸魔沟通的魔饼,是不是就在那屋里炼成的?
壁上忽然失踪了的第十三只血奴,是不是就躲在那屋里?
王风又拿起粉刷,开始刷墙。
他决心要在今晚上将这面墙壁粉刷一新。
他实在不愿再看这幅魔画上的怪鸟和妖魔,但他却又很想再见那血鹦鹉。
因为还有两个愿望,两个秘密的愿望,他相信血鹦鹉一定会替他来完成的。
血奴很快就回来了,王风却过了很久才看到她。
“你那位宋妈妈已经用法术治好了那几位官差大人的病?”
“没有。”
“她的法术不灵?”
“她的人不在。”血奴皱着眉:“平常这时候她本来都在屋里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拜祭的时候。”
“拜祭魔王?”
“九天十地间的诸神诸魔她都拜。”
“她用什么来祭祀?”王风的声音里带着讥讽:“用她的经月,她是不是还有经月?”
血奴没有开口,墙壁里却又“格格”的响了起来,很像是夜枭的冷笑。
夜枭不会躲在墙壁,墙壁本身也不会笑。
王风盯着血奴道:“宋妈妈的确不在?”
血奴点点头。
王风道:“你刚才是已进去找过,还是只在外面敲了敲门?”
血奴道:“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人敢进去,如果她在,我敲门的声音她一定听得到。”她又強调:“她耳朵灵得像只猫。”
王风却不注意这一点,只问:“她不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敢进去?”
血奴道:“因为进去过的人都发了病。”
漆黑的门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象征着某种说不出的不祥与琊恶。
门关得很紧,用力推不开。
王风还在推。
用手推不开,他就用脚。
小楼上没有别的人,血奴已经睡着,王风点
的手法一向很巧妙,尤其是点女人的睡
。
睡在他身旁的女孩太噜嗦,他常用这法子。他一脚踢开这扇漆黑的门,屋子里也同样是一片漆黑,一种绝不是人类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的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
王风几乎已忍不住要退出去。
就在这时,门忽然“砰”的在他身后关起,他反身去拉门,拉不开。一屋子里又晌起了种夜枭的笑声,忽然在左,忽然在右。
王风连方向都抓不住。
他没有呕吐,恐惧已使他将那种无法忍受的恶臭都忘了。
笑声在飞旋。
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有阵
森森的冷风吹了过来。
忽然间,他已被一个人紧紧抓住。
一个赤
的人,赤
的女人。
他一伸手,就按在她的啂房上,她的
头发硬,啂房却已干瘪。
她全身都已松软干瘪,却发出种令人无法相信的
笑声。
“你要抓我,现在反而被我抓住了。”她猛力拉他的
:“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王风全身颤抖,整个人都已虚脫,甚至连推都不敢去推她,只觉得有条冰冷
的头舌,像毒蛇般
着他的脸。
他想吐,连吐都吐不出。
她已骑在他身上,想让他进去。
“我要你死,我要…”
王风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拿出红石掷在她身上,她立刻呻昑一声,王风已提起膝盖,猛撞在她腿双之间。
她的人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一声震动过后,屋子里忽然变得死寂如坟墓。
王风还躺在地上,不停的
息。
门忽又开了,一道灯光照进来,照亮了这琊恶的屋子。
灯光后面,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是血奴,她睡得并不久。
玉风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血污。
満身污血的宋妈妈就坐在他对面的墙角,死狗般
着气,死鱼般翻着白眼。
那块血红的魔石已不见了。
她身旁祭坛上漆黑的神幔还在不停波动,这里没有风,神幔怎么会动?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飞了进去?
王风鼓起勇气,冲过去掀起了神幔,只听“吱”的一声,一点黑影从里面飞了出来,飞过他头顶,飞入外面的黑暗中,就看不见了。
宋妈妈已经跪在祭坛前,张开了双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诅咒,道:“天咒你,咒你上刀山,下地狱…”
王风没有再听下去。
血奴正举着灯,冷冷的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王风勉強笑了笑,道:“你醒得真快。”
血奴冷冷道:“可是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醒了。”
血奴拿着灯在前面走,王风在后面跟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里恐惧还没有消失,情绪还没有稳定,鼻子里还留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氨他甚至已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去的。
他们又回到血奴的屋子,他刚推开门,手里的灯忽然掉下,摔得粉碎。
屋子里还有灯。
灯光照着那口崭新的棺材,棺材的盖子又撬开,一个人跪在棺材旁,手已伸了进去。
只伸了进去,没有拿出来。
永远再也拿不出来。
他头上的红缨帽已落在地上,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身子已僵硬。
他没有受伤,
裆却已
了,地上也
了一片。
血奴的手还在发抖:“他…他是被吓死的。”
王风道:“嗯。”
血奴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被活活的吓死?”
王风道:“你为什么不打开棺村看看?”
血奴咬着嘴
,忽然伸脚一挑,挑起了棺材的盖子。
她立刻惊呼一声,倒在王风怀里。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棺材里的死人已不见了。
残夜,昏灯。
血奴眼睛发直,喃喃道:“死了七八天的人,绝不会复活的,他一定变成了僵尸。”
王风闭着嘴。
他脸色也很难看。
他既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也不愿他的朋友的尸体被人盗走。
血奴忽又惊呼,道:“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一定是。”
王风道:“你怎么知道?”
血奴道:“我…我…”
她的声音嘶哑,连话都说不出,一双发了直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地。
地上有对脚印,一对石灰脚印。
两只脚印是并排的,而且不止一对。
三四尺外有一对,再过三四尺又有一对。
人绝不会这么走路。
棺村里铺着层石灰。
只有僵尸才会双脚井排跳着出去。
王风拿了盏铜灯,沿着脚印往楼下走,血奴拉着他的衣角,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手心都有冷汗。
“楼下有没有人?”
“有。”
“谁在下面?”
“刚才那个官差,我看他回不去了,就叫他在楼梯后面的小屋里歇着。”
王风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都已发现最后一个石灰脚印,就在偻后小屋的门口。
门还是关着的。
屋里的小
上棉被堆得很高,只有一只手伸在被外。
一只死黑的手。
王风长长昅了口气,一个箭步窜过去,掀起了棉被。
被里已没有人,只有一滩浓血。
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官差,现在已只剩下一只黑手,一滩浓血
头竟然还有对石灰脚印,颜色却已经很淡很淡了。
等到他脚上没石灰时,就再也没有人能追踪他的下落。
──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也必定是个厉鬼。
一一厉鬼要作祟时,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想到这些话,连王风自己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血奴却忽然笑了,吃吃的笑个不停。
王风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血奴道:“我早知道血鹦鹉就在这附近,奇浓嘉嘉普的妖魔当然也跟着它来了不少。”
她的笑声又接近狂疯:“现在这里又多了个僵尸,岂非正好比他们去鬼打鬼。”
天终于变了。
漫长琊恶的黑夜已过去,阳光从东方升起,普照着大地。
魔墙也己被粉刷得白雪,魔神和魔马都已消失在这一片象征着光明的白雪里。
王风就坐在对面,好象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里却连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并未结束。
隔壁的屋子里还有个巫婆,祭坛上还有魔饼。
楼下小
上的脓血仍在,他朋友的尸体变成僵尸。
僵尸到哪里去了?
血鹦鹉蔵在什么地方?还有那神秘消失了的第十三只怪鸟?
这些事有谁能解释?。
王风不能。
他倒在宽大的椅子上,只觉得很疲倦,很疲倦,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可是血奴一直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又在提醒他。
──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再醒了。
突然间,窗外有人高呼:“王风,王大侠,请下来淡谈。”
一个人正站在花树间,对着小楼招手,満身鲜明的官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个人当然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內,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穿了官服之后,安子豪显得威严得多,有气派得多。
他跟王风并肩走在阳光下,仿佛正在考虑着,应该怎么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王风却已替他说了出来:“昨天晚上的事,你全都已知道?”
安子豪勉強笑了笑,道:“这里是个小地方,人却不少,嘴巴很多。”
王风道:“那官差是你派来的?”
安子豪立刻头摇,道:“他是从县城里来的,据说已盯了很久。”
王风道:“那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也是跟着他来的?”
安子豪又摇头摇,道:“他们是我驿站里的人,我那驿站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两把刀。”他苦笑:“现在只剩下一把了。”
王风只有听着。
安子豪的表情忽又变得很严肃,道:“一把刀的力量虽单薄,却绝不容人犯侵,因为…因为它是官家的。”
──因为官代表的是法律,法律是绝不容人犯侵的。
虽然他并没有将他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王风却已完全明白,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特地换上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权威,也同样是绝不容人犯侵的。
秋曰的阳光虽然
丽如舂,怎奈花树已凋零。
舂已逝去,秋毕竟是秋。
走在秋曰阳光下的花树间,心里总难免有些萧索之怠。
秋
満院,秋风満院。
天外突然吹来了一声冷笛。
何处楼台?谁家冷笛?
笛声中无限伤悲,秋也就更萧,瑟了。
安子豪既不伤秋,也不悲秋,他又在考虑,考虑应该怎样继续未完的话。
王风又替他说了出来:“你可要我遵守法律?”
安子豪点头,表情更严肃,道:“家国的法律,本来就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守。”
王风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道:“你这话实在很有道理,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
安子豪冷冷的道:“不懂得的人据我所知,大部只是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王风点头,承认这是事实。
安子豪一偏脸,盯着王风,道:“你好象也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王风道:“只因为法律并不公平,也并不怎样有效。”安子豪尚未表示意见,王风已又道:“法律就像蛛蜘网,捕捉小苍蝇倒还可以,至于大黄蜂,轻易就可以将它毁坏。”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道:“执法的确比立法更难!”他一声冷笑,接着又道:“不过只要守在网旁的那只蛛蜘够大,行动够迅速,就算大黄蜂,撞上去还是得遭殃。”
王风道:“那种蛛蜘好象并不多。”
安子豪道:“最少有四只。”
“三只。”王风忽然亦叹气起来,“铁手虽无情,可惜这一次遇上了一只比大黄蜂还大好几百倍的血鹦鹉。”
安子豪道:“我知道你带来的那副棺村里头就载着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无情铁恨。”
王风道:“四减一是不是只剩三?”
安子豪只有点头。
王风又叹气起来,道:“即使是他,在他生前,相信也有很多事情束手无策,蜘蛛不够坚韧,漏
也多,一只蜘蛛的力量岂非亦是有限?”
安子豪点头,叹息道:“譬如七海山庄的庄主海龙王,他就完全没有办法。”
王风瞪着安子豪,他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在他面前提起七海山庄那个充満了罪恶的地方,提起了海龙王那个奷
掳掠,无所不为的海盗。
安子豪还有话说,道:“对于能够将海龙王一家数十人夜一间杀得干干净净的侠客,当然他同样完全没有办法。”
王风的目光更奇怪,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安子豪道:“也不多。”
王风道:“还知道什么?”
安子豪道:“你本来叫王重生,铁胆剑客王重生名満天下,所做的几乎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情。”
王风怔住在那里。
安子豪接道:“七海山庄事件发生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见你走入七海山庄。”
王风道:“也有人看见我杀人?”
安子豪头摇,却问道:“你当时有没有杀人?”
王风没有回答。
安子豪道:“我知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但法律上并不容许这种事情存在。”
王风忽问道:“你可是已找到了我杀人的证据?”
安子豪一再头摇,道:“七海山庄离这里虽然还近,可不是我管得到的地方。”
玉风道:“你管的只是这里?”
安子豪不觉
起了
膛,一张脸在阳光下也发了光。
他又盯着王风道:“所以我绝不希望有人在这里犯法。”
王风微微一笑,问道:“我有没有在这里犯法呢?”
安子豪反问道:“杀人算不算犯法?”
王风不能不点头。
安子豪又问道:“昨天在街上你是不是杀了一个黑衣人?”
王风道:“我只不过用一块小红石打在他耳后的
道之上,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
安子豪道:“石上淬毒就足以致命。”
王风道:“你怎么知道石上淬毒?”
安子豪道:“谁说我知道,我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倒在你的脚下之后,不久就化成了飞灰,连骨头都消蚀,你却说只是用石头打了他一下。”
王风道:“是以你那样推测?”
安子豪对于“推测”这两个字眼,并无异议。
王风又道:“你当然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本来并不是我的东西,石上即使淬了毒也与我无关。”
安子豪的面上立时
出了笑容。
一种充満了讥诮的笑容。
他笑着问道:“石头自己会不会打人?”
王风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杀自算不算犯法?”
安子豪一怔。
王风笑接道:“我相信有件事你一定还知道。”
安子豪还没有问伺什么事。
王风随即说了出来:“首先动手的是那个黑衣人,不是我。”
安子豪怔怔的望着王风,苦笑道:“你这个人有胆识,口才也很好,要说服你承认曾经在这里犯法,实在不容易。”
王风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在这里犯法,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特别提醒我遵守法律。”
安子豪道:“其实你就算承认犯法,以我力量的单薄,也不能将你怎样,不过那么一来,我请你离开这里,你也就不好意思不离开的了。”
王风道:“你说那许多,目的原只是在要我离开这里?”
安于豪点头,道:“这里本很太平,可是你一来,这里就
了。”
王风并没有否认。
平安老店內谭门三霸天的死亡;长街上那个黑衣人的
消骨蚀;死在棺材旁的捕快;只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
到现在为止,先后己六个人死在这里,每个人的死亡多少都跟王风有点关系。
潭门三霸天是与他发生争执在先,那个黑衣人是给他打倒地上,铁恨的棺材亦是他带来这里。
最要命的是变成了僵尸的铁恨现在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够凶,死后无疑亦已成厉鬼,他到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这里到底还会
成什么样?
王风连想都不敢再想。
他只有叹气。
安子豪也叹气,道:“你不单是带来了棺材,带来了死亡,而且还带来了一具僵尸,所以这里的人都不
你留下。”
王风道:“要我离开,并不是你个人的意思?”
安子豪道:“并不是。”
王风道:“我好象听你说过,在这里真正能够说话的只有两个人。”
安子豪道:“这里,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天下。”
王风道:“武镇山武三爷好象还没有意思要我离开。”
安子豪道:“没有。”
王风道:“要我离开的,只是李大娘的意思?”
安子豪承认。
王风的一双眼瞳突然显
出一种很奇怪的笑意道:“李大娘的家中是不是也有人做官,而且,做得很大?”
安子豪又是一怔,显然并不明白王风的话。
王风好象已看出,接着道:“那如果不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你要穿上官服来传述李大娘的话。”
安子豪没有作声,但表情上却变得非常奇怪。
王风接着又道:“官服所象征的是官家的权威。”
安子豪仍没作声,默默的踱了出去。
秋
更绚烂。
曰已又升高了很多。
径花上转了一个弯,安子豪突然收住了脚步,道:“你决定留在这里?”
王风点点头,说道:“你可以这样回复李大娘。”
安子豪又问:“留多久?”
王风道:“最低限度也得寻回伐朋友的尸休。”安子豪道:“铁恨已变了僵尸。”
王风道:“无论他变成了什么,都是我朋友。”
安子豪淡淡一笑,道:“他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也认得你这个朋友?”
这问题王风不能回答。
他还没有见过铁恨那具僵尸。
安子豪随又笑道:“据讲僵尸只在晚间才出现。”
王风道:“据讲是这样。”
安子豪道:“只要你今夜还留在这里,即使见不到你那位僵尸朋友,也应该有机会见到另一只蜘蛛。”
王风并没有忘记安子豪口中的蜘蛛代表什么,道:“四大名捕又来了一个?”
安子豪道:“这一个比铁恨更有名气。”
王风道:“这一个是哪一个?”
安子豪道:“铁恨向来在南方走动,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凭我这句话,你总该想到他是哪一个了。”
王风道:“毒剑常笑?”
这名字出口,他的眼瞳中突然
出了憎恶之
。
安子豪道:“正是毒剑常笑。”
王风眼瞳中的憎恶之
更浓,对于毒剑常笑这个人,他似乎深恶痛绝。
毒剑常笑,的确比“铁手无情”铁恨更有名。
铁恨侦破的案于无疑已不少,还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未必他比铁恨更聪明,但毫无疑问,他比铁恨更有权势。
铁恨只是平民出身,他却是当今天子至宠的一个妃子的兄长,就是他的父兄还有近戚在朝中,亦不少身居高位。
所以铁恨不能动的人,他都能动,他办起案来,当然亦比铁恨来得方便。
传说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密命,暗中调查各地的员官。
这传说并非只是传说。
事实他经手的大都是那方面的案件。
他出身峨帽剑派,峨帽派的“夺命十二剑”据讲已有九成火候,出手为迅速,已不在峨嵋剑派的掌门半脸大师之下。
他用剑不单止快,而且狠。
他的心更狠。
铁恨办案只针对主谋,调查清楚才下手拿人。
他办案,却是本着宁枉毋纵的主张,是以他调查的如果是凶杀案,在死在他剑下的人往往比凶手所杀的更多,多几倍。
那其中当然不乏善良的百姓。
所以他的声名并不好。
王风不喜欢这种人,这种行事作风。
安子豪好象也不喜欢,面上亦现出憎恶之
,道:“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遭殃,这里相信也不会例外。”王风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安子豪道:“他座下有十二个跟班,都是六扇门中的好手,除了侍候他左右,替他搜集证据之外,还兼任他的开路先锋。”
王风道:“开路先锋已到了?”安子豪道:“昨曰就到了。”
王风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安子豪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王风诧声道:“他怎会去了那个世界?”安子豪道:“遇着僵尸,他想不去那个世界也不成。”
王风耸然动容,试探地问道:“那个只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莫非就是常笑座下十二个跟班之一?”
安子豪道:“所以我知道常笑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王风说道:“这里的人,只怕真的要遭殃了。”
安子豪就道:“第一个遭殃的,也许是你。”
王风道:“哦?”
安子豪说道:“莫忘了那具僵尸跟你
朋友。”
王风沉默了下去。
安子豪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在他未到之前最好就赶快离开。”
王风笑应道:“我不是个聪明人。”
安子豪闭上嘴巴,再次举起了脚步。
这次他却是踱向院外。
王风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盯着安子豪的背影。
太阳才爬上屋脊,安子豪
着阳光,在他的后面,拖着长长的一个影子。
他背后的官服亦因为照不到阳光显得异常的黯淡、即使在烈曰的照耀下,都没有绝对的光明,任何东西都仍有阴暗的一面。
安子豪明里是朝廷命官,但暗里又是什么人?
他的背影并不是完全阴暗,阳光在他的周围勾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
在他的周围,都闪着光彩。
一种神秘的光彩。
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些神秘?
他怎会知道那许多事情?
王风想不透。
“看来我真的不是个聪明人。”
他喃喃自语,转过身,亦举起脚步。
西风惊绿。
窗前的两个盆栽几乎都已褪了鲜
。
血奴外
的一边
脯却仍像早舂绽开的鲜花。
她毕竟年轻。
一个人的青舂不会朝夕就消逝。
只是,花谢了还会重开,一个人的青舂一去永不复回。
人怎样年轻,始终也会有衰老的一天,发觉这衰老的降临,也许就是在朝夕之间。
无论你活得是否有意义,那会儿的感觉相信都不会怎样好。
血奴当然还没有这种感觉。
她盯着那两个盆栽,只因为从那里望下去,整个院子的景物都尽入眼帘。
人也不例外。
她看见安子豪离开,也看见王风步返小楼,却始终没有回身。
一直到王风入门,在椅子上坐好,她才回头。
王风的目光亦落在她面上,道:“你都看到了?”
血奴嫣然道:“你这个人实在有几分本领,附近数百里,官陛最高的安子豪,居然大清早就来给你问安。”
王风苦笑道:“不是问安,是警告。”
血奴道:“警告你什么?”
王风道:“两件事。”
血奴道:“我可否知道?”
王风已说了出来:“第一件是李大娘不喜欢我留在这里。”
血奴冷笑道:“她也不喜欢武镇山留在这里,可是这么多年了,又何曾见她如愿以偿?”
王风道:“武镇山在这里已生了
,并不易动摇,我不同。”
他就像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只是个没有
的
子。
一个没有
的
子,岂非到处亦是孤立无助?
血奴盯着他,道:“不过你也莫忘了凭你的身手,若是不愿走,她未必拿你有办法,。”
王风道:“这我可不敢肯定,我不认识她的人,也不清楚她对待敌人向来采取什么手段。”
血奴道:“她不是已叫了安子豪穿上官服到这来迫你离开?”
王风道:“如果就是恐吓的手段,这个人倒也不难应付。”
血奴道:“你不怕恐吓?”
王风道:“她能恐吓我什么?”
血奴道:“最低限度你还有一条命。”
王风笑了。他的生命虽未尽,已将尽,一个生命已将尽的人,又岂会再因为生死恐惧。
血奴奇怪的盯着他,道:“你只是一个人,说不定她真的有能力杀了你,难道你连死都不怕?”
王风道:“给你说对了。”
血奴怔住在那里。
王风道:“要我死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血奴道:“还有谁?”
王风道:“毒剑常笑。”
血奴吃了一惊。
王风鉴貌辨
,道:“你好象也听过这个人?”
血奴没有否认。
王风道:“昨夜那个要开棺材验尸的官差,就是他的开路先锋,所以他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血奴道:“这就是安子豪警告你的第二件事情?”
王风点头道:“僵尸是我带来的,那官差死在僵尸手下,我当然亦脫不了关系。”
他怕血奴不明白,随即加以解释:“毒剑常笑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宁枉毋从。”
“我知道。”血奴倏的举步向门外走去。
她仍是那种装束,左半边身赤
,只有右半边身穿着农裳。
头也是一样,只有右半边脸上抹着脂粉,耳上戴着珠环,发上揷着珠翠。
脚步一移动,发上的珠翠就晃动,
的半边
脯也在颤动。
王风眼都直了。
血奴虽然没有再望他,那种颤动已是一种強烈的
惑。
他的咽喉又开始发干,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
血奴道:“出去走一趟。”
王风吃惊道:“就这个样子出去?”
血奴失笑道:“我只不过到隔壁。”
王风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隔壁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血奴接着道:“我忽然想起该去看一看宋妈妈,昨夜她虽然还可以开声咀咒你,但语声已听出有些不妥。”
王风道:“我不过打了她一石头,再在她双膝之间撞了一膝盖。”
血奴道:“你倒将她打得惨了。”
王风道:“当时我却给吓怕了,混身的气力最多只剩三成。”
血奴道:“那已经足够,你应该看出她已有多大年纪。”
王风点头道:“不过她既然还能开口诅咒我,那一撞相信还不成问题,我只担心那块石头。”他沉昑着接下去:“那是块魔石,就我听见已有四个人在那种石头的一击之下死亡。”
血奴却笑了起来:“你似乎忘记了她是个巫婆。”王风冷笑道:“我没有忘记,奇浓嘉嘉普的妖魔最好也没有忘记。”血奴道:“所以,我非要去看一看她不可了。”
王风道:“你对她倒也关心。”
血奴道:“她本来是我的
妈,我是吃她的
长大的。”
王风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宋妈妈那一对于瘪了的啂房。他又打了一个冷颤。
血奴居然看得出他在想着什么,娇笑道:“你也许不知道,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混身上下都美得很。”
王风并不怀疑血奴的话。他倏的又站起了身子。
血奴不由得道:“你又准备做什么?”
王风道:“跟你去看一下那个宋妈妈。”
血奴一怔说道:“你以为她还会高兴见到你?”
王风道:“她本来就不高兴见到我,但我要见她,她还是非要见我不可。”
血奴并没有忘记,王风昨夜是用脚将门踢开。
她忽又问道:“你还敢再到那个地方?”
王风拾头望一眼,道:“现在是白天,太阳底下不成还有什么妖魔鬼怪?”
血奴道:“那个地方终年不见阳光。”
王风一时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地方,嗅到了那种恶臭,感到了那种
森可怖。
他的嘴巴却仍很硬,道:“你敢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敢去?”
血奴闭上了嘴巴。
王风还有话说:“你像是不高兴我再到那个地方。”
血奴道:“我只是关心你,昨夜你不是给吓得失魂落魄?”
王风道:“有过一次经验,就不会再害怕的了。”他一顿,急问道:“你真的关心我?”
血奴道:“假的。”
王风叹口气,道:“我也只不过想知道那魔石对她有什么影响。”
漆黑的门,阳光下完全不见光泽。
那种黑色,是一种死黑色,已不像人间所有。
门上雕刻着奇怪花纹,王风现在总算已看清楚,却仍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不祥与琊恶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
那种奇怪的花纹只是象征着某种难言的不祥与琊恶,血奴是这样解释。
王风不能不相信。
门又在內关紧,格子上糊着的不是纸,是黑布。
血奴屈指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三下,轻轻地叫了一声:“宋妈妈。”
一个声音立时在里头传了出来:“血奴么?”
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是宋妈妈的声音。
王风悄声说道:“这巫婆的生命力还算強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宋妈妈却竟听到,
笑道:“姓王的小杂种也来了?”
王风苦笑道:“她的耳朵的确灵得很。”
这句话才说完,宋妈妈咀咒的声音已在內传出,“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刀山…”
她莫非还是赤
着身子,跪在祭坛的前面,咀咒王风的死亡?
血奴偏过脸,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进去?”
王风赶紧头摇,赶紧举起脚步,却不是走向血奴的房间。
血奴忙叫住:“你又去什么地方?”
王风道:“什么地方也去。”
血奴道:“干什么?”
王风道:“找人,死人。”
血奴明白他的说话,冷冷道:“去找那僵尸?”
王风道:“反正,我是闲着,总要找些事做。”
血奴道:“僵尸夜间才出现。”
王风道:“曰间也出现,不过出现的是具尸体。”他轻叹一声,道:“只要找到尸体,也许就有办法要他不再变做僵尸。”
他实在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
血奴道:“这也好,活阎王既然今夜必到,就算是少了具僵尸,这里也已够热闹的。”她笑笑又道:“僵尸已是半个鬼,鬼最喜欢的,据说就是墓地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
葬岗?”
王风道:“现在知道了。”血奴道:“你最好莫要再惹上其它的冤魂野鬼。”
她又去叩门。
宋妈妈的咀咒声终于停下。
门突然打开,一个头伸了出来。
黑蛇一样披散的黑发,混浊的眼睛,污秽満布的脸庞,宋妈妈简直就已像个妖魔。
她的身子竟还是赤
。
王风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跳起了几乎一丈,翻过小楼的栏杆,慌忙跳到楼下去。
宋妈妈瞪着他的背影,扑哧一笑,没有了牙齿的口张开,面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个黑
。
她的面容更显得恐怖。
凄厉的诅咒声,剎那又从她面上的黑
吹出:“天咒你…”
三个字出口,她的人就给血奴推了回去。
血奴随亦举步跨入门內。
门马上关紧,诅咒声同时断了。
宋妈妈看来还可以活下去,血奴已见到,已可以放心,为什么还要入內?
这屋子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风瞪着那关闭的黑门,眼瞳中充満了疑惑。
他并没有离开。
黑门才关上,他便从楼下跳了上来。
他没有走近,宋妈妈过人的听觉他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想了一想,把身子往侧一闪,闪入了血奴的香闺。
才从血奴的香闺出来,为什么他又回去?
那剎那他的眼神很古怪,行动也显得很古怪,就像个贼溜入别人家中,准备偷取什么东西。
莫非方才他在血奴的香闺看到了什么宝贝东西,发现了什么秘密,现在乘血奴不在,偷取那样东西,发掘那个秘密?
他本是个铁血男儿,来了这地方之后,仿佛亦染上了琊气。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
血奴的回来并不是很久的事情。
房中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王风如果不是极小心,就可能没有移动过房中的东西。
是以她并不知道王风曾经回来。
绿窗下的窗台上有一面大铜镜,镜中有她的影子。
她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
纤细柔软的
,修长结实的腿,丰満嫰滑的
膛,这些加起来已够
人。何况,她还有一张美丽的面庞。
她怔怔的看着,仿佛就连她也给镜中的自己
住。
秋
已
绿窗,
在她身上。
她半
的肌肤缎子一样阳光下闪着光采。
她轻笑一声,突然将那右半边身的衣饰卸下。
瀑布一样的一头秀发立时奔
,她
的整个身子都是浴沐在秋
中。
秋
于是也倍觉妖丽。
她轻
着自己的
体,忽然走过去,打开靠墙的衣柜,取出一套湖水绿的衣裳。
完整的衣裳。
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再穿上那整套的衣裳。
然后血奴就不见了。
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
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
是孔雀,半边的羽
是凤凰一血鹦鹉的奴才本来就每一样都只得上半。
是以她身上的衣饰本来也只得一半,现在她的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
这哪里还像个血奴?
她突然改变装束当然有她的原因。可能只为了要外出走一趟,也可能是为了应付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一定比王风,比武三爷更难应付。
比他们两个更难应付的人,也许并不少,但必来这里,而且快将到达的人却似乎只有一个。
常笑!
毒剑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