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奇异的盲者和纸摺的猴子
天气十分闷热,炎
灼人。我坐在写字楼的办公桌前,向下面的行人望去,只见途人匆匆,大城市就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没有空,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够用。
但我在这几个月来,却是一个例外。
从巴斯契亚回来之后,我一直想忘记那整件事情。
但是我却做不到。我眼前老是浮起黎明玫的影子来。她伴着钻石花,长眠地下,结束了传奇的一生。
直到这个月,我才稍为振作点精神,每曰上午,来写字楼坐坐。在我的出入口公司中,我有一间人私的办公室,我只是来坐坐,因为对于出入口的业务,我一窍不通,一切自有我的经理负责。
这一天,正当我望着街中的时候,桌上的传话机,突然响起了女秘书蔡姐小的声音,道:“卫先生,有客人要见你。”
“客人?”我反问:“我没有约过任何人来见我啊?”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烛处一隅,所以我几乎摒绝了一切
际,当然更不会约人来公司见我的。
“卫先生,你是没有约任何人,但是那客人却说非见人不可。”
“好吧。”我想了一想:“是甚么样的人?”
“是一个应该是两个…”蔡姐小的声音非常犹豫。
“蔡姐小,今天你收到几封情书?”我开玩笑地问她。蔡姐小是这幢大厦之中有名的女美,全大厦中写字楼的职员,包括已婚的与未婚的,都以能邀请到她去吃饭而为荣。
她说得那样含糊,甚至连客人是一个人或两个人都分不清楚,大概今天又有了太多的约会,令得她无所适从,我像是可以看到她脸红了起来一样,为了不使她太难堪。我立即道:“请客人进来吧!”
“全都进来?”她犹豫着。
“究竟有几个人?”我也有点不耐烦了。
“卫先生,要见你的,只是一个,但是我怕他们两人,一齐要进来。”蔡姐小如此回答,她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在那一刹那,我陡地想起,她这样说,是不是来人正威迫着她呢?我的警觉
立时提高,沉声道:“请他们一齐进来!”
对这件事情作出决定后,我关掉了传话机,立即拉开菗屉,菗屉中放着那柄象牙柄的手
,同时,我按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钮,原来铺在桌上的一块玻璃,竖了起来,挡在我的面前。
这是一块不碎玻璃,可以当得起点四五口径的手
近距离的
击,它也曾救过我一次命的。
我在蔡姐小的语音中,听出了事情有些不寻常,因此我才立即作好准备,将那块避弹全安玻璃,竖在我的面前的,这块玻璃,因为室內光线巧妙的布置,如果不是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如果来人心怀不轨,一进门,就拔
向我
击的话,那么,他的
弹
不中我,而只是击在避弹玻璃上,我就可以从容还击了。上一次,避弹玻璃救了我的性命,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所发生的事。我准备好了没有多久,门上便响起了“卜卜”的声音,我沉住了气,道:“进来。”我看着门柄旋动,门被推了开来,一时之间,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紧张。可是片刻之间,我却感到面上一阵热辣辣的发烧!我的生活,令得我的神经,太过似病态地紧张,进来的并不是我想像中的甚么“匪徒”同时,我也完全明白了蔡姐小的话。
进来的是两个人,可是要见我的只是一个人,而两个人又必须一起进来。
这一切,全都非常简单,因为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盲者,没有另一个人的带引,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的环境中走动!那盲者是一个老年人,大约已有六十岁以上年纪,穿着一套纯白色的唐装,手中握着一
雕刻得极其精致,镶着象牙头的手仗。
他的上衣袋中,
出一条金表练,还扣着一小块翡翠的坠,这一切,都表示他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他一进门,便除下了黑眼镜,所以我立即可以看出他是瞎子。
那引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校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这样的两个人,当然不会用暴力来对付我的,我立即令防弹玻璃又平铺在桌上,又关上了菗屉。
那时候,我却又不免奇怪起来:这个老者,他来找我做甚么?
他进来之后,手杖向前点了一点,走前了一步,我欠身道:“请坐,请坐。”
他坐了下来,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名片,交给了小女孩,小女孩又交给了我,我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印着三个字:于廷文。
这三个字,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我从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一个名字。
我又仔细地向他打量了一下,一面客套着,一面在猜度他的来意。
我刚才的紧张,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我从科西嘉回来之后,除了満怀怅惘之外,甚么也没有得到,可是,另有一些人,却以为我已然得了宝蔵,正要想向我分肥!而那些想向我分一杯羹的人,又都是一些亡命匪徒,一旦相逢,便随时都有大战的可能。
客套了一阵之后,我单刀直入地问:“于先生,你来见我,究竟是为了甚么?”
于廷文顺着我声音发出的方向,用他显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眼睛望着我,徐徐地道:“有一笔大买卖要找你谈一谈”我立即道:“于先生。你找错人了,你不应该找我,而应该去找经理。”
于廷文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十分宏亮,令得我已然松弛了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他笑了好一会,才道:“卫老弟,这笔大买卖,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才能够做成功!”
他对我的称呼,又令得我吃了一惊,我已然知道他绝不是寻常的人物,我的手轻轻在写字台的另一个掣上,按了一按,一架
能极好的录音机,已然开始了工作。
我会意地笑了笑,同时我也相信,于廷文一定不是他真的名字,我道:“于先生,你既然来找我,当然应该知道,我有的时候固然不是太守法,但都只限于惩戒一些法律所无法制裁的坏蛋,至于太过份的事情,我是绝不会做的!”
于廷文并不立即回答,他向身边的小女孩道:“给我一支烟。”
那小女孩在茶几上的烟盒中,取出了一枝烟出来,他接了过来,点着了火,深深地昅了一口,道:“卫老弟,完全不用犯法。”
“噢,真的?”我的语调。十分懒洋洋。
他突然向前欠了欠身,道:“那是一大批金条,各国的纸币,”他的声音急促起来,道:“还有许多,那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些完全是无主之物,我们可以…”
我不等他讲完,便大声地叫了起来,道:“不!”他陡地一呆。我立即又道:“又是甚么宝蔵么?于先生,对不起得很,我要失陪了。”
于廷文立即站了起来,又呆了一会,像是在自言自语,道:“难道我找错人了?”
我经过了寻找隆美尔宝蔵这一连串的事以后,我相信今后,再有甚么人,向我提起甚么宝蔵的话,我都会同样地,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的!
于廷文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那使他胶东口音更浓,他道:“老弟,你甚至于不愿意听我说一说?”我道:“对不起,我不愿意。”他叹了一口气,道:“好!”他并没有再耽搁下去,一转身就出了门。
我在他走了之后,将录音带放了一遍,又放了一遍,突然之间,我闪过了一个念头,因为我在于廷文的声音之中,不但发现了极度的失望,而且,还发现了相当程度的恐惧!
我连忙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听电话的,是一个一心希望做探侦的年轻人,他就在我的公司中做事,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他的名字叫郭则清。
我一等电话接通,立即道:“小冰,是我,刚才从我办公室出去的那一老一少,你注意到了没有?”
“当然,那个年老的,可能是一个退休了的财阀,但是他的出身,不会太好,因为他的手很
,而且…”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不等他再详细地分析下去,便道:“好,你立即去跟踪他,不要让他发觉。”郭则清奋兴地答应着。我收了线,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于廷文和那小女孩,已然到了对面马路,他们在对面马路站了一会,像是无所适从一样。接着,我便看到郭则清也穿过了马路。
于廷文向前慢慢地走着,郭则清跟在后面,不一会,他们三人,已然没入在人的哄
之中,看不到了,我打了一个呵欠,又在椅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我走出了办公室,向蔡姐小道:“小冰来找我,叫他打电话到我家中去。”
蔡姐小显然还记得刚才的话,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的确十分美丽,而且很端庄,难怪整座大厦中的男于,都为她着
。
没有多久,我便回到了家中,和约好了约三个朋友,玩着桥牌。我根本已经将于廷文的事,完全忘记了。等到我三个朋友告辞,看了看钟,已然是将近下午五点了,可是郭则清却还没有打电话来。我立即打电话回公司,公司中的人回答我,他还没有回来。
我想了一想,觉得事情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于廷文是财
心窍的疯子,他和我讲的话,绝无意义。另一个是,他讲的话,实有其事。当我派小冰去跟踪他的时候,当然我心中认定于廷文是第一类的那种人。
可是如今看来,我的估计不对了,我使郭则清投入了一个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开始为小冰耽心起来。而这种耽心,越来越甚,一直到夜午,电话铃声才大震起来,我从
上一跃而起,抓起了听筒,道:“小冰么?”“不是小冰,小冰出事了!”那正是我经理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道:“他出了甚么事?他如今在那里?”“在医院中,他受了重伤,你快来!”“老天!”我不由自己叫了起来,向外看去,天正在下雨,我也来不及更换服衣,就在睡衣外面,穿上了一件雨衣,驾着车,在夜午寂静的道路上飞驰着,二十分钟后,我已然到了医院。
两个警方的人员,已然在等着我,一个是李官警,我们很
的。我立即问:“小冰在那里,他出了甚么事?我可以见他么?”因为我当时委实是人紧张了,所以顾不得甚么礼貌,就这样气急败坏地追问。
他尚未回答,一个医生已然走了出来,道:“恐怕你不能够。”
我吃了一惊,道:“甚么?他…他…”我甚至没有勇气将“死了”两个字说出来。因为,如果郭则清死了的话,那么,这个有头脑,有前途的年经人,便等于是我派他去送死的!医生想了一想,道:“他还没有脫离危险期,他的伤非常奇怪,像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上,用力庒过一样:內脏、骨节,都受到损害,有內出血的现象…”
我不等医生讲完,便知道小冰是受了甚么伤的,他当然不是被人放在打桩机下庒伤的,而是被身怀高明的国中武术的人打伤的!
小冰虽然也跟着我练过几天拳术,但是如果他遇到了身怀绝技的高手,他能够不立即死亡,已然是十分侥幸的事了。我立即问道:“照你看来,他不妨事么?”
医生迟疑地摇了头摇,道:“很难说,如果到明天早上,他情况还没有恶劣的变化,那么便算是脫离了危险期了。”
李官警立即道:“警方要向他问话,因为另外有一件命案,要听听他的意见。”“另外有一件命案?”我感到越来越不寻常。医生道:“我看至少在一个月內,你这个目的,不能达到,而且在一个月后,能不能达到目的,还成疑问。”
我和李官警齐声问道:“为甚么?”
医生道:“他伤得非常重,他能够活下来,几乎是一个奇迹。即使脫离了危险期,他在一个月之间,绝不能开口,而在一个月之后,他是不是会因为脑都震汤过剧而失去一切记忆,他没有办法预料,根据医例,像他这样重伤的人,被救活之后,成为白痴的,占百分之四十,失忆的,占百分之五十六…”
医生说到这里,摊了摊手,不再说下去。李官警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我们出去再说吧!”我心中充満了疑问。根据医生的说法,即使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小冰完全复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四这么少!
我和李官警一齐来到警车上,各自点着了支烟,静默了好一会,他才道:“郭则清是你公司中的职员?”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又问道:“他平时为人怎么样?”我道:“很好,聪明、有头脑、动力,有时不免有点童心,但不失为一个有前途的好青年。”
李官警苦笑了一下,道:“童心?当真一点不错,你看,这是我们发现他时,他抓在手中的东西!”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公事皮包,递给了我一样东西。
我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了一呆,道:“这…这是甚么意思?”李官警耸了耸肩,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谁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我又仔细地看那东西,那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十足是小学三四年级生学的玩意儿,约莫有十公分长,四公分宽。郭则清虽然有童心,但是却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都只纸摺的猴子,当然,我知道其中必有缘由,但是我却想不出来是甚么道理。
我不想将那纸摺的猴子立即
还,我只是问:“你们是在那里发现他的?”李官警道:“在郊外,一条非常冷僻的小径旁,九时左右,附近的邻人,打电话投诉听到救命的叫声,天下着雨,搜索很难进行,直到近十一时,我们才发现他,和另一个体。”
“另一个体?”我一面用心地观察着那只白卡纸摺成的猴子,一面问道:“是谁?”
“我们没有法子辨别他的身份,他全身服衣,都被脫去了,他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我几乎叫了起来。“是的,约莫有六十上下年纪,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线索,但郭则清的衣袋中,却有着他的名片,使我们知道他是谁。”“那只纸摺的猴子,是抓在他手中的?”
“正是,他紧紧地抓着,我们要用力弄开他的手指,才能取下来…”他见到我不断地在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纸摺的猴子,突然停止了讲话,道:“怎么,这猴子中有甚么秘密么?”
我将那纸摺的猴子还了给他,道:“抱歉得很,我发现不出甚么,或许将它拆开来,可以有点线索。”我在将那纸摺的猴子还给他的时候,大拇指在一边上,用力地捺了一下。
这又是我“非法的举动”之一,因为实际上,我已然发现了一点线索,我的举动,是消灭了这一点线索!因为我想凭我自己的力量,来惩戒伤害小冰的凶徒。
我所发现的线索,是在那纸猴子上,有着指甲划过的痕迹。
那些痕迹虽然很淡,但是已足够使我看清,那上面是一个英文字,和两个阿刺伯数字。当然,在我的大拇指用力一按之下。那些痕迹,便消失去了。那个英文字,是一个人名“汤姆生”而那两个阿刺伯字,则是一个“2”一个“5”字,我记得,两个字离得很远,那当然是郭则清还清醒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不知道他在跟踪于廷文的过程之中,曾经遇到过一些甚么事。而这个经过,可能至少在一个月后,方能知道,而更有可能,永远是一个谜。如今,我知道的,是于廷又已然死了,而郭则猜留下了“汤姆生25”几个字,我就要在这一些线索中,去发现这个可能永远是一个谜的实真都分!
这当然是一件极其困难工作,我捧着头,一直到天明,仍然不知道那两个字是甚么意思,而对于整件事的经过,仍然是一团糟。
我开了一瓶冻啤酒,作为早餐,打电话到医院中,谢天谢地,小冰的伤势,没有恶劣的变化,也就是说,他已然渡过了危险期。困扰了我半夜的“汤姆生25”究竟是甚么意思,我仍然未曾想出来。
当然,我还有一个线索可循,也是警方所不知道的线索,那便是那个带领于廷文来找我的小女孩子,我记得她是穿了校服来的,而且我更记得她绣在校服上的徽号是甚么学校。
我洗了一个冻水浴,坐静了二十分钟,夜一未睡的疲劳,立时驱散(这绝不是甚么“神话”二十分钟的坐静和调匀內息,也就是“內功”的修练,在內功有了基础的人而言,是足可以抵得上八小时的睡眠。)
然后,我再在书桌之前生了下来,计划今天要做的事。我想了没有多久,便已然出门,首先我到医院中去看小冰。小冰仍然像正常人那样地躺着,全身也仍然扎着纱布,甚么线索都不能提供。然后,我和警方通了一个电话,和一个便衣探侦,一起到了那家学校,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我便找到了昨天来到我写字楼的那个小女孩子。我们作了如下的几句谈话:“昨天你带来我办公室的那个人,是你的甚么人?”“甚么人?”她睁大了眼睛:“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噢!他是瞎子,在闹市中过马路是有危险的,我领他过马路,他又请我带他上来,反正我考完了试,有的是时间,我就答应了他。”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话,只好离开了这家学校,又到发现小冰的地方,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仍然一点收获也没有。中午,我颓然地回到家中。
我绝不是一个好探侦,一个仔的探侦。必须要受过系统的训练,而我所懂的,却只不过是一些皮
!我在回家的途中,考虑着要请那几个私家探侦朋友,来帮我忙查明这件事。
才回到家中不久,从我祖父时代起,就在我们家当工人的老蔡,拿了一封电报给我,道:“十一点钟送来的。”
我接过电报来一看,电报发自纽约。
我不噤大是奇怪起来。我的朋友极多,甚至在阿拉斯加附近。爱斯基摩村中,也有我的生死之
,但是我绝想不出,有甚么人在纽约,会有紧要到这样的事情。而必须拍电报给我!
我想了并没有多久,便拆开了信封,电文很长,只看称呼,我已然一楞。那称呼是这样的:“亲爱的斑鸠蛋”!我几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这是我最感心烦的一天,但是却有人打了一封电报来给我,称我为“亲爱的斑鸠蛋”!我手一挥,想将那封电报,顺手扔去,不再去看它。可是,就在电报将要脫手的一刹那,我陡地想起了“斑鸠蛋”三个字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远到我自己也几乎想不起来了,但是却还有人记得。那大概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情吧,那时,我们还住在平静的乡村之中,有一次,我在田野中找斑鸠蛋,却被一条大蜈蚣在脸上爬过,肿着脸回到家中,涂上了黑色的乐膏,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我脫离了童年,人家只叫我“斑鸠蛋”而不叫名。我不再讨厌这个称呼了,反而感到一阵亲切的感觉。我展开电文,看下去,那电报就像信一样,可见发电人是如何地有钱而且不重视金钱。电文道:“你想不到我会打电报给你吧,我是谁,你猜一猜。猜不到,请看最后的署名。”我立即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最喜欢这一套!你猜我是谁啊?谁耐烦猜呢?我立即看电文最后的署名,那是再长也不能长的一串:“不懂事的小猫、八音钟的破坏者、‘珍珠鳞’的杀屠者和八哥儿的解剖者。”我几乎立即叫了出来:“老蔡!”老蔡伛着背,走了进来,我扬了扬手中的电报,笑道:“老蔡,你猜这是谁拍来的?”
老蔡眨着眼睛。我道:“老蔡,你可还记得,将阿爷八音钟拆成一个个齿轮的是谁?将阿爹的八哥儿的头舌拔掉的是甚么人?将那对名贵的珍珠鳞金鱼杀了的是谁?”
“红红!”老蔡拍手叫道:“她打电报来干甚么?不是要来吧,我的老天!”
红红是我的表妹,她比我小八岁,父母都是国美留生学,有他们的“新法教育”在那种教育之下,红红就成了直到如今,连老蔡提起都害怕的人物。她当然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在我的记忆当中,她实是十分可爱。但是可怕的,是她的脑袋和双手。你永远不能估得到在她脑细胞活动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你也永远不知道她的双手,在将举世罕见的各种金鱼用水果刀割开之后。又会去做甚么。那年夏天(就是我成为“斑鸠蛋”的那年),她曾和我一起,在乡下渡过一个夏天,乡下的女孩子,都只敢远远地站着望她,而男孩子呢,离得她更远!
我笑道:“让我看看!”我再接下去看,道:“老蔡,你快准备吧,她今天下午四时到,要我去接她,你告诉她,我没有空,你去吧!”老蔡捧着头,叫道:“老天,红红要来了!老天!”
老蔡一面叫,一要看着我的居室,像是阿里巴巴四十大盗,立时要闯进来一样,我忍不住笑道:“老蔡,红红如今已长大,你还怕她作甚么?”
“阿理!”老蔡苦笑着:“甚么人都会改,红红,到了八十岁也是一样。”
我道:“没有法子,她来,我们不能不理,你到时候去接她吧,我要出去,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老蔡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匆匆地吃了饭,又驾车来到了办公室。我再一次开动了录音机,于廷文和我的对话,又在我耳际响了起来,我确实听出,于廷文在最后的一句话中,不但失望,而且,还含着极大的恐惧。
如今他已死了,他的死,无论如何,和我对他的建议一口拒绝,甚至连问也不问一句有关的。我捧住了头,感到极度的后悔。
但事已如此,后悔已然没有用的了。我在办公室中,坐了片刻,看了看时间,已然到了昨天于廷文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心中,陡地闪过一个念头:与其在此呆坐,何不设想一下,昨天郭则清跟踪于廷文所经过的路途,自己也去走上一遍呢?郭则清是从这里出发的,他受伤的地点我也知道。我去走一遍,或者会有甚么发现的!我一打定了主意,立即便离开了办公室,弃车不用,一路步行而出,出了市区,才截了一辆街车(因为在想像中,于廷文可能一直步行的)。在将到目的地之前,我又下了车。可是,一直到了目的地,还是一无发现,那地方我已然来过一次的了,这一次,我更详细地检查着,这里很荒凉,的确是行凶的好所在。有一大片野草.已然被践平,那当然是他们动武的所在。可是我仔细地看了一下,却发现比较深的脚印,只有一种,那是于廷文昨天所穿的软底鞋。
其余的脚印,都很浅,不像有武功的人所留下来的。我心中不噤感到十分奇怪,于廷文死于內伤,是甚么打死他的?
打死他的人,又怎么可能留下那种较浅的脚印来?我背负双手,不断地徘徊着,忽然间,我陡地停在一棵树旁。
在那棵只有一握
细的树身上,以一枚枣核钉,钉着一件东西。那件东西,在茂密的树叶中,不是仔细寻找,的确不易发现。我立即窜向前去,那东西乃是一只用白卡纸摺成的猴子,长约十公分,和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而那枚枣核钉,正钉在纸摺镒拥耐凡浚乌光闪闪,极之锋锐。我看了没有多久,正想伸手将之取下来之际,突然间,我感到有甚么不对,那是一种突如其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感觉。
这一种感觉,是很难说得出所以然来的。而受过系统的国中武术训练的人,对于这一种感觉,也来得特别敏锐,就是武侠小说中所写的“耳听八方”在刹那间,我感到有一件物事,向我背后庒来。可能那只是一片落叶,也有可能,那是一只大铁,总之,是有东西,悄没声地向我背后,击了过来。
我连忙转过身来,横掌当
,准备反击。可是当我转过身来之后。我却呆住了。
暮色笼罩,荒草凄凄,眼前竟甚么东西也没有!我绝不认为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乃是幻觉,我呆了一呆,正想发话将刚才存心偷袭我的人引出来,突然间,我觉出背后,掠起一股极其轻微的微风。那一丝微风,是来得如此突然和迅捷,以致我尚未转过身来时,背上一阵剧痛,已被甚么东西,在我背上,重重地击了一下!
那一下,令得我服衣破裂,肌
发烧,向前一个踉跄,我并不立即站稳身形,反而就势向前扑倒,当然,我立即回头看去。暮色益浓,我眼前仍是没有任何敌人!这地方,实在荒凉得可以,虽在盛暑,但是我却生出了寒意!罢才那一击之沉重,若不是我也不是普通之辈的话,只怕早已昏了过去!可是,同我发出那一击的人,却影踪全无!我明白小冰何以会身受重伤的了,因为刚才那一击,若是击在他的身上,已然是可以令得他昏
不醒,像如今一样!我仍然躺在地上,仰着头,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避免不被人在背后偷袭。四周围静到了极点,我昅了一口气,运气镇痛,冷冷地道:“怪不得人人说卧虎蔵龙,阁下刚才这一下偷袭,也确是出类拔萃!”我一面说,一面用锐利的目光,四面搜索着,可是却并无丝毫发现。
我的话,也得不到丝毫的回音,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击,是来自甚么鬼怪的。
我又接连说了几句话,想将对方
出来,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天色越来越黑,我小心地站了起来,我刚一站起,在黑暗之中,只见一条如蛇他似的影子,由一株树上掠出,一点声息他没有,又已然向我袭了过来!我连忙打横跨出一步。
可是,那一条黑影的来势,实是快到了极点!我刚一跨出,黑影也在我
际,重重地砸了一下,我连忙伸手去抓时,那条黑影,已然向树上缩了回去,我正待向树上扑去之际,背后,又掠起了一股微风,不待我转身,背心又重重地着了一下!
那一下,打得我眼前金星
迸,
口发甜,身不由主,跌倒在地上。
这时候。我已然毫无疑问,可以肯定,四周围伏有本领高強的強敌,而且,还不只一个!
他们当然是隐伏在树上,而他们用来击我的东西,可能是极长的长鞭,从我连中三鞭的力道来看,这些人,每一个人,武术上的造诣,都可以和我相等,我极可能步于廷文和郭则猜的后尘!
我一跌倒在地之后,心中迅速地转着念头,手在地上一按,又站了起来,这一次,对方的攻击,来得更快!
我才一站起,后颈上,又重重地捱了一下。那一下,几乎令我的头骨折断!我又再次地仆跌在地,也在我倒地的刹那间,我已想出了应付的办法,我倒地之后,呻昑了几声,便屏住了气息,一动不动。我装成昏了过去。实则上,我那时与真的昏
,距离他不很远了。四周围仍是静得出奇。我把眼睛打开一条
,留心地看着。至少过了半小时,才听得三下,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我三个不同方向,跃下了三个人。那三个人全都十分矮小,在黑暗中看来,简直像是三个小⒆樱他们一落地之后,便向我身旁滑来,其中一个,手一伸“刷”地一声响,一条长鞭,已然挥出,卷住了我的腿双,再一抖手,将我的身子,整个倒提起来,向外面挥了出去!这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矛盾到了极点!当然,我可以就着挥出之势,一跃而起。
但如果这样的话,则不免要和他们,正面
手,我也一定不是敌手,因此,我决定仍然一动不动,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知道这三个人的来历,和那纸摺的猴子中,究竟包含着甚么秘密。
我只是心中祈求着我在着地的时候。头都不要碰到石块。我被挥出了丈许,幸而只是跌在草地上,我扎手扎脚地躺着。
那三个人,又像鬼魂似地掠了过来,其中一个,又挥出了长鞭,再将我挥向半空!
第二次落地,我的后脑,碰在一个树根上,脑中“嗡”地一声,几乎昏了过去。我拚命支持着,保持我头脑的清醒。
第三次,我又被挥起,这一下,我被挥得更远、更高,跌下来的时候,一
树枝,在我
际,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几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我额上的汗珠,点点而下,我希望他们不要发现我在出汗,因为他们一发现这一点,便可以知道我并未曾真正地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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