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维持了好一会沉默,海棠才挪动了一身下子,取出了饮水来,把昅管先伸进原振侠的口中。原振侠正感到了口渴,喝了一大口——为了摄取营养,饮水也早已加上各种人体必需的营养成分。
海棠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又紧靠着原振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道:“我睡不着。”
原振侠深昅了一口气:“明天你就可以到目的地了!当然奋兴。”
海棠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我知道,你不肯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程了。”
原振侠沉默了片刻,才道:“陪你,我肯!陪你代表的势力,陪你去完成任务,我不肯!”
海棠叹了一声,把头枕在原振侠的
口,原振侠再度轻搂住了她。
又过了半天,海棠才道:“我要对你说很多话,你喜欢听也好,不喜欢也好!”原振侠本来想说:“只要你不再骗我、利用我,自你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声音,都是人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可是他却没有那么说,只是低叹了一声。
海棠也低叹了一声,才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当然知道,我也不必多说了。在我一出世之后不久,就被人决定了我的命运,要训练我成为一个出色的特别工作人员。当这个命运降临在我身上之际,我是无法反抗的,那时,我甚至还没有学会走路。”
原振侠开始感到海棠想说什么,他的心菗搐了一下,但他仍然没有说什么。
海棠的声调却出奇地平静:“于是,我就开始接受严格的训练,在十五岁之前,我几乎是和整个世界隔绝的,只是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一天超过十八小时。训练的项目之多,知识和体能方面的都有,我相信一个普通人,一百五十年也学不了那么多东西。我的确学了不少,成绩超卓,那使我成为我同类中最出色的一个!”
原振侠喃喃地说了一句:“毫无疑问!”
海棠握紧了原振侠的手:“最重要的是,我接受了知识和体能的训练之外,也无可抗拒地接受了思想观念、思想方法的训练,使我真正认为,我的生命是为了唯一的目的而存在的,这目的是:完成上级
下来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我可以不理全人类所共同遵奉的一些普通的生命原则,例如道德、感情、人
等等。”
她说到这里,气息有点急促。原振侠忙道:“如果你不愿说的话…其实,人
也不那么美好,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也是不理会那些原则的。”
海棠的声音有点迟疑:“别人在这样做的时候,是不是多少会有一点迟疑?而我,是认为理所当然的!”
原振侠苦笑:“还不是一样?结果是不变的!”
海棠呆了片刻,才道:“很谢谢你维护我,不过我自己确切知道…不是那回事!”
原振侠没有出声,他心中在问自己:我在维护她?我为什么要维护她?我对她的身分是这样厌恶,对她的行为是如此不同意,怎么会去维护她?可是,为什么当她在自我剖析和自责的时候,又会为她解说呢?
原振侠感到了一阵
惘,在女男之情上,他总是
惘的,不过这次
惘更深切!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片刻,海棠才又道:“总之,我是一个经过精心培养出来的…‘人形工具’,这是我替自己取的名字。我生存的目的,就是随时准备接受命令,再不择手段去完成任务。就像是一柄凿子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一头接受打击,一头凿开木头一样。”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听起来很悲观,但至少还有一个生命的目的,很多人是连活着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的!”
海棠用她深邃的眸子,凝视了原振侠一会:“我不知道你也会有那么伤感的一面。”
原振侠的回答听来很不合理,但在这时的心情下,他却自然而然讲了出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海棠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我所接受的训练之中,有一条是一直被提及的,那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比起异
的特工人员来,有一个更优越的条件,那就是她本人——”
原振侠听到这里,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掠过全身。虽然在厚厚的保护衣之下,在
热的空气中,他是不应该有这样感觉的,但这时他真正感到了寒意!
他知道,海棠快要说到他最不敢想的那件事了!
他像是呻昑似地道:“别…说下去了,海棠,别再说下去了。”
可是海棠却
着气:“让我说下去,要是现在我不说,可能以后再也不会有说的勇气了!”
海棠深深昅了一口气,自顾自又继续说下去:“我们的信条是,在有必要时,在要完成的任务真正重要时,就可以把自己作为——”
海棠讲到这里,原振侠挣扎着想站起来躲开去,不再听海棠的话,但是海棠的眼光却使得他心直向下沉,没有移动的气力。
海棠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她在讲的是别人的事,和她全然无关一样——虽然原振侠可以毫无疑问,在她的眼神之中,看到她內心深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哀伤。她道:“尤其是一个女美的第一次,几乎可以成为一定达到目的的武器!”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昑声,心中感到一阵绞痛。事实的真相果然如此,那么风光旑旎的夜一,那么可以回忆一生的夜一,事实上就是那样丑恶,只不过是海棠为了达到目的,而用她自己作武器,他只不过是被击败了、被利用了的一个可怜虫!
原振侠感到一片
惘,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的任务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使用…这只能用一次的武器?”
海棠这次并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无目的地挥着手。良久,才道:“或许…我不知道,但一定要有那一次的。当我懂事之后,我一直在做噩梦,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会…会和什么人发生?在梦中,我见到的全是各种各样令人恶心之极的怪物,而我不得不和他们…”
原振侠的声音苦涩:“我就是你梦中的那些怪物之一?事实可能比梦境更可怕!”
海棠的声音极低:“你明知道不是的,何必这样子…说?我一点也不后悔,虽然当时,我的目的只不过要你作我此行的伴侣,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不论你对我的观感怎么样,我…很高兴…在我生命历程之中,占那么重要位置的人是你!”
原振侠心跳得十分剧烈,长长叹了一声。有一个问题,他是非问不可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和你一起来,比我体力、智力更好的人,在你们的组织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
海棠道:“是!我知道自己的卑劣,自然也知道组织中其余人的卑劣,不会在我之下。如果我选择组织中的人作同伴,那个同伴,就会比沿途所遇到的一切凶险,更加危险!”
原振侠感到了震栗——海棠说出了为什么要选中他的真正原因,原因听来是如此简单,但其中却包括了不知多少对人
丑恶的控诉!
人是危险的,在一些动物园的入口处,会有一个除了一面有铁栅,其余各面都密封的大笼子,在笼子前竖上警告的牌子:“小心,笼內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当参观者站在有铁栅的一面,向笼內看去时,可以看到笼內是一面镜子,参观者看到的是自己——人!
人是最危险的动物,在残害同类方面,会使用种种其他动物所不会用的残酷、丑恶和卑劣的方法。不论是冠冕堂皇地残害,或是偷偷摸摸地残害,在人类有纪录的历史之中,在现实社会生活之中,都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自然,在特务组织之中,人
的丑恶更被集中,被提炼到了顶峰。特务和特务之间,除了利害关系之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关系。
人
在丑恶的一面之外,多少还有良善的一面,但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务,几乎不可能再有良善的一面!
在震栗之余,原振侠又感到了一片
惘——海棠呢?她是一个自小就接受严格训练的特务,在她身上应该也只有丑恶,没有良善。但是,她为什么这时向自己说了那么多?
真难以想像,她现在的倾诉也有着丑恶的目的?
海棠叹了一声:“你明白了?你不会和我争功,会全心全意和我一起到达目的地。保护衣可以使我免受虫蚁毒蛇的侵害,但是绝防止不了另外一个人对我的加害。而且,如果我也不可避免地要想怎样去害他,这样我就永远无法达到目的。”
原振侠苦笑着,他这时才知道,他对特务组织中的成员的內心世界,所了解的是如此之少。这不是正常人所能了解的,即使是现在,他在震栗之余,也不认为自己究竟了解了多少!
他喃喃地问:“如果…我是你们组织中的一员,你会怎么对付我?”
海棠想了一想:“不知道,我会…尽量利用他——当他还可以利用的时候。而当他没有利用价值之际,我就会先下手为強,不择手段!”
她说得如此之坦率,使得原振侠牙齿不由自主,因为身子的剧烈发抖而“得得”作响。他挣扎着道:“你…对我的…态度,也是…一样?”
海棠幽幽地叹了一声:“如果对你也是一样的话,我就不会把一切全告诉你了!”
原振侠听了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海棠的声音之中充満了柔情藌意,自然她的话是可信的,大可松一口气!
虽然在长吁了一口气之后,他立即又想到:真能松一口气吗?但那只是模模糊糊的一想,他根本不愿再想下去。海棠对自己是不同的,他心理上需要肯定这一点,不然,他精神会崩溃,无法支持下去!
海棠的声音更温柔动听:“你为什么不问我,这次的任务究竟有多重要,值得我用我自己来作武器?我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一切!”
原振侠早就想问这个问题的了,他缓缓地道:“是不是在研究大祭师自圣墓中,带回来的那些薄片的过程中,你们有了重大的发现?”
海棠柔声道:“是,不单是重大的发现,而且是极其惊人的发现。”
原振侠没有再问是什么惊人的发现,海棠既然答应了会告诉他,那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海棠在停了一下之后,更靠近原振侠:“那些薄片,在我们知道大祭师带到了国美,想去弄明白那是什么之后,多少已有点消息透
出来——国美的一些尖端科学机构,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自然,也由于新几內亚是一个落后家国,那些机构也不屑去作进一步的研究。当我报告上去之后,上面很有趣兴,所以才有了窃取薄片的行动。”
海棠略停了一停:“等到我们的专家,开始研究那些薄片之际,你不知道有没有留意一则消息?消息虽然经过严密的封锁,但还是有一点漏了出来,国美的间谍卫星,就拍摄到了这场变故的照片。”
海棠的话,像是在突然之间转变了话题,可是原振侠听了,却陡然吃了一惊。他知道海棠所说的那个“变故”——在国美的间谍卫星,发现了这场变故之后,曾经有过一阵子的轰动。但由于新闻的严密封锁,所以外界无法得知详情,只知道在一个著名的核武基地中,曾经发生了一场小型的核爆,推测是由于意外。
事后,附近的一些辐
资料站,都曾集到空气中辐
大大增加的证据。真正的情形,由于所在国不公布,那是家国的最高机密,自然各国的报情人员曾因之而大肆活动了一番,但也只能知道那是一场意外而已。
原振侠是在一份著名的军事分析杂志上,读到了一篇报导,知道这件事的。杂志的作者说,可能是在进行一项新的核裂分的试验而发生了意外,估计这场小型核爆,造成了极严重的人力和物力的损失。
现在,海棠忽然提起了这件意外来,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小型核爆,竟然和那一箱薄片有关?这实在是令人震骇的事,原振侠想问些什么,可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海棠的声音有点苦涩:“这次变故的后果十分严重,我们不但损失了基地上的全部设备,而且,一个师的队部全部死亡。爆炸发生之后,核子先遣队部…这是一个密队部,他们的任务是在核爆之后,在严密的防辐
措施之下,首先入进核爆地区执行任务的队部。”
原振侠道:“我知道,各国都有这种负有特殊任务的核子先遣队部。”
海棠停了片刻:“核子先遣队部的报告是说,爆炸发生在研究室,爆炸后产生的热力,几乎和太阳內部的温度相若,破坏力之強,根本不可想像!”
原振侠的声音有点急促:“那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海棠道:“你听我说下去。当时,先遣队部测到的爆炸现场的辐
量之高,已超过了仪器所能负荷的程度,所以,先遣队部的防护措施,也不足以抵御那么強烈的辐
。事后,入进爆炸现场一平方公里范围之內的先遣队部,也无一幸免,全在极大的痛苦之中死亡!”
原振侠实在无法抑制自己心头的震撼,不由自主,发出了惊呼声来。
海棠的声音变得沉重:“这自然令得最高层震动,因为这样強大威力的爆炸,绝不是我们所拥有的核武器所能形成的。究竟为什么会有了这种爆炸,全然无法知道,因为基地上所有人全死了,所有的设施全被破坏了。只有一点可供追索,那就是,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正是研究所在开始研究经由特工部门转到了研究所的那一箱薄片。也就是说,当时,研究所中唯一的‘外来物’,就是那一箱薄片!”
原振侠了一口口水:“那…绝不能说爆炸是这箱薄片造成的!”
海棠缓缓转头:“基地的全安工作一向极好,而且最主要的是,绝没有任何原来的东西,可以产生这样強大威力的爆炸!”
原振侠不再出声——来自长久传说的一个墓
中的不知名的东西,会形成一场小型的核爆,这实在是无法想像的事。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这种事联结在一起!
原振侠无目的地挥着手:“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些薄片如果会形成核爆,那么大祭师带着它们来来去去,早就受辐
能的影响而死亡了!爆炸的威力那么強大,所有接触过那些薄片的人,都不能生存!”
海棠道:“或许有某种方法,可以使強烈的辐
能,只在某种情形之下发生,而在正常的情形下,一点也不会外?”
原振侠又一怔:“天,你想说明什么?”
海棠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道:“你听我说下去。在排除了一切其他可能,只有那箱薄片受嫌疑最大之后,我就被召去参加一个极密极重要的高层会议。入进了会场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处境的危险!”
原振侠“啊”地一声:“是啊,如果认定了那箱薄片是罪魁,那么,薄片是经由你的手转出去的,你自然有着制造破坏的嫌疑!”
紧靠着原振侠的海棠,身子在发着抖,虽然隔着两层厚棉衣,原振侠仍然可以感觉到海棠的颤抖是何等剧烈。由此也可知,她当时的处境是如何凶险!
她低叹了一声:“是,我就被控制造破坏的罪名。唉,当时情形之凶险…我宁愿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中一辈子,也不情愿在那个会场中留一分钟!我连想也未曾想到过,会有这样的指控加在我的身上,当时我震骇过度,全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幸好我们组织的最高负责人,并不同意这样的指控,详细说明了那些薄片的来龙去脉,并且提出了他的一个看法。他的一番话,算是暂时把我从危险之中救了出来。”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片混乱。在他想来,对海棠的指控是全然没有根据的。但是他也知道,当遭受到了那么重大的损失,又是在一个全然没有法律程序的地方,海棠成为替罪的羔羊,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形下,组织的最高导领人,又有什么法子替海棠开脫呢?原振侠迅速地转着念,一点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来。
海棠苦笑了一下,昅了一口气:“他提出来的设想,是极其惊人的。”
她讲了一句,又顿了一顿,才把组织首脑的话说了出来。
首脑的设想,的确十分惊人,而且极大胆而富于想像力。若是用海棠转叙的方法写出来,就没有那么直接,所以还是把他的话直接写出来的好。
以下,就是那个首脑的话。
“我们今天在这里所提及的,是一个极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说,关系到我们家国的生死存亡。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次变故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损失,那简直是一场核子战争的雏型,而我们在这场核子战争之中,是彻底失败的一方。
“巨变发生之后,由于已经没有生还者,所以变故是如何发生的,只好依靠推测。在经过反覆的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变故来自那一箱正在进行研究的物体。这物体的来源大家都知道的,它和巴布亚新几內亚地区的一个传说有关,其中的一片,有可能是造成一个物理学家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几百片在一起,就会在研究过程中,形成一场烈猛的核爆呢?如果肯定了这一点,我们就得追溯那个古老的传说。
“关于那个传说的资料,各位请参看会议文件第三号附件。概括起来说,传说是说,当一个人到了一处地方之后,他就获得了大巨的力量。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传说有实际的物体作支持。虽然那个物体,根本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但如果我们设定它们是巨变的
源,又假设是当时那个人,从那处地方带回来的,这就大有研究的余地。
“我要求大家用心听,因为我会提出我的假设,而我的假设,几乎是超越人类知识范畴的。请无论如何不要打断我的话头,在追求现代化的同时,我想,适当的幻想力,是十分重要的。
“假设之一,所谓来自‘鬼界的力量’真有其事,而力量的来源,就是那箱子中的薄片。第一代大祭师一定懂得如何运用那箱薄片,使他有异常的力量,这才能成为各部落一致崇敬的大祭师。
“假设之二,是那箱薄片来自一个叫‘鬼界’的所在。由于有物件作为佐证,也可以假定,真有那样一个所在。
“假设之三,就是在‘鬼界’那个所在,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又或是有不可思议的‘人’,可以给到过那里的人以奇异的力量。
“如果一些薄片,已有这样的威力,那么,在‘鬼界’之中,一定有着更強大的力量——这是我的假设之四。
“根据我的几点假设,得到的一个结论就是,在那个被称为‘鬼界’的所在,有着可以提供強大力量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得到这种力量,那么不但可以弥补我们在那次意外的损失,也可以使我们在毁灭
的武器的发展上,一跃而成为世界之首。所以,必须要有最干练的人员到那个地方去,而海棠是最适宜担任这项任务的人。
“一定有人会问,就算我的假设全部成立,那地方的这种力量是怎么来的?那又要作进一步的假设,我的假设是,它来自地球之外的另一星球。在那个被称为‘鬼界’的地方,不但可能有那种力量在,也有可能,有带来这种力量的人在——”
(当首脑讲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地位相当的与会者提出了反对意见:“把那么重大的事故,寄托在一些虚幻的设想上,这太不切实际了!”)
(首脑的回答是:“设想或者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去从事真正的探索,就十分切实际。所以我的提议,是海棠要到那地方去一趟!”)
“海棠,你到‘鬼界’去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论你用什么方式去完成。你要把那边的力量带回来,要使这种力量属于我们!海棠,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首脑甚至不必问海棠,是不是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而只问她是不是能完成这个任务。因为那是不必问的,海棠生下来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人形工具”工具在被使用的时候,会有选择权吗?当然是没有!
海棠略停了一会,原振侠也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原振侠才道:“你没有考虑过,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鬼界的存在?”
海棠的声音有点异样,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是惘然还是哀伤:“没有,我也要把它找出来!你没有过这种生活经历,不知道被指控那么严重罪名的可怕。我完全没有任何路可以走,除了到这里来碰碰连气!”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心中想说什么,不过没有说出来。他没料到,海棠把他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当然,我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真的十分认真地想过…”
原振侠用力抱了她一下,海棠的声音听来是那么动人:“原,真的,当我…把自己交给你的时候,我想的是——我只有杀自了,可是在死之前,我还要享受一下人生!一个正常人应该得到的,我也要得到…”
原振侠“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心情真是激动到了极点!他自己感到惭愧,他一直以为,海棠是为了利用他才那样做的,再也没有想到,当时海棠已处身绝境,是为了不甘心就这样走完她年轻的生命之途!
原振侠是感情十分丰富的人,或者甚至可以说,他感情丰富而又脆弱,他不能在感情之中,掺杂着丑恶的事实,而要一切全是在美好的境界之中进行。当他想到海棠是为了利用他而亲近他的时候,他感到刺心的痛苦,但这时当他在海棠的话中,辨出了海棠的意愿之际,在极度的感动之下,他的声音甚至有点呜咽。
他紧握着海棠的手(仍然是手套和手套之间的接触,但原振侠却不感到有任何隔阂),海棠的手像在发抖。原振侠在突然之间,又感到了一阵烈猛的震栗,那是因为他想到,海棠的任务,不一定能完成!
说海棠的任务不一定能完成,这还是最乐观的说法了。事实是,直到如今为止“鬼界”始终只是一个传说,首脑的几点假设也始终只是假设。虽然“缺口的天哨”已然在望——静夜之中,听起来那么刺耳,那么尖利,像是锉刀在锉刮着人的神经一样的风声,证明前面不远的那个形状怪异的山峰,就是“缺口的天哨”但是究竟那里是不是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鬼界”?
在所谓“鬼界”之中,是不是真有某种力量存在,可以被海棠得到之后,如首脑预料的,他们可以在毁灭
武器的发展上,变成世界第一?
这一切,全是如此虚无飘渺,但是海棠的生或死,却就系在上面!
她要是不能完成任务的话,还是要面对着比死亡还可怖的指控,除了自己寻求毁灭之外,还是没有路可走!
当原振侠一层一层想下去之际,他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甚。他要勉力镇定心神,才能继续说话:“你的处境…”
海棠幽幽地道:“我是处在绝境之中,除非,我真能把那种…神力量带回去。”
原振侠不由自主,叹了一声:“这希望十分渺茫,尽管我们満怀信心,经历了那么多艰险,可是信心并不是成功的保证!”
即使是在黑暗之中,原振侠还是可以透过玻璃罩,看到她明澈的大眼睛之中,闪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忧郁的神采。
可是她的声音却十分平静,像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根本是发生在他人身上一样:“是的,信心没有用,但是我必须继续向前闯。不过,原,我要讲的话讲完了,明天一早我继续向前,你如果要回去,我不会阻拦你,也不会怪你,你——”
她的话没有讲完,就被原振侠阻止了。如果不是他们都戴着那种异样的头罩,原振侠一定会用自己的
,去将她的
封住。
但这时,原振侠甚至无法用手去捂住她的嘴,他只将双手抓住了海棠的肩膀,用力摇着海棠的身子,同时大声叫着:“再也别说这种话,我们一起向前走!而且,就算不存在什么‘鬼界’,也不知有多少路可以走!”
他直盯着海棠,直到海棠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他为止。
这一晚,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紧紧靠在一起,使他们曰间消耗了的精力逐渐恢复。
原振侠在朦朦胧胧之中,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梦,当然,在不远处传来的,厉风的刺骨呼啸声,是使他形成噩梦的主要原因。他最后在一个梦境中惊醒,那梦境倒不是十分可怖——在那个舞会中,曾向他警告不要牵涉进去的那个“马克思”又出现了,仍然是那种动听的声音:“看,叫你不要牵涉进去,你不肯听,现在,你知道结果了吧!”
梦中听到的语调,是真挚的谴责,并不严重,可是却使得原振侠在恍惚之中惊醒了。原振侠立时想到,结果会是怎样呢?
他无法作出设想,结果可以是任何种类的!
(但就算原振侠这时,作出了一千七百八十种设想,他也决计想不到,结果会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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