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姓马的只在入门处的一张大理石方凳上坐下来,并无久留之意。
“足下病情,此间主人已略有道及,显然不可忽视,谈相公尚须随时注意,多多保重!”
“多谢马兄关怀。”
谈伦苦笑了一声:“设非是主人见爱,在下只怕已是性命不保。马兄你也住在此冷月画轩么?”
蓝衣人轻轻哼了一下,点点头。
“谈相公,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他直视向谈伦道:“方才与足下谈话的那位姑娘,她的身世离奇…”
微微停顿了一下,他随即接下去道:“方才我见她与你谈笑甚
,不知你们谈些什么?可肯赐告一二,感激不尽!”
谈伦想不到他竟然会有如此直言无讳的一问,心里未免不悦。
然而,对方这一张脸上所显示的却是一片真挚、赤诚,衬着他英武正直的神采,褐色的肤皮,给人以绝对值得信托可靠的感觉。
“马兄多虑了。”谈伦不着丝毫怒容说道:“我对蕊姑娘的离奇身世,并无所闻,蕊姑娘也并无一字见告,所谈皆玩笑,马兄莫非也要知道?”
蓝衣人慨叹一声,黯然点了一下头道:“相公见笑,我只当蕊姐小年轻无知,口无遮拦,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可见蕊姐小是长大了…”
重重地叹了一声,他接下去道:“蕊姐小身患奇症,我主公只此一位千金,此番点苍求医,千斤重担,全在我一人肩上…若是有了丝毫差池,我固一死有余,亦难望上报主公知遇千万。”
他对心目中这位主公很是敬仰有加,每次在他说到主公二字时,都表情庄严,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拱上一拱,说到后来,几乎为之落泪。
谈伦微微一笑道:“马兄你太激动了,有话慢慢地说吧!我还不太明白,听马兄你的口气,好像蕊姑娘的安危有了顾虑,这又为了什么?莫非还有人意图对这么年轻的姑娘不利么?”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问题了!”
蓝衣人一双炯炯眼神,
视过来:“这也是我不揣冒昧,来此打扰你的原因…”
谈伦作了一个不能理解的微笑。
“谈相公人品武功,我素有所闻,照说是不该置疑,只是请念在此番情形特殊,你…
还要多请自重。
“马某人话也就说到这里,你是聪明人…万无不解之理,还是那句话,职责所在,我也就顾不得语多得罪了,相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罢站起,深深一揖。
俟到他直起身子来时,才发觉到谈伦已换了位置,换句话说,并没有当受他的大礼参拜。
蓝衣人一向自负高傲——那是因为有他值得自负高傲的条件。
然而眼前的谈伦,却像是比他更为自负——这一点只须由他冷漠的表情,冷锐的目光上便可认定。
“萍水相逢,难当大礼,马兄你太客气了。”
“这么说,你是…”
“我只是一个病人。”
谈伦冷冷地又道:“我来到冷月画轩,承蒙主人收留,目的只是养病,别的事都不感趣兴。”
蓝衣人呆了一呆,脸上还有些挂不注,待要说话,谈伦却咳嗽了。
夜
来临的时候,冷月画轩像是较平常不大一样…
起先是哑童乌雷慌张的脚步,踏过了谈论所居住的西轩过道,直奔向蕊姐小的北轩跨院。
紧接着是姓马的蓝衣人由他所居住的南轩匆匆现身,惊鸿一瞥地消失于北轩院里。
接下来哑童乌雷再次现身,表情更为慌张,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是绿衣高大的史大娘。
这两个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匆匆直向东轩院落里快步进去…
这里略作
侍:
谈伦住在西轩。
冷月轩主巴壶公是住在东轩。
蕊姐小和服侍她的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绿衣女人史大娘住在北轩。
蓝衣壮叟——
深武功的那个姓马的,住在南轩。
东、南、西、北四个轩院,表面上虽是各自立独,俱有一片幽静院落,事实上却为正中的十字衢道所串联,央中的那一片不属于任何一轩所有的公有院子,花开如锦,翠草如茵,小桥
水,布置得较诸其它任何单独一轩的院子更为清幽可人。
那么,只要有人站立在这片公有的院子里,便可总绾东南西北,轻松地四览无遗。
谈伦凑巧就在这里。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紧张的场面,还在继续着,说是“热闹”或可,却并不“有趣”——最起码,谈伦却是用一种冷静复严肃的眼光,在观察着此一似乎是“不寻常”的事件继续地发展下去…
热闹的场面犹自在继续着!
就在乌雷带领着史大娘入进东轩不久,主人冷月轩主紧接着出现了。
主人的一生,饶是经历丰硕,妙手着舂,生死人而
白骨,活人无数,此刻,却也显现得那般沉不住气!
倒是一件新鲜的事儿。
当他疾速的脚步,踏过衢道向北院走近时,一只手尚自在扣着长衣的钮扣。
史大娘叨叨不休地在他身边诉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却起伏顿抑,流利的京北官话口音,听起来就是舒服。
哑童乌雷呢?
——一只手提着藤制的药箱子,另一只手提着个
大的油纸灯宠。
原该他走在头里照路的,反倒是他落了后啦!这个傻小子!
走着走着,主人巴壶公忽然站住了脚步——有两个扣子必须扣好了才好走路。
史大娘兀自在旁叨叨着:“这是从何说起!早半晌儿还好好的…晚饭也吃得
好,比平常还多吃了半碗饭,谁知道…”
话声随着他们移动的脚步,渐渐远了,却把最重要的半句话给错了过去。
旁观者清。
其实无需多说,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谈伦也就了解了一个大概。
八成儿是那位蕊姐小的体玉违和,病势发作了。
“感情”这玩艺儿,实在是微妙之极,妙到“不可捉摸”——不要以为谈伦就能以“等闲”之心,目睹着这场“闹剧”的继续发展。
这一霎,他的心里毋宁在燃烧着一大堆火,大反他往常的淡泊宁静、事不关心…
今晨的花间一晤,也不过是交谈数语,那个天真无琊姑娘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直到此刻,这块烙痕,显然在燃烧了。
“你…等一等!”
谈伦即时现出的身子,拦住了殿后哑童乌雷的去路,后者吃了一惊,挑高了手里的灯笼,向着谈伦照了照,这才认出了是谁。
“咿——咿——哑——哑——”
手里的灯笼,比划起来,既不方便,更碍人,差一点燎着了“大相公”的眉毛。
他是真急了,那意思是在怨对方,来的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单挑人家急着办事的时候来噜苏。
谈伦几乎忘了他是个哑巴了,在他嘴里还能探出个啥?随即闪身让开。
乌雷赶忙前行,才发现前行的二人已走没了影儿,气得“咿呀”叫了一声,回过身向着谈伦吐了一口唾沫,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这才匆匆地转身而去。
据说这个动作,在“看图识意”的哑语里,是一句很厉害的骂人话,谈伦就算知道,却也不与计较,天下哪里有拣骂挨的人?只是未免有些索然。
这个闷葫芦,他无论如何也“闷不住”急
一探究竟。
在北轩敞开着
门外踱碟来回,终不能定下了这颗波动的心。
事不关“心”关心则
。
走!进去瞧瞧去!
外面忙过了,里面可也并不轻松。
入门珠帘高卷处,蓝衣人马奇一夫当关,直
地居中而立。
这个人既仔细又冷静,再加上一身好本事,足可担当大任,他主子选中了他来担当照顾蕊姐小的差事,称得上是选对了人。
所幸,谈伦也够机警,总算没有被他发现。
一间堂屋。一间暖阁,在隔有大理石雕的大幅画屏后面,那才是蕊姐小下榻的香闺所在。
同样是冷月画轩,这里的一切,可比其它各处要富丽堂皇多了。
淡淡的清香一缕,散自白铜长颈“鹤炉”张开着的鹤嘴里。
像是自会打转的那盏琉璃吊灯,闪烁着一片青蒙蒙的光华,转动处光彩
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给人以“波谲云诡”的感觉。
粉
的纱帐,被一只小小的银色钩子钩着,对开双分之处,便是蕊姐小的玉榻所在了。
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宽松长褛,既名“长褛”自然是十分的长了,长到连她一双赤
足踝,也掩遮住。
“眉共舂山争秀,可怜常皱!”此刻,那一双秀眉却是展开来的。
一片笑靥,显示在她那张看来异常开朗的脸上。
谜样的“玄”海样的“深”——当那双转动着,又像是会说话的眼神儿,偶尔飘过来,或者向你凝视着的时候,由不住你打心眼儿里吃惊、冒汗…接下来脸上发臊,便只有发愕的份儿了。
可不是吗?眼前的乌雷就是这个表情:
拧着眉,张着嘴,直着两只眼,不知道脖颈子上哪一
筋“闪”着了,反正是看上去就是不对劲儿!
然而,他却也知道,这位贵若公主,美似天仙的美人儿,今儿晚上情形有异,八成儿是病势发作了,他的嘴哑,心可不“哑”——一片慧心,剔透玲珑。也只有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心里有数。
“这孩子真是少见的聪明,心细得连
头发都揷不进去,只可惜是个哑巴…”
这几句话,他可是听进去了。
打那一天开始,他就发愤图強,哑巴虽是哑巴,干起活儿来,比谁都強,凭着一点天赐的慧心,事事都能猜到了人心眼儿里去,叫主人瞧瞧,哑巴不会让你多
一点心!
打量着蕊姐小这般模样,乌雷虽曾被主人誉为“智慧过人”此刻却也
惑了。
不只一次地,他翻过眼睛来,打量着冷月轩主巴壶公,像是默默地在议抗着什么。
“你不是神医么?怎么就治不好蕊姐小的病?”
“她是真的病了?怎么脸上还在笑,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这是什么病呢…”
泪珠子大颗大颗地由他眼睛里滑出来,却又偷偷地被他给擦了——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会去注意他。
婀娜刚健的史大娘,平常一直是笑口常开,现在也似乎不快乐了。
蕊姐小的病势,简直像一片乌云,罩住了整个的冷月画轩,每一个住在轩里的人,又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
紧张、焦迫、祈求、期望。
一切的期盼、望渴,似乎全都在巴壶公一个人身上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正在为蕊姐小把脉。
透过他微微张开的一线目光,双瞳聚集
视之处,便是蕊姐小微呈红润,轻含笑靥的玉面娇容。
他正在殚
竭虑地思索着,修长的三
手指,轻轻抚按在蕊姐小雪藕般细白的腕子上——像是在抚弄着一具极其名贵的琴瑟,每一次挑动,都聚结着他的灵思睿智,但只见那双微呈灰白的长眉时蹙又舒,乍舒又合。
屋子里可真是够静的,没有一点杂声,这气氛感染得枝头夜鸟也沉寂无鸣。静到无极,每个人甚至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串联着一双耳鼓,时作雷鸣…
巴壶公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一双微微张开的眸子忽然睁大了——一下子又收小了,显示着他心里的变化,一如惊涛骇
…
“怎么样了…老爷子?”
史大娘庒低了嗓门儿,用一种平和的微笑,掩饰住她心里的不安。
“嗯…”巴壶公点点头:“那只手!”
“是是是…”一面说着,史大娘上前一步,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蕊姐小的身子翻了个边儿。
“来来…我的好姐小…对了…对了…伸出这只手,让老爷子给瞧瞧!”
经过这么一腾折,蕊姐小像是由神驰的梦乡,忽然又回到了现实。
“咦…大娘…你们…”带着一脸的
惑,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骨碌碌,只是在现场每一个人脸上转着,最后却落在了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脸上。
“巴老…先生…我又病了么?”
“没有的事!”巴壶公微笑着:“殿下体玉如常,只是例行的诊治问安罢了。”
“噢,这样就好,唉…我这是怎么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眼光上移,一双澄波眸子,却又被那盏缓缓打转的琉璃吊灯给昅引住了。
一霎时,她清秀的脸上,又自弥漫了盈盈笑靥,陶醉在无边却美丽的遐想之中。
——就是这么点儿反常,才惊动了史大娘、马奇,整个冷月画轩都为之不安。
史大娘刚启笑容的脸,这时又罩起了一片愁云。
“老爷子…”
巴壶公摇头摇,止住了她的问话。
所谓“望、闻、问、切”为断病之“四诊”其中“切”字一诀最为重要。
一说:“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双腕一“切”善诊者,已可知患者之大概,更何况有神医之称的巴壶公了。
放下了切脉的手,他身躯前倾,细细地打量着蕊姐小的一双眼睛,又看了她的气
,脸上不着丝毫表情,却把旁观的史大娘、哑童乌雷急坏了。
“好!”说了这个字,他即欠身站起,转向乌雷道:“紫云
七钱,速服,月华丸一片庒舌下!”
乌雷早已待命,谛听之下,点点头,立刻打开手边藤箱,取药待用——他犹自仰首壶公,等待吩咐。
巴壶公点点头之后关照道:“七情子捣碎和一分朱砂加半夏橘红为引,照以前汤药服用,子时服下料可安眠矣!”
哑童聆听之下,脸上这才着了些喜
。
巴壶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意示嘉许。
这么一忙,料想着乌雷夜一不得好睡,他这才向着
上的蕊姐小躬身施礼,悄悄退了出来。
史大娘及时跟出来。
蓝衣人马奇満面凝重地偎过来。
两个人四只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巴壶公在书案边上坐下来,抻纸、润笔、凝思…
却又放下了笔。
“怎么?”蓝衣人放低了嗓子:“殿下的病…”
“这就令人不解了!”
冷月轩主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抬向史大娘,注视着她:
“心筑筑而跳,意摇摇而
——有怔忡之象,却似是而非,好难诊断的‘七情劫症’…”
感叹着,这位素有神医之称的“再世华陀”也不噤大费神思了。
“七情劫症?”
像是第一次听见过,蓝衣人、史大娘,两顾茫然。
“不错,这就是殿下罹患之症。不怕二位见笑,这病例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以前已有怀疑,今夜始可断定,七情劫、七情劫…就是它了!”
“什么是七情劫症?”史大娘脸上闪着
惑。
“唉…你自然是不会知道…”巴壶公喃喃地道:“细追起这病的成因,可就费人思忖了。殿下久居深宮,与外界鲜有接触,加以本身底子又弱了些,此症多半来自上代——可追搠上至七代,任何一代患者的遗传。
一旦病发,喜、怒、哀、乐、惊、悸、恐,都当适可而止,七情六
,任何一种过或不及,都将构成病因,轻则怔忡,就像殿下今夜模样,重则癫狂而死…是谓七情劫症…”
一番话只把史大娘与马奇听得面无人
,一时作声不得。
巴壶公黯然一笑,看了二人一眼,道:“所幸殿下年纪尚轻,如能善于调养,未尝不能克曰痊愈,只是这月余以来,我暗中观察她,除了略有苦闷孤单之感,较之来时已大有起
,昨天我察她脉象,还自平和,怎么一夕之间,就自起了如此变化?”
微微顿了一下,他望向史大娘,诧异地道:“今天白天殿下可曾有什么异于寻常的遭遇么?”
“这…”史大娘先是摇了一下头,忽然触及了什么…
“啊!这就是了…别是那位谈相公吧!”
巴壶公面色一惊。
蓝衣人马奇重重一叹,气忿地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果然出了事情…”
巴壶公诧异地道:“你们说的是西轩的谈先生?”
史大娘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吗?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殿下戏追蝴蝶,误入西轩,凑巧那位谈先生也在院子里,两个人就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儿,难道这也不行?”
巴壶公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冷冷笑道:“这要看殿下当时的心境了…”
史大娘道:“殿下当时心情好极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忽然发觉到巴壶公的面色有异,顿时住口不言。
“这便是惹病之因了…”
一面说,巴壶公站起来,缓缓走了几步,又定下来,显然是心中大生碍难。
蓝衣人马奇冷冷一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天就叫他走人!”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头摇不言。
蓝衣人霍地站起道:“轩主若有碍难,我去,这个姓谈的,万万是不能留下来!”
“慢着!”巴壶公冷笑道:“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草率不得。”
蓝衣人已经站起的身子,又自缓缓坐了下来。
却是一脸的大惑不解:“轩主…事分大小巨细,这件事你可徇私不得,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巴壶公举手止住了他的继续下说,蓦地偏首向窗,显然似有所警。
蓝衣人马奇更是不待招呼,脚下一个上步,单手打帘,身躯乍然向下一矮,紧跟着一个疾滚之势,快如滚檐狸猫,飕然声中,已飘身窗外。
冷月轩主巴壶公身法更较他犹快,就在蓝衣人滚身窗外的一霎,单手在长案上轻轻一按,呼一声,已掠身门前,紧跟着珠帘响处,已遁身门外。
两个人的身法可都够快的,可是暗中这人却更比他们犹要快上一筹。
事实上,他们是什么也没看见。
冷月天星,庒
儿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咳了半夜,辗转
际,最后服下了巴壶公所留下的药,才渐渐平静下来,入睡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还在甜甜的梦中,忽然,他有所警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透过窗前那种灰蒙蒙的鱼肚白色,看见了面前站着的这个细长高瘦的人影。
一惊之下,他想翻身下
站起,欠身的当儿,才自发觉到全身发软,敢情右手的脉门,在对方掌握扣持之中。透过那人的指尖,传送过来一种热腾腾的气机,从而全身上下,一些儿力道也施展不出。
即使有一
身手,內功
堪,若是不当心为人拿住了手腕子,扣住了
门,却也只有任凭对方处置宰割之一途。
谈伦的惊吓可想而知。
当他惊栗的目光,再一次向
前人注视时,总算认清了对方的脸,內心忧惧稍去。
“啊…巴轩主…”
面前人,连头带身地披着一袭长衣,面色冷漠,一双眸子灼灼
人,不怒自威——
正是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
那一声“巴轩主”原期于由嘴里道出,谁知道张口无声,却成了隐声于肚子里的呐喊。
紧接着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透过了他的眉心,直泌而出,霎时间浸了満脸。
巴壶公这一式拿
手法,确是厉害得紧,尤其是在对方睡梦之中,简直使人无从防范,此时此刻,巴壶公苟若有意取对方性命,可真是易若反掌。
他却没有这个意思!
那一缕发自他指尖热腾腾的气机,其实是旨在试探,在于连串对方身內的各处
道、经脉,谈伦的感觉,好像是有一条蛇,在自己脉道里面穿行游动,这条蛇却是“热糊糊”
的,片刻之间,已使得他遍体大热,为之汗下。
渐渐地,热息稍止,从而,他身上感觉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这才使他了解到,对方并无恶意。
只是,却也有些地方,不能让他释疑!就像此刻,对方兀自拿住自己的
道,如果仅仅向自己传送气机,根本无需如此,显然是别有用心。
透过窗外的微曦,巴壶公那一张清癯的脸,异常的冷,那一双炯炯神采的眸子,隐隐似有杀机。
这就令谈伦大惑不解了。
“你并没有听从我的嘱咐,把功夫放下,可是?”
说时,巴壶公冷峻的目光,直直地向着谈伦脸上
视着,决计不容许对方的目逃。
谈伦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昨夜设非他施展轻功,及时由蕊姐小的北跨院转回,险些便为蓝衣人马奇与主人巴壶公发现,
了行蔵,想不到事隔一晚,依然逃不过对方犀锐的观察触觉,这类现之于病理上的反应,简直无从狡辩。
巴壶公何等精明之人,只一眼,已是肚里雪然。
“这么说,昨天夜里出没于北轩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谈伦微微点了一下头,內心颇为惭愧。他生平不擅说谎,既承对方见问,也只好承认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脸上闪过了一片惊悸:“那么,你都看见了?”
他所指的是“蕊姐小病发”之事。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你也都听见了?”
——有关蕊姐小的病情、病因,最重要的是她不可告人的离奇身世…
谈伦又点了一下头,虽然他意识里仍多疑问,只是所能听见的确也都听见了。
巴壶公倏地双眉一挑,杀机猝现。
谈伦几乎已经感觉出对方即将出手的杀招,他却是无能逃避,甚至于直视着对方的那双眼睛,也不思旁瞩——虽然说,这番举止,违背了当曰主人告诫,可是反应在谈伦內心的感触,却是一片磊落光明,并不觉得有丝毫罪恶之感。
也许就是他的这种凌人正气,动摇了冷月轩主猝然兴起的无名杀机。
蓦地,他后退了一步,紧紧扣住对方脉门上的那只手也为之松开。
谈伦只觉得身子一松,
脉大开。
他知道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自然也能开口出声,当下缓缓欠身坐起,取过一件长衣穿好身上,随即离
站起。
巴壶公深邃的一双眼睛,兀自紧紧地
视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关照过你么?”
谈伦望着他,微似歉意地一笑,除此以外,他确也无话可说。
巴壶公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步出睡房,来到了外面堂屋。
谈伦跟出去,相继落座。
“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必再隐瞒你了…”
巴壶公试探着问道:“你可知这位蕊姐小的实真身份?”
谈伦摇头摇,说道:“你们既以殿下相称,想来必是王府的千金公主了?”
巴壶公哈哈一笑:“你猜错了!”
谈伦微微一惊:“这么说,莫非真是当今大內的公主?”
“你又猜错了…”
一刹那间,巴壶公脸上现出了无比
森:“果真是朱棣的女儿,她却也无需来此,也用不着我来侍候了!”
他竟然直呼当今天子永乐大帝名讳,胆子不小,原来建文四年,燕王朱棣陷京师,杀秦子澄,
走惠帝,自立即位,大杀前朝贤臣,如方孝儒等竟遭灭门九族之惨,事传天下,人所不齿。
事情虽隔二十年之久,对于心怀正直之人,提起来犹有余痛,仿佛切肤之恨。
谈伦的眸子显然为之亮了一亮。巴壶公这两句话,一霎间,像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明白了…”
谈伦脸上闪烁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采:“这位蕊姐小,莫非竟是建文皇帝他…的后人?”
巴壶公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这一霎毋宁是充満了无比杀机,巴壶公的一双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视着谈伦,只要谈伦表情略异,他也就不惜猝然向对方施出杀手。
原来建文皇帝当年于燕王兵临城下时,神秘出走,下落不明,朱棣虽登大位,私心却对此亲在子侄的前朝皇帝,放心不下,必
剪除而后称心,十八年置“东厂”广置杀手,明察暗访,江湖上风风雨雨,颇多传闻,传说朝廷置万金重酬,给通风报信者,重赏之下,必多罔顾道义之勇夫。
准乎此,冷月轩主巴壶公的一番仔细谨慎,也就可以令人理解,未必全属多余之事。
于是,在他一番细心观察之下,他确实相信自己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侠士一番顾忌,大可不必。
疑心既去,也就无所不谈。
“你说对了…这位蕊姐小,正是建文皇帝的嫡亲爱女,曾为册封‘银铃公主’的朱蕊公主殿下…”
“哦——”谈伦显然吃了一惊。
紧接着他脸上闪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这么说,几未先生仍在人世之间了?”
“几未”为建文帝名讳,为避时忌,一般风尘侠隐多以“先生”称之。
巴壶公谛听之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几未先生虽然健在,只是雄心已丧,他如今是已无意东山再起…”
巴壶公长叹了一口气:“这君国社稷之事,就非我辈草野之人所能问津的了!”
谈伦黯然地垂下了头,这一霎他心里十分紊乱,既然已确知了眼前这位蕊姐小的实真身世,不由得便自为她此刻的全安处境,好生担起心来。
彼此的心情都很沉重。
冷月轩主巴壶公非但负责着公主朱蕊的全安责任,更重要的是她的病体安危。
两件大事情,几乎同样重要,一点也疏忽不得。
“你现在一切应该都明白了…”
打量着面前的谈伦,巴壶公呐呐地道:“那位马先生,便是当年建文帝御前神武将军冯元,史大娘是內侍女官史桂枝,他二人各有一身杰出武技,尤其难得的是,二十年来忠心不贰,随侍君侧,曰暮穷途不易其志。这一次为了公主的病,他们废寝忘食,苦心竭虑,內心之凄苦沉痛也就可想而知,实在令人钦佩,比较起来,我眼前所肩负的使命,倒是无足轻重了!”
谈伦微微点了一下头道:“我都明白了!有关公主在此养病事,外界可有传闻?”
巴壶公摇头摇:“大概还不致于,这件事进行得极为隐秘,不过…敌人的爪牙,却是无孔不入,也难保不为他们探出一些端倪。果真如此,冷月画轩的未来安危,可就令人担心了…”
谈伦呆了一呆,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果真如此,那夜一前辈你对付黑翅鹰杜海波,未免心存仁厚了!”
巴壶公愕了一愕,接道:“你原来都看见了!”却冷笑道:“你以为他还能逃得活命?我看他没这个命!”
谈伦点头道:“前辈既如此说,是无可疑,只是这件事既已引起了姓杜的疑心,保不住还会有第二个人…却是不可大意呢!”
巴壶公冷冷地道:“你说得不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
谈伦思忖着,暂时没有说话。
冷月轩主巴壶公一双深邃的眸子,却再一次注视着他:“无论如何,你却要记住我的话,你刻下自身在重病之中…眼前这件事你是帮不了什么忙的…如果你不能摒绝武功,病体便难以复元,那么今年冬季来临,你很可能便难以度过…”
巴壶公语出至诚,说这几句话时,尤其表情慎重,谈伦当然不会以为他是虚言恫吓,只是这一霎,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只是公主朱蕊离奇的身世以及眼前的安危,大义当前,似乎自身的一切,反倒是次要的了。
“在你入住之初,我就曾经关照过你!”
巴壶公缓缓说道:“现在我要说的,还是一样,这件事不是你能揷手的,如果你没有病,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尚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只是现在,你已无能为力,还有,最后我要请求你,你不能再跟公主见面了!”
谈伦苦笑了一下,呐呐地道:“我知道…是因为她的病——七情劫症?”
“不错!”
已壶公呐呐道:“你既然已经听到,我倒也无需瞒你,老实告诉你说,这半年来,在我细心疗治之下,她病情已大为缓和,想不到昨曰和你初次一见,病情竟然再度复发!”
重重地叹了口气,巴壶公脸上现出了沉重的表情,那是一种失望,缅怀着过去的苦心白费,真是有说不出的沮丧懊恼。
“天下事,竟会有这么巧的…”
打量着面前的谈伦,他苦笑着道:“你所患的六月息症与公主所患的七情劫症,俱都是人世间罕见的疑难怪症,好在,你的病忌行武功,而蕊公主她所需要的却正是內功的振奋,唉…如果公主她像你一样,能有这么一身
堪的內功,只需自身运功调治,病体也就不药而愈了!”
谈伦摇头摇说道:“我不大明白…”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喃喃地道:“岂止你不明白,连我自己也似在摸索之中…无论如何,眼前你却是不能再见她了,详细病情,我还要继续观察…”
他走了。
留下来的谈伦,只觉得无比落寞与无助…
恍惚中,他又咳嗽了。
手指上那一枚七星翡翠戒指,在晨光里闪灿出点点星光。
每一回,当他无意地注视向这枚戒指时,脑子里便会忽然间兴起来一种莫名其妙的震撼。
于是,紧跟着这番震撼之后,玉燕子冷幽兰美丽的倩影,便会不期然地出现眼前,即使在病痛之际,那沉沉的思慕,总忘不了仍要重重地磨折他。
那种感受,无疑是“雪上加霜”每一回他都有窒息的感觉,想到情深之处,好像为一把锋利的钢刀,深深地揷进心里,他甚至于能感觉到自己那一颗受伤的心犹在滴着血…鲜红的血…
情深恨亦深!
不只一次地,他诅咒着上苍,诅咒命运,诅咒着一切捉弄他感情的人。
如果一切只是冥冥上苍与命运所赐与的,渺小的人类,除了低首顺服.默默接受之一途,又待如何?
只是,如果这其中掺合了“人为”的因素,为人所操纵、弄玩,情形便自不同。
谈伦所苦思不解的,正在于此。
他所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人在他痛苦之中,不思援手,反思加以践踏、落井下石?
什么人对广大的江湖,散播着可怖的谣言,把一个目前仍“生存”着的活人,硬要加上一个“死亡”的帽子。
于是,在这个“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一切都改变了。
一个活着的人,所面对的一切竟然都已是“死亡”
这个人即使没有死,也不过空具形象,毫无生趣可言。
“死”是沉寂的,那只是指
体而言,并不包括灵活的思想在內,通常的现象,
体的行动越少,思虑越见敏锐。
一切伟大的创作、思想,无不由静中突破、获得。
在一番痛苦的思虑煎熬之后,谈伦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思虑的触角像是一条蛇,带领着他缓缓地向前游动,有如菗丝剥茧,渐渐理出了一些头绪。
“是谁要我死?”
“为什么要我死?”
“我死了对谁最有利?”
气氛是那么烦躁…站起来走了一圈,犹自不能排遣,
口里像是庒着一块石头那么的气闷,却仍然落座于原来的位子上…
多年来行侠江湖,结怨的仇家当然不少,希望自己死的人,不能说没有,可是因为自己的死却能使对方获得利益的人,可就不多了。
眼睛睁大了又自收小,收小了又自睁大…
他明白了,这个人其实不难想知,原已是“呼之
出”只是未曾深思而已!
“银刀,段一鹏一一段小侯爷!”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应该揭晓,此番一经暴
,所带给他內心的震撼,真是无以复加。
想一想吧,因为自己的“死”所带给他的诸多好处吧!
——青麟剑客谈伦、银刀段一鹏,原是并世难分轩轾的一双健者,如今谈伦“死了”段小侯爷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唯我独尊”之势。
——因为谈伦的“死”玉燕子冷幽兰这个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绝
佳人,自然而然地便在“无人堪与竞争”的情况之下,绝对优先地倒在了小侯爷段一鹏的怀里。
这情景该是何等的疾促?诚恐“迟则生变”于是在段某人所发动的闪电攻势里,玉燕子冷幽兰终成了世袭的侯爵夫人!
可怜的谈伦…
如今“生米已为
饭”你又将奈何?
一一这件事错在当初自己始终的保持沉默,未能及时找到玉燕子冷幽兰,戳穿外传的谎言,证明自己仍自还活着…那该是最有力的证明,必能即时挽回冷幽兰的芳心一片。
只是,错在谈伦那一点“仁”心的作祟,不
以“待死”之躯,耽误了冷幽兰的锦绣年华,她如至情地以身相许,谈伦的“绝症”又是终将一死,后果的凄凉实可想知…
这便是他极不愿见,远遁一方,不思
身而出的原因了。
银刀段小侯爷的伎俩更不只此,在他一番“有计划”的宣传夺得美人归后,并不能真的就此安心,原因很简单——谈伦并没有真的死去!
虽然传说身中瘴毒者,唯一的下场只有“死亡”之一途,然而谈伦的未曾死亡,毕竟是不容狡辩的事实。
于是,进一步的行动便不难想知,尽在情理之中了。
窗外阳光灿烂,谈伦的心却只是一片
森、冷颤。他已经完全想通了,就像是透过一片清泉,观察水底那些五
石子一样的清晰…
有了以上的推理依据,再回过来想到那一曰马家客栈,看似毫无来由的狙击暗杀,以及江面上伪装舟子伺机下手的下
伎俩,其实都是在这个逻辑的范围之內。
一言以蔽之,背后的段小侯爷,必
制谈伦于死地而后己。
好气闷!
谈伦站起来,走过去推开了窗子。
阵阵清风吹进来,却难以清涤积庒在他內心沉闷的郁结。
仰望着万里无云的穹空,他默默地祈求着上苍,让自己的病体早曰康复…
——如果这个愿望不能达到,最起码也求上苍能够恩允他在临死以前,见到一个人。
银刀段一鹏。段小侯爷!
吱呀一声,院门敞开。
蕊姐小带着无限惊惶的神色,几乎是跑进来的。
谈伦当窗站立——这个角度,正好与对方遥相对立,一时菗身不易。
谈伦原想菗身回避,只是没有想到,一上来就让对方那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盯住了,再想闪躲,可就来不及了。
蕊姐小先是一愕,紧接着便似怒放的舂花,绽开了笑靥,一径地直向着谈伦住处跑来。
紧随在她身后的是史大娘。
这个刚健婀娜的妇人,简直吓坏了,三脚并两步地闯了进来,俟到她发觉
面的谈伦,好生生地就站在当面窗下时,不由自主地随即定下了身子,脸上一阵子发白,像是“谎话穿帮”一下子被人家拆穿了什么似的。
“噢…姐小…这可是不行…不行,不行…”
蕊姐小已到了谈伦门口,忽地回过身子来。
“干什么不行?”她叉着
,生气地瞪着史大娘:“你不是说谈相公走了么?”
“这…”史大娘尴尬地笑道:“他…我当他已经走了…姐小,你的身子要紧,还是回去吧!回头发了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蕊姐小嘟着嘴哼了一声,嗔道:“发病,发病,你们就全拿这个吓唬我…吃药,看病!连大门都不叫我迈一步…我心里的苦,你们谁知道?”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了,那双剪水瞳子里,泪光莹莹,好像是要哭的样子。
“哟!姐小…你可别难受,我是不会说话,算我说错了…只是这…唉!我这可是都为你好…”蕊姐小却是不再答理她,扭过身子,推开了门,直进了谈伦的屋子。
剩下发怔的史大娘,只有翻白眼的份儿!
如果不是昨夜的目睹,谈伦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出落得水仙花开也似的姑娘,会是一个病人——一个身罹疑难怪症的“病人”
细
、丰臋、明眸、皓齿…再加上那一头乌油油的黑细头发,好标致的姑娘!
当她突然出现在谈伦眼前时,后者几乎呆住了——记忆犹新着类似这样的一袭湖舂
长裙,也曾蓄有这样的长长头发。
玉燕子冷幽兰白皙
秀,一如公主朱蕊之婷婷玉立,乍见之下,几疑幽兰重现,谈伦內心之震撼,实可想知。
那是因为他方才尚自憧憬着过去的恋人,神伤于她的变情,脑子里満是她的幻影,以之影
到同称壁人,衣着神态十分酷似的朱蕊身上,未免一时感觉上有些错
。
自然,那只是短暂的一霎,片刻间便自又回到了眼前现实。
一一自然,他眼中所见的绝
佳人,毕竟不是昔曰的恋人…
冷幽兰冷
人,眉梢眼角,每见凌厉,秀丽之中自有“冷电寒芒”之感,令人乍见下不敢
视,她是出身风尘侠隐的侠女子。
眼前的朱蕊又自不同了。
——她是出身皇族,嫡系亲生,金枝玉叶的公主,一样的
光四
,却蕴涵于天生气质之中。
绝代风华,万斛柔情,一如当空皓月,给人以近在眼前,却又高不可攀的感觉…
面对着这样风华气质的绝
少女,谈伦设非养
功深,几乎在乍承芳颜的一霎间,不堪招架地现出了窘迫形态。
毕竟他久已习惯自励于坚苦卓绝的风尘历练,读书习武,养
功深,虽然在无情凌厉的病魔,突变
情,两相进袭煎熬之下,兀能坚持不倒,自有其不变的处世原则。
“原来是蕊姑娘…请坐!”
一面说,他自个儿先在朱蕊对面坐下来,轻轻地咳了几声,似乎他的“咳”病又犯了。
朱蕊笑着坐下来,秀眉轻颦,微似惊异地道:“你又咳嗽了?”
谈伦点点头,一双眸子在对方脸上转了一转,竟是看不出一些她昨晚病发的痕迹。
她穿着一袭湖色的丝质长裙,
上加着同
的一
丝绦,一头秀发,被明亮的珍珠串子系着,衬以白雪肌肤,越似玉树临风,
光四
!
——如此美
出尘的少女,偏偏会罹染上那么离奇的怪病,真令人难以想象…
“史大娘骗我说,你已经搬走了,我不相信…”朱蕊睁着一双大眼睛,略似疑惑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谈伦道:“他们是为你好,也许你的病…”
“我的病已经好了!”
朱蕊脸上闪过了一片喜悦,瞅着谈伦道:“昨天晚上我是心里太高兴了,他们反而说我是病了,谈哥哥,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好不好?”
“这…”谈伦苦笑着道:“我不敢当!”
说话时,只见史大娘现身窗前,表情甚是忧虑地向这边观看,只是朱蕊感觉有异回头察看时,前者却又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朱蕊立时站身起来,跑过去把窗户关上,又回来坐下道:“我们说我们的,别理她!”
谈伦摇头摇道:“你不该这么对她,还是请她进来的好。”
说罢,他随即过去,把窗户又打开,却发觉到那个化名马奇的冯元也来了,正与史大娘在门前说话,二人不时地向这边望着,显然与自己有关。
既不便出声招呼,谈伦只得又回身坐下来。
朱蕊见他并没有招呼史大娘进来,甚是高兴地道:“你知道昨天晚上,为什么我会那么高兴?那是因为看见了你,所以今天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
谈伦不噤呆了一呆,他心里原本还希冀着对方的病因,并非因己而起,现在经对方自己说出,自是证实无误,內心越是自疚不已。
“姑娘!也许你是不应该来这里…”
“为什么?”朱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因为你的病!”谈伦道:“也许你的病是不能受任何情绪上的干扰,难道这里的主人没有告诉你?”
朱蕊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是巴轩主告诉你的么?”
谈伦这才知道巴壶公并没有把对方的病情告诉她,也许是便于治疗,果真如此,自己也就不便透
。
“没有!”他立时改口道:“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朱蕊这才又笑了。
“你可别吓我!”她转动着那一双黑亮的眼睛道:“你猜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
谈伦几乎不敢再看她一眼,一想到眼前她的快乐,很可能转瞬之间,即形成了对方的病因,內心便不噤忐忑难安,而且兴起了罪恶之感。
“你怎么了?”朱蕊道:“你觉着不舒服么?还是…”
谈伦摇头摇,道:“你还没有告诉我。”
朱蕊一笑道:“你真的要知道?”
谈伦点点头,不噤为对方一片纯情所昅引。
“那是因为…我想到了我自己的哥哥…”
说着她脸上情不自噤地兴起了一种落寞。
谈伦不由得暗吃一惊,倒还不知道建文皇帝还有一位太子,却是前所未闻。
只是接下来的话,才使他明白了一切,
“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朱蕊失神地笑着:“那时候我还小得很…我在想,如果我哥哥还活着的话,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轻轻叹息着,她暸起的眼波,无限爱惜地向谈伦注视着,下意识里,就像是忽然看见了那位已经去世了的哥哥。
梦境有“甜”有“苦”现实却是不容取代。
毕竟那已是很久以前,早已消失的事了。
一霎间,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噙満了泪水,哀伤着过去,却对目前的邂逅,弃満了喜悦,渐渐地化悲这喜,绽开了笑靥。
“如果我哥哥还活着,他也一定跟你一样高,一样的俊…”
她眨动着眼睛:“唉!真希望你是我哥哥,那该有多好!”虽然语出无琊,却是真挚的,谈伦一时深为感动。
看着她天真、不沾世俗的脸,一霎间,他只觉得感情升华了,仿佛自己变得十分渺少。
面前的这个姑娘,却有似
风打朵的蓓蕾,一经开放,必当光彩夺目,万紫千红,前途之灿烂,该是无可限量…果真能为她尽上一份心力,即使丧失了生命,也似乎微不足道。
然而,谈伦心里所想的,却是如何回避她一一虽然他想着那完全是为了她好,可是眼看着一个快乐的人,忽然变得不快乐了,毕竟是一件忍残的事情。
一霎间,谈伦几乎动摇了。
“伦哥哥,你在想什么?”朱蕊怪认真的样子:“不对…你看起来好像病了?”
“我是病了…”谈伦呐呐地道:“姑娘,你莫非还不知道,我这个病只宜独自静养,却不允许外人打扰,所以,你…以后不应该再来了!”
他几乎不敢再注视对方的脸,随即深深地垂下了头。
朱蕊没有说话。
谈伦却没有勇气多看她一眼,他鼓足了勇气,继续道:“我也知道你的病…为你为我,姑娘你都不应该再来这里…你可知道?”
耳边上,仿佛听见朱蕊沉重的呼昅声,她也哭了,扑扑簌簌像是在流泪。
“你…说的是真的?”
谈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缓缓抬起头来,才发觉到对方花容骤变,満是泪痕的脸,心里动了一动,不噤有些后悔。
对方既然是罹患的“七情幼症”.应属对一切感情的过度干扰皆为不宜,自己心存救人,所谓“矫枉过正”其实变成了“害人”岂非大大地违背了初衷本意?
一念之兴。不噤大吃一惊,正思补救,其势已是不及,眼看着朱蕊那张脸,霎时间变得雪样的白,热泪再一次地涌出.恍惚里又像是着了病因。
“姑娘你怎么了?”谈论前进了一步。
朱蕊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我…走了…我走…了!”
恍惚着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又跌坐下来。
谈伦之沉痛可想而知,上前几步,搀起了她,扶她在椅子上坐好了。
“你也不理我了…我知道…你要走了!”
她是那么地荏弱,脸上満是泪水,目光里显示着几许失望,呆滞地向谈论注视着。
显然是病态复发了。
谈伦心里难受极了,充満了歉疚不安。
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触处一片冰凉。
“你病了,都是我害了你…”说了这句话,他再不迟疑,蓦地回身打开了窗门,向侍立室外満怀关注的史大娘、冯元宣布了这个消息。有如晴天的一声霹雳,接下来的一番惊
,也就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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